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但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无奈又纵容的苦笑:“好吧,既如此,我替你寻一个武夫子回来。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学习,就得好好学。”
    萧蕴喜笑颜开地点头。
    秦暄又道:“我再给你请一个精通诗书的文夫子来,日后,就在府里教你读书习字。”
    “嗯。”萧蕴继续应了下来。
    “你身边只有碧月和碧湖两个侍女,人手太少了,我让管家送一批适龄的婢女进来,你看看其中有没有合眼缘的,有瞧着顺眼的就留下,不用跟我客气。”
    “好!”
    “岳父母名下的产业为数不少,过几日,各处的管事应该会来拜见你。届时你见他们一面就行了,碧月和碧湖都是岳母留给你的得力人,知道怎么应付这种情况。”
    岳父母,呵呵,萧蕴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懂。
    “我吩咐过管家,不许萧国公府的人上门来打扰你,外面的尔虞我诈都和你无关,不要多思多想,只管安心养身体!”
    “嗯。”
    ……
    秦暄零零碎碎嘱咐了好多话,等一一说完时,天光已然大亮。
    贴身內侍全忠在门外催着秦暄去上朝时,他才住了口,而后失笑着摇了摇头,暗暗道,以前竟不知道,自己也有做话痨的潜质。
    侍女推开了纱窗,晨曦和微冷的风一起扑进房里,顺着呼吸灌进五脏六腑。
    秦暄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从里到外都焕发着勃勃生机。
    重生了一次,上辈子的那些糟心事在心上留下的沧桑和沉重,似是被一阵狂风彻底卷走,再度找回了少年人的激情和血勇。
    他留恋地瞧了一眼床上的萧蕴,狠了狠心,像踏上铁血战场一般,大步走出房间。
    门外,飒飒金风拂面,湛湛青空当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第5章 母子
    根据开国皇帝定下的规矩,大秦的皇子年满十二岁后,就得去五日一次的大朝上听政,等十五岁后,依照学业成绩和个人能力,开始入朝做事。
    作为嫡皇子,秦暄是掐着时间来阳殿的。
    太子秦卓照例是最早到的一个,见幼弟进了门,上前关心地问道:“五弟,你昨日为何要把康华郡主接到自己的府里?为了这事儿,母后昨夜发了脾气,都没睡好。”
    秦暄蹙眉,像个纨绔的少年一般,桀骜道:“我心里乐意,就把人接回去了。反正父皇都没反对,母后瞎操什么心!”
    秦卓摇了摇头,苦口婆心地劝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母后对我们有生养之恩,你怎能因为一点儿小事就惹母后伤心?听我的话,等散了朝会后,去向母后好好认个错,把康华郡主还给萧国公府!”
    秦暄藏在衣袖里的手指掐了掐掌心,借着尖锐的疼痛压下了心底翻涌上来的恨意,装作不情不愿道:“我知道了。等下了朝后,就去见母后。”
    不过,可不是去赔罪认错,而是要逼自己这个素有贤名的母后,给他和康华表妹下一道赐婚圣旨。
    秦卓只当他还肯听劝,欣慰地点了点头,重新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紧接着,秦帝在內侍的簇拥下走上御座,众臣行过礼后,兵部左侍郎出列,替被罚的萧国公府求情,要求朝廷为安稳军心计,尽快任命新的安北都护,并举荐了归德将军萧凤章。
    秦暄阴阴地盯着求情的那个老臣,隐约记起,这个人曾经做过萧国公萧靖的门客,这次应该是受了萧靖的指使,替萧凤章铺路。
    上辈子,萧惟父子死后,萧凤章便倒接替了安北都护一职。可上任半年后,就遇刺身亡。
    萧凤章死后,萧国公府后继无人,安北都护的军权,最终落在了寒门出身,根基薄弱的卫凛手里。
    兵部左侍郎话落,又有十几个亲近萧国公府的朝臣附议,但亲近韩国公府的朝臣们反对此议,认为萧凤章有个谋害忠良遗孤兼郡主的生母,让他接掌安北军,会让将士们寒心。
    秦帝听朝臣们吵了一会儿,示意众人安静,问秦卓:“太子以为兵部左侍郎的提议如何?”
    秦卓道:“儿臣以为,人无完人,萧凤章将军之母的确对侄女不慈,可萧凤章将军并非嫡母亲生,事发时又不在京城,不应被牵连其中。”
    这其实就是支持萧凤章继任安北都护的意思了。
    秦帝脸色微沉,又问大皇子秦玉安:“大郎,你怎么看?”
