第9节

    方氏被女儿说的有些尴尬,却又不好说什么,扭头看了眼赵嬷嬷。
    赵嬷嬷忙将早就备着的狐皮大氅拿过来给苏筠披上:“外面冷,姑娘冻坏了吧,赶快披着暖暖身子。”
    苏筠仰头看了眼一直没说话的武陵侯:“女儿给父亲准备了惊喜。”
    武陵侯略微挑了挑眉,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是吗?阿简给父亲准备了什么?”
    苏筠望向身后的白袖,白袖立马会意,重新走回马车,扶着一位身着素雅袄裙的老太太走出来,跟在老太太后面的,正是魏嬷嬷。
    武陵侯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眸中涌出一片湿热的泪花,阔步走过去,双唇颤抖着在老太太跟前跪了下去:“母亲!”
    苏老太太十几年不曾见过儿子,如今这一瞧见,眼眶也早已红了。她伸手抚上儿子的脸,当初他离开的时候还那样年轻,如今再一见,这脸上竟已染了不少岁月的沧桑。
    “我的儿……”苏老太太哭着抱住了儿子。
    方氏看到苏老太太也是有些惊诧道,很快反应过来,也忙过去跪下:“母亲,您可算是回来了,这几年侯爷一直都惦念着您老人家。当初你不说一声便不告而别,可把我们大家都急坏了。”
    苏筠走过去道:“我在慈云庵住着的时候,有次无意间发现了祖母,这段日子我一直都和祖母在一起。”
    武陵侯府擦了擦眼泪,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抚了抚苏筠的头:“好阿简,这件事父亲该好好的谢谢你。”
    方氏跟着起来,拿帕子擦了擦眼角:“说来也是,当初整个长安城能找的地方全都找遍了,我们竟是都不曾想到母亲竟然去了慈云庵里。说来这慈云庵媳妇也是经常去上香的,怎就不曾见过呢。只怕,您老人家是故意躲着我们的吧。”
    老太太只握着儿子的手,没搭方氏的话茬子。
    方氏后面站着的赵嬷嬷提醒道:“太太,老太太这一路奔波,身子恐怕早就冷了,咱们还是赶紧扶老太太回去吧。”
    方氏反应过来,亲自过去搀扶着:“母亲,媳妇儿扶您回家。”
    老太太瞥了眼方氏,又看了眼旁边的小孙女儿,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 * * * * * * * * * * * * * * *
    苏筠回到皖云阁时,以前伺候苏简的几个两个丫鬟捧竹、捧菊喜笑颜开的迎上来。
    捧竹:“姑娘,您可算回来了,都想死奴婢了。”
    捧菊:“是啊,这几日姑娘不在,奴婢们都不知道做什么好了。哎呀,姑娘怎么还养了一只猫,真可爱。”
    看她们二人围着自己一言一语,苏筠面无表情地抱着绵绵走进了卧房。一入暖阁,里面热气扑身,瞬时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白袖上前将她身上的大氅脱掉,在屋子里寻找挂的地方。她第一次进姑娘的闺房,一切都还不大熟悉。
    捧竹上前一把夺过来:“去去去,谁让你进来的,伺候姑娘的事何时轮得着你来操心?”
    “就是,伺候过梨春院的还想在我们皖云阁趾高气昂不成?进来时没看见院子里没打扫干净,还不快出去扫地去!”捧菊跟着嘲讽她几句。
    白袖被说的无地自容,垂着头就准备出去。
    “白袖!”苏筠唤住她,话语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说过了,你现在是我的贴身侍女,就在这屋里好生待着!”
    ☆、始作俑者
    白袖站着没动,捧竹和捧菊脸色却跟着变了。两人互望一眼,齐齐走过来:“姑娘,您怎么要这丫头伺候啊,您不知道她是大姑娘跟前儿的?”
    苏筠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磕在案几上,怒目看着她们俩:“我平日里真是太纵着你们了,竟不知你们俩说的话比我这个主子还管用?”
    捧竹和捧菊脸色变了变,忙垂下头去:“奴婢不敢,姑娘恕罪。”这六姑娘怎么在慈云庵住了些日子便对她们这般苛责?莫不是白袖这死丫头说了她们的坏话?
    捧竹和捧菊恨恨地剜了白袖一眼,恨不能将这个抢了自己差事的人生吞活剥。
    苏筠轻轻抚着怀里的猫,淡淡道:“你们俩也算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我平日里从不曾亏待你们什么。但你们俩是如何对待我这个主子的,你们自己心中掂量着。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便出卖自己的主子,亏我以前那么信任你们!”
    说着,她将案几上的茶盏挥落在地,瓷盏顿时摔作两半,褐色的茶水也顺着沟壑流了出来。
    捧竹和捧菊哆嗦了一下,隐隐猜到自家主子指的是什么了。
    两个丫头双双跪下来,捧竹哭道:“姑娘恕罪,奴婢们是想着杭姑娘跟您是好友,并非外人,她问起姑娘发生了何事,奴婢们也就说了。”
    捧菊也道:“是啊姑娘,我们不是有意的,您以前不也常说和杭姑娘就像亲姐妹一样,让我们以礼相待吗?”
