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但即使是一点点善意，连叶也很满足了。她握住奶奶遍布皱纹的手, 一辈子的操劳让老人家的手早早就变得粗糙, 但她就是用这样一双手，养出了三个儿女。“您放心吧, 就算以后……万一有那么一天，我跟傅先生不在一起了, 他也会很好的安排我的。”
    奶奶又叹了口气说：“但愿吧。”然后她疑惑地问连叶：“怎么回事, 这你俩都在一起这么久了, 怎么还叫他傅先生？”
    连叶说：“我习惯了……”
    “这个习惯不好，这个习惯不好。”奶奶连连摇头。“听着就生疏，赶紧改口, 以后你们要是结婚，还能这么叫？早点改口早点好。”
    连叶应了，反正先答应再说，至于到底怎样，以后的事……现在就不考虑这么多了。
    正在这时，她们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警笛声，祖孙俩面面相觑，连叶说：“我出去看看。”
    警笛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连叶刚走到客厅就听见大伯母的哀嚎：“你们干什么！你们别抓我家老连！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啊！放开！给我放开！”
    大伯父被抓了？！
    傅修远从卧室出来，顺手把门带上了，连叶问他：“团团呢？”
    “睡了。”小家伙有午睡的习惯。
    “怎么回事儿啊。”连叶继续往前走，却被傅修远抓住了手：“别过去。”
    “为什么？”她不明白地问。
    傅修远微微一笑，说：“你过去干什么，你能帮上什么忙吗？”
    连叶心想，你错了，我不是去帮忙的，我只是去看下发生了什么事，谁说我要帮忙了？
    傅修远见她一心想去，无奈之下只好同意了，连叶抓着他的手，健步如飞，到门口看见大伯父已经被两个警察摁着头塞进警车里了，周围好多邻居在围观，大伯母被一个警察拦着，她便挥舞着手去拍打那警察的脸，警察手忙脚乱，又不能跟一个女人动手，只好不住地躲。好在很快大伯父被塞进警车，另外两个警察过来把大伯母拉开，其中一个看起来比较严厉地说：“干什么！再胡闹信不信以袭警的罪名逮捕你！”
    “你们凭什么抓我们家老连？凭什么？！”大伯母疯狂地喊，毛毛跟在她后面看到这一幕都被吓坏了，可惜这回不管他怎么哭，都没人有心情来哄他。
    三叔三婶木头般站在一边，奶奶颤巍巍地走出来，连叶怕她摔倒搀扶着她，奶奶就问警察：“这、这抓人总得有个理由吧？警察同志啊，我家老大到底是犯什么错啦？他、他可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啊！”
    兴许是看到了老人家，警察们的神色都有些许和缓，那位看起来很凶的警察对奶奶说：“不是我们乱抓人，你们家老大他被人举报了，受贿行贿一样不落，那我们都是有证据的，否则怎么会上门抓人？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调查，还专门成立了调查小组，老人家，你儿子确实是犯法了。”
    奶奶当了一辈子好人，万万没想到，先是二儿子家的孙子入狱，现在有出息的大儿子也被抓了！她踉跄着站不稳，看向大伯。
    大伯做了亏心事当然不敢跟母亲直视，就踟蹰着低下头，视线移开。做母亲的哪有不了解自己家孩子的，一看这样奶奶就知道警察没有撒谎，她感觉天都要塌了，直接晕了过去。
    奶奶这一晕倒所有人都慌了，但没办法，大伯不能留下来，该被抓走的还是被抓走了，三婶跟几个邻居把奶奶托着，又是掐人中又是熏鼻息，好一会儿总算人是缓了过来，但却一直坐在那儿哭。
    连叶在这里就变成了多余的，她不知道自己能为奶奶做什么，大伯犯了法，她也没脸请傅先生帮忙。好在奶奶哭了一会儿后觉得这样难堪，叫三婶把家门给关了，让傅修远带着连叶离开。
    她不是嫌弃连叶，更不是排挤连叶，而是知道连叶留下来也没有用，更重要的是，连百强还在家里，大哥出了这样的事他一定会过来，到时候见着连叶还不知要怎么折腾，再说了，连叶留下来干什么呢，这些糟心事就别让她知道了。
    傅修远也不想连叶留下来，这里乌烟瘴气，哪里比得上荷园恣意畅快。光是回来这几天，连叶就受了他见过她之后加起来所有苦楚的总和，要是能行，傅修远这辈子都不想再让连叶回来了。
    连叶也知道自己不适合留下来，这个家，其实除了她的姓氏之外，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和她有关系了。奶奶也不会希望她掺合进来，这些人遭罪也好，腾达也好，跟她都是没有关系的。
    所以她听话地跟傅修远走了，两人进屋里把团团叫醒，小家伙睡得迷迷糊糊的还以为自己是在荷园，心心念念着傅修远答应过要带他去采莲蓬，彻底醒了之后才想起来都离开g城好些天了。
    趁着还没有人来太多人，他们跟奶奶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连叶出了大门才发觉自己竟然没有多么难过，因为她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很久很久以前就接受了。
    团团挣扎着抱住她大腿不肯走，连叶低头看他，小家伙眨巴着大眼睛，对她露出一个治愈的笑容。连叶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团团的脸，傅修远也凑了过来，指了指自己的唇。