    秦玉安道:“儿臣以为,不妥。萧国公府二房的人还没当上安北都护,就敢弄死康华郡主,若是真让萧凤章当上都护了,康华可还能有活路?父皇,太子不心疼表妹,儿臣心疼!”
    这一声“心疼”,就给太子扣上了一个不爱护血亲的罪名。
    秦帝的脸色好看了一些,赞许地点了点头。
    他早就想把四方都护的军权收回来了,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现在当然不想让萧家人继续做安北都护。
    清了清嗓子,秦帝道:“康华是朕的亲外甥女,朕这个做舅舅的,自然比谁都心疼。萧凤章有战功,是个难得一见的年轻才俊,可惜摊上了一个不着调的嫡母,不适合安北都护这个位置。朕记得,征北将军卫凛久驻安北,忠贞勇武,素有贤将之名,这安北都护就交给他吧!”
    朝臣们面面相觑,无人反对,心中都明白,陛下定是早就看中了卫凛。
    秦暄垂眸,暗暗想,命运真是个奇特的存在。
    这辈子,萧凤章做不成安北都护,应该就不会遇刺早亡了,他救下了康华,居然也间接救了萧凤章一命。安北都护的位子,兜兜转转,还是落到了卫凛手里,只是时间提前了一些。
    和上辈子一样,比起根基深厚的世家勋贵,父皇还是更喜欢寒门出身的纯臣。
    可问题是,卫凛要是“纯臣”,这满朝文武就都能以“纯臣”自居了。
    罢朝后,秦暄第一个走出了昭阳殿。守在殿门外的內侍全忠马上跟了上来,殷勤地问:“殿下是直接回府还是……”
    “我要去后宫看看母后!”秦暄想了想,说道,“全忠,你去给雍王府的秦修下张帖子,就说一个时辰后,我请他在庆丰楼吃酒!”
    雍王府是大秦第一王府,第一任雍王乃是开国皇帝的同胞兄弟,执掌十万安南军,这一任雍王是是当今秦帝的堂兄,依旧执掌安南军,兼任安南都护,常年驻守在南疆。
    秦修是这一任雍王的嫡幼子,和秦暄是一样,是帝都有名的纨绔宗室弟子,两人平时走得很近,经常聚在一起惹是生非。
    全忠一听自家主子要见秦修,眼皮就是一跳,按照以往的经验推算,也不知自家主子这是看谁不顺眼了,又要和雍王府的小霸王联手折腾人。
    秦暄来到韩皇后所居的凤仪宫时,便见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少女正捧着一幅画,和韩皇后围在一张书案前鉴赏。
    那少女约莫十二三岁大小,眉目清婉精致,通身衣饰算不得华贵,也算不得繁复,却让人觉得十分顺眼,也不知她究竟说了什么,一向端庄的韩皇后笑得开怀又熨帖。
    “见过五表哥!”见秦暄走进门来,少女有点儿慌张地站起身,屈膝见礼。
    秦暄却连看都没看少女,径直在向韩皇后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韩皇后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坐直了身子,道:“我听说,康华那丫头还在你府里住着?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还打算养她一辈子不成?”
    秦暄不说话,淡淡看了周围的宫女和粉衣少女一眼。
    韩皇后皱了皱眉,粉衣少女识趣地告退,周围的宫女也都退了下去。偌大的宫室里,只剩下了秦暄和韩皇后母子二人。
    秦暄正色道:“母后,儿臣想请你为我和康华赐婚!”
    韩皇后勃然变色:“这不可能!你的婚事,本宫自有安排。”
    秦暄讽刺地顶了回去:“母后的安排,就是让儿臣娶了您养在身边的侄女,韩槿?”
    韩皇后怒道:“阿槿是韩国公府嫡长女,你舅舅的亲生女儿,家世显赫,才貌双全,嫁给你做皇子妃,难道委屈你了不成?”
    秦暄垂眸,冷冷淡淡道:“母亲也知道韩槿是舅舅的嫡长女,您让她嫁了我,就不怕委屈了二哥吗?”