    苏筠扯了扯唇角,杭青柠知道的那些事还真是这俩丫头说的。真不知方氏在苏简跟前安排的都是些什么人,这样的丫头跟着苏简,早晚败坏苏家门楣!
    想到这个,她不由心中嘲讽。自打苏筱未婚先孕嫁了魏王,她苏筠背负谋害亲妹的恶名,这苏府的声誉只怕早就不值什么钱了。如果不是因为尹明德这个大靠山,只怕苏家早就在长安城的士族圈子里抬不起头来了。
    她越想越生气,也懒得跟这两个丫头理论什么,直接喊了人进来将她们拖走,从今往后再不准出现在她的皖云阁。
    屋子里恢复平静,白袖还有些惊魂未定,垂着头小心翼翼捡着地上的瓷盏碎片。
    苏筠看她一眼:“别弄了,待会儿让人进来打扫一下。”
    白袖不敢违背苏筠的话,低头应了声是站起身来。
    苏筠问她:“对了,之前在慈云庵时听你说过你还有个好姐妹,叫……樱桃是吧?”
    “是,她跟奴婢一样以前都是姑娘院里的洒扫丫鬟。”
    苏筠思索片刻:“她这个人品行如何?”
    白袖回话:“心底倒是不错,就是有些好事儿,喜欢随处打听。”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种人也有她的好处,奴婢之前听到的很多事都是她告诉奴婢的。”
    苏筠听白袖这口气便知道,这丫头是明白她的意思了,索性直接道:“你若觉得她不错,便去告诉她,以后她可以跟你一起服侍我。”
    白袖应声很快请了樱桃过来,樱桃一听说自己可以做大丫鬟了,高兴的对着苏筠直磕头,并拍着胸脯保证说自己一定尽心竭力。
    苏筠看着跪在地上的樱桃,模样生的一般,但那双眼睛却闪闪亮亮,倒像是个机灵的。她点点头,对着白袖道:“你教教她在我这儿的规矩,我去祖母的瑞安堂瞧瞧。”
    白袖应诺,去拿了大氅给她披上。
    苏筠看着榻上趴着的绵绵,走过去捧着它笑道:“走吧,跟我一起去祖母的瑞安堂,也带你认认路。”
    穆焕眯了眯眼睛,任由她抱着。
    见苏筠抱着猫走了,樱桃这才感激地握着白袖的手:“白袖,你真仗义,自己发达了也不忘记带着我,我还是第一次进咱们姑娘的屋子呢,可真漂亮。对了,我发现咱们姑娘跟我以前听说的不太一样啊。”
    白袖点点她的额头:“你呀,以后再也莫要道听途说了。咱们姑娘哪像你以前说的那样子,她性子好着呢。若是发脾气,也绝对是有缘由的。她不生气的时候,对下人可好了。”
    “是吗?”樱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也知道,咱们这种人以前又没机会近身伺候,姑娘什么性子还不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对了,你赶快告诉我伺候咱们姑娘需要注意什么?”
    白袖想了想:“姑娘人挺好的,但也有自己的忌讳。你平日机灵点,少说话多做事,不该问的别问……”
    站在门外的苏筠听着里面两个丫头的话,略微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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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陵侯苏鸿祯是个耳根子软的,内宅的事很少操心,方氏说什么就是什么。但对于苏老太太,他却是孝顺的紧。
    这几年苏老夫人不在,但瑞安堂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命人打扫干净。如今老太太回来,倒是能够直接住下。
    到了瑞安堂,老太太坐下后,忙有人往屋子里搬了好几盆火炉子,顿时烤得里面暖烘烘的。
    苏筠抱着绵绵过去的时候,苏鸿祯和方氏夫妻二人正围着老太太说话。老太太瞧见她,笑眯眯对她伸出了手:“阿简怎么又跑来了,快到祖母这儿来,外面冷吧?”
    苏筠将绵绵搁在地上,看它自己跳着去了矮榻,这才跑到祖母跟前去:“不冷,我穿的厚着呢。”
    魏嬷嬷递了手炉给她:“姑娘快捧着暖暖身子。”
    方氏怜爱地看着女儿,见老太太疼自己闺女心上也是欢喜:“这回能迎回老太太,多亏了我们阿简呢。”
    “若是这么说,那还得多亏了父亲母亲把我送到慈云庵去呢。”苏筠意味莫名地回了一句。
    苏老太太看一眼怀里的孙女儿,摸了摸她的头。
    所有的儿女中苏鸿祯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小女儿,她虽然顽劣,却也嘴甜,最会哄得他这个父亲开心。上回的事若非她犯了大错,他不至于因为梦魇的事送走她。
    苏鸿祯严肃道:“你鲁莽任性,害得你大嫂落了胎,那可是我们苏家的嫡长孙,你也实在太不像话。当初爹同意你娘的建议让你去慈云庵,为的便是让你在那里好生反省,也吃点苦头。不过,如今你找回了祖母,功过相抵,以前的事爹便不跟你计较了。”
    面对这个父亲,苏筠除了恨还有怨。方氏和苏筱怎么对她和苏玠都不会这般伤她的心,可苏鸿祯是她们姐弟两个的亲生父亲啊!