    她不好意思在团团面前亲，就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傅修远顿时难过起来，这也太过分了，他难道还不值得一个吻吗？这家伙真的是……罢了，他主动。
    连叶被亲个正着，红着脸，傅修远捏着她柔软的小手，问她：“不开心吗？”
    “嗯？”
    “你大伯。”他直截了当地说，“把你嫁出去当补偿的这件事里，他也帮你爸出力不少。”
    “是你……”
    “我只是打了个电话，并没有要求别人做什么。”傅修远挑着眉说，他觉得自己无辜得很。
    原以为连叶要生气的，但她想了想却说：“这样也好，大伯犯了罪，应该受惩罚，以后也就没法再去欺负别人了。”
    她对痛苦最能感同身受，可这世界就是这么奇妙，有人总是被欺负，有人总是欺负别人。她有幸遇到傅修远，但更多的人的生命里并不会出现这样一个能够拯救他们的人。
    傅修远失笑，他早就该想到的，这丫头的心比谁都亮堂，他怎么会以为她会不高兴呢？“其实我是有私心的。”
    “嗯？”她不明白。
    “他对你不好。”傅修远说。“这就足够让我对付他了。”
    连叶低头羞涩的笑，正走到巷子拐弯处，迎面过来一个骑着电动车手上还拎着东西的中年女人，差点撞着连叶。
    一瞬间，连叶下意识去护住团团，而傅修远则护住了她，好在电动车及时停了下来。
    他们面面相觑，心跳不已，连叶抬起头看见那人是谁，顿时微微睁大了眼睛。傅修远察觉她有些不对，就也跟着去看那个中年女人。
    就是很普通很常见的中年女性的长相，完全不知道有哪里能让连叶惊讶的。
    大妈看到连叶也很惊讶，如果傅修远看得不错，那不只是惊讶，还有内疚。连叶重新抓住他的手，“我们走吧。”
    走了两步却被大妈叫住：“叶子！”
    连叶没回头，大妈又问：“你、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啊？”
    连叶心想，过得怎么样，还能怎么样？头几年各种糟糕，糟糕的简直想要死掉，可她熬过去了，现在她不一样了。所以她没有回答大妈的话，而是看向了傅修远。傅修远也低头看她，两人相视一笑，便举步走了。
    大妈在身后呆呆地看着连叶，这跟她印象中的那个女孩不一样，那个含羞带怯腼腆却又真诚的女孩子，似乎不会再回来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谁能保证过去现在和未来都能够完全重叠呢？大家都应该往前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强求从来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上了车，团团抽了一口气：“凉快！”然后责怪傅修远，“伯伯好坏心哦，为什么不让车子在巷子口等我们？”还要走到路边，真的很热又很累耶。
    傅修远说：“你太胖了，得多走走。你看你肚子上的肉，下次游湖不用救生圈了吧？”
    第34章
    团团被打击的心碎无比,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肚肚, 好像的确是有点肉，好像也的确是胖了点, 好像伯伯说的还真是没有错。他悲从心来，扑倒在连叶怀里，“老师, 我胖了你会嫌弃我吗？”
    连叶说：“不会的。”
    “那你发誓。”
    连叶举起手有模有样的开始发誓：“我发誓，就算团团变胖了我也不会嫌弃他, 否则的话……否则的话，就让我再胖五十斤！”
    听了这话，团团本来欣喜一片的小脸瞬间苦起来：“还是不要了吧……老师好不容易瘦下来, 再胖五十斤的话就不好看了。”
    连叶大概用了足足一分钟的时间来琢磨这段话，总算是确定这小家伙口口声声要她不许嫌弃他，结果自己却嫌弃胖五十斤的她的事实。傅修远见她没能承受住这个打击, 笑着搂住她说：“现在你知道谁才是真正喜欢你的人了吧？团团太肤浅了。”
    连叶点头, 她也这么觉得，结果团团噘嘴说：“人家也是为了老师好呀, 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伯伯不是也说吗，人的身体要保持一个健康的姿态, 太胖或者太瘦都不好的。”说完立刻拍马屁, “我觉得老师现在这样就很漂亮啦, 伯伯不跟我抢的话就更好了！”
    傅修远叹息道：“你看我养出个什么家伙，吃我的喝我的花我的，还想抢我女朋友。”
    连叶听了就笑起来, 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很开心，再多的悲伤难过都被驱除掉了。她摸摸团团的耳朵，也看向傅先生，柔声道：“我知道，你们都对我很好的。”
    一大一小顿时不争了，都对她露出笑容，傅修远习惯性捏捏连叶的手，说：“要不要喝水？”
    她摇摇头，问他：“奶奶那边的事……好解决吗？”
    傅修远就知道她还在为这个担心，“一切秉公办理，只要他们不做太多亏心事，自然是好解决的。不过，那两兄弟的为人你应该很清楚了。”
    他低头跟她很认真地说：“我是不想放过他们的，甜甜。他们这样对你，我没有再下狠手就已经很留情了。”
    连叶也明白这个道理，“那就这样吧，我也不想再听到和他们有关的消息了，想来以后见面的次数也不会多。”