    韩皇后觉得今日的幼子看起来格外不孝,沉着脸问:“秦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暄面目表情道:“二哥娶的正妃是大儒的孙女,虽然出身淸贵,但娘家并无实权,只有个诗礼传家的清名,并不能给二哥带来多少助力。所以,二哥想要坐稳太子的位置,还是得靠舅舅韩国公的扶持。可是,儿臣虽非嫡长子,却也是皇子,您让儿臣娶了舅舅的嫡长女,万一舅舅舍二哥而支持儿臣,将来又该如何是好?”
    韩皇后猛地站了起来,仿佛从未认识过这个儿子一样:“所以,你是怕阿卓日后猜忌你,才不愿娶阿槿吗?”
    秦暄道:“孩儿以为,韩槿还是嫁给二哥好。”
    “可你二哥有太子妃了,年纪也比阿槿大了十岁。”
    “那又如何?”秦暄满不在乎道,“反正二哥膝下,如今也只有一个两岁大的庶子,没有嫡出的儿女。只要韩槿能给二哥生下儿子,提一提份位又有什么难的?又不是每一个太子妃,都有资格当上皇后。”
    韩皇后目光微沉:“这些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说给你听的?以前,你可从来都不关心这些朝堂大事。”
    秦暄毫无遮掩道:“当然是儿臣自己想出来的。”
    顿了顿,也不管韩皇后信不信,又说:“父皇擅使平衡之术,康华表妹如今无依无靠,儿臣娶她,是受了委屈,父皇必定会从其他地方补偿回来,比如说,让二哥迎韩槿入东宫。”
    韩皇后心里已经意动,却不信这个突然变了画风的儿子会如此委屈自己:“那你呢?娶一个无权无势,身体还不怎么好的花架子郡主,你真的甘心吗?”
    秦暄点头,肯定道:“儿臣觉得,康华很好。”
    韩皇后半点儿都不信:“她哪里好?不过一个病恹恹的小女孩,究竟是哪里入了你的眼?”
    秦暄漠然地看着韩皇后,突然说道:“母后,比起二哥的将来,儿臣的一切,在您的心里,真的有那么重要,值得您寻根问底吗?”
    “你……”韩皇后猛地摔了桌子上的茶盏,胸脯剧烈起伏,怒极,指着秦暄骂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孝的孽障!你自己说说,本宫对你还不够好吗?”
    秦暄垂眸,也不辩解,草草行了一礼,仿佛没看见韩皇后的冷脸一般,自顾自走出了凤仪宫。
    阳光洒在殿前的青石阶上,他却没感觉到半分的暖意,不由自主地想起,前生他在昭阳殿行登基大典时,他的那个“贤明”母后,就自戕在这凤仪宫前,殿前的青石阶上,染满了鲜血。
    他知道,那时候的韩皇后是在怨恨他没护住二哥,还夺了本该属于二哥一脉的帝位。
    可是,他凭什么要按照她的心意,用自己的命,换二哥秦卓的命呢?
    昔年,为了秦卓能坐稳皇位,他屡屡出生入死,母亲视之为理所当然;秦卓的皇位还未坐稳就猜忌他功高震主,意图置他于死地,把好好的江山社稷折腾到风雨飘摇,母亲装看不见;等他的心凉了,打回了帝都,稳定了朝堂,即将登上帝位的时候,母亲又送了他那样一份大礼,在他头上安上了一个怎么都抹不掉的暴君之名。
    生养他的这个女人,为了让他不好过,宁愿去死。
    这辈子,他不至于为了还没发生的事情亲手弑母。
    但是,想起或者看见韩皇后的时候,他的心中仍旧不可抑制地涌起杀人的冲动,怎么也没办法端出一张孝顺尊敬的脸。
    第6章 第6章不正常
    秦暄离了皇宫,便去酒楼见秦修。
    在酒楼里盘桓到日落时分,方才回府。
    走到寝室门口,秦暄叫了守在门边的碧月过来,低声问:“你们郡主怎么样了?”
    “正午又服了一回药,正睡着。”碧月小声说,“婢子这就去叫醒郡主,晚饭快送过来了。”
    秦暄摆了摆手:“你去厨房看看,我去你们郡主起床!”
    碧月躬身退了下去,秦暄走到床边,撩开帐子。
    素纱幛幔里,萧蕴又做梦了。
    还是那条有一双猩红色眼睛的大蛇,它用尾巴紧紧箍着她的身子,一对红眼睛死死盯着她,张口吐出细长的蛇信子,一下下舔舐着她的小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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