    若没有他的纵容,方氏母女哪儿来得胆量敢算计她?若没有他的溺爱,苏简怎么会无法无天,连苏家的嫡长子都敢谋害?为什么直到现在,她似乎都没有感觉到他失去孙儿的那种伤心?
    父亲的所作所为,未免太让人寒心。
    如今又听他说是因为秦莹的孩子没了才罚她,她只觉得好笑。如果不是这些年他对苏玠这个嫡长子不管不顾,那些个捧高踩低的下人们能由着嚣张跋扈的苏简去颂睿轩闹腾?如果他稍稍关怀一下自己的儿子,苏简可能就不敢那么放肆,玠儿的孩子或许就还好好的。
    明明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所有的悲剧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又凭什么在这里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指责旁人。
    女儿没了,孙子没了,他这个一家之主愧疚过吗?
    如果不是在苏简的身体里重生,她恐怕永远都看不透这一切。
    苏筠越想越委屈,心上的恨也跟着加重几分,再做不出什么乖巧的样子来。她看也没看这个父亲一眼,淡淡偏过头去伸手抚着旁边的小猫,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跟方氏周旋是因为她们之间没感情,可面对苏鸿祯这个父亲,那些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便不是简简单单一个恨字能够表达的了。
    她的所作所为激怒了苏鸿祯,他厉声呵斥道:“越来越不像话,爹跟你说话呢,你这是什么态度?”
    苏老太太见不得儿子这个态度,不悦道:“行了,我看呀,这个家里最拎不清楚的就是你。出了事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倒是把责任往自己闺女身上推。玠哥儿媳妇儿流产的事,你扪心自问,你这当爹的就没错?”
    苏鸿祯被自家母亲说的一时没了话,垂首不语。
    苏老太太却还没骂够,继续道:“当初绣心走的时候,她拉着你说的那些话你这几年还记得多少?她给你生下一儿一女,我们武陵侯府的嫡长子、嫡长女,你看看最后都落得个什么下场?你对得起绣心吗你?”
    听到苏筠母亲的名字,苏鸿祯心底颤了颤,面上露出几分自责和难堪来:“母亲说得对,是我对不起绣心,没有照顾好两个孩子。”
    一旁的方氏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老太太是在打自己的脸,这脸面顿时有些挂不住了:“母亲,大姑娘的事怎么能怪得了侯爷呢?她害得筱儿流产,是魏王下令鞭笞她的,是她自己死有余……”
    苏老太太脸色一沉,手边的茶盏“咣”的一声落在地上。
    ☆、大家闺秀
    老太太突然的脾气让方氏不由自主颤了颤身子,垂首缄默。
    苏老太太斥责道:“你还有脸说,别说苏筱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千里迢迢找自己姐夫这事儿你不知情。我们侯府再怎么也是富贵人家,你既嫁到了我们家来,也得给我们留点儿脸面,别把从你姨娘那里学来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拿出来,最后教坏了我们苏家的子孙!”
    这老太太刚一回来就骂的方氏下不来台,她不由心上恼怒,却又不敢当面顶撞什么,只侧目求助地看向了苏鸿祯,望着他能帮自己说些好话儿。
    苏鸿祯道:“母亲息怒,阿岚的心自然也是向着咱们自己家的,她这些年也没少操劳。筱儿贪玩跑出去,遇上魏王只是意外。”
    方氏笑道:“是啊母亲,魏王要娶谁的事岂是媳妇能管得住的?那苏筠嫁给魏王那么久,咱们侯府里得过什么恩惠?那丫头心里根本就没这一家子人!可筱儿如今嫁过去就不一样了,魏王有权有势又宠她,她随便吹吹枕头风,便能让侯爷在陛下面前多几分体面,这是多大的殊荣啊!”
    苏老太太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上前给她两耳刮子:“你个无知妇人,我们苏家祖祖辈辈都是忠良,个个儿报效朝廷忠心为国,体面是这么得来的吗?照你这么说,我们侯府上下岂不都成了吃软饭的了?怎么,若没有苏筱这个魏王的侧妃,我们苏府就在这长安城里站不起来了是不是?”
    男人哪个不好面子,方氏这话抬高了自己女儿嫁给魏王的身价,却也贬低了苏鸿祯这个堂堂武陵侯。如今他气得哪里肯再帮她说话,只冷哼一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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