    “其实我挺开心的。”
    “嗯？”连叶满脸疑问。
    傅修远笑得十分温柔，握住她的手送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在遇到我之前，从来没有人照顾过你，这件事于我而言，真的是很高兴。”
    连叶：“……”过分哦。
    “这样的话，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是你，从此以后都有我来照顾你，难道不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情吗？”
    天哪……连叶心跳加快，她都不敢跟傅修远对视，他为什么能把那么让人难堪的过去说得这么甜蜜？连叶的脸通红通红的，她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反应了。
    团团看看这个瞧瞧那个，莫名觉得自己的存在好像很辣眼睛，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主角不是他吗？难道老师的命定之人不是他吗？他看了半天，觉得自己好多余哦，于是忍不住想找存在感，拉着连叶的手不住地摇晃。“老师老师，老师，你觉得我可不可爱？”
    “可爱的。”
    “那你亲我一下吧。”
    连叶依言亲了一下，团团就开心了。他是个很会自我调节的孩子，这一点很多时候许多大人都比不上他。
    然后他们依偎在一起谁都没有说话，直到上了飞机，连叶多日来紧绷的神经才算是完全放下来，在g城，哪怕有傅先生陪在身边，她也难免感到不安，现在离开了，才觉得自己是安全了，再也不用怕父亲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非打即骂，还要把自己嫁给一些奇奇怪怪的陌生人。
    其实直到现在连叶都不明白，为什么父亲疼连浩疼到了骨子里，对她却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难道就是因为她小的时候很胖？那么现在呢，现在她看起来好多了，父亲对自己不仍然是那个态度？
    想到那天晚上的绝望，连叶仍然有些后怕，父亲的凶狠与无情让她无法忘怀，人心能坏到什么程度她也算是有了一个崭新的了解。
    “在想什么？”
    她顺着傅修远的力道依偎进他胸膛：“在想我爸。”
    “想他什么？”
    “想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我。”连叶很不明白。“就算是对我没有感情，可大街上的陌生人，见到了第一面也不能非打即骂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错。”傅修远说。“用老套一点的话来说，那就是你们没有父女缘分，同时他又太没教养。”
    他拍着她的背，像是想把她哄睡着一样。“我和我的父母也没什么缘分。”
    “嗯？”连叶从他肩膀上抬头看他，“怎么会？”她一直以为他的父母是很恩爱很疼爱他的，否则怎么能教导出这样一个温柔绅士的傅先生？
    “我的父母非常相爱，这种爱让他们之间无法驻足第三人，即使是他们的孩子。所以我从小就不在他们身边长大，住在外面，后来满了十八周岁，他们便将荷园传给我，然后离开了。”傅修远很坦然地接受这个事实。“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一定要去爱谁的，如果得不到，就不要勉强。”
    “那……”连叶有点傻眼。“不会想要吗？”
    “不会。”傅修远笑，摸摸她的头。“我和一般人还是很不一样的。”他从小就懂得尊重，父母给予他生命，但实在无法给予他太多的爱，他很早就明白，所以从来不去强求。更何况身为傅家的家主，责任和义务对他而言更重要。“所以在喜欢上你之前，有没有后代我也是不在意的。”
    傅家家大业大，旁系无数，那么多人里面，总能挑出一个能力出挑人品也信得过的，再不济他也可以自己选择继承人，在膝下抚养教导，并非只有主系的傅家人才姓傅。
    感觉自己知道答案是什么，但连叶还是问了：“那……我之后呢？”
    “想要一个孩子了。”傅修远很诚实地告诉她。“想跟你在一起，想做很多从前根本没有想过的事情，一些没有兴趣的也突然有兴趣了，甚至能够很好的理解我父母之间的感情。”
    连叶觉得他讲话真的挺深奥的，总之以她有点迟钝的大脑很难马上理解消化。傅修远见她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忍俊不禁，说：“别想太多。”
    他就是这么个性格，只要不触碰到他的原则和底线，就是一个温柔到没脾气的人，反之会如何发火，就连傅修远自己也不清楚。他从小就被要求稳重冷静，年少的时候根基弱，但好在自制力强，总是能把愤怒的情绪压下来，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不是最完美的，也有着缺陷，但却是最真诚的。
    连叶茫然地点点头，又重新枕到他肩膀上。团团这会儿已经看着动画片睡着了，小家伙打着轻微的呼噜，长长的睫毛偶尔颤动一下，连叶依靠着傅修远，凝视着团团，问傅修远：“你不想知道我的事情吗？”
    “你想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