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越鸣砚应了,燕白见宋濂又匆匆去接待别人,方才对越鸣砚说:“宋濂对你倒也好,这玉的确做防具最好。”
    越鸣砚将玉收了,问燕白:“宗主对我特别,也是因为我是师尊的徒弟吗?”
    燕白道:“你很聪明嘛。”
    越鸣砚叹气道:“我怕这礼收了,届时需得承情的是师父,给她平添麻烦。”
    燕白道:“不会啊,那可是秦湛。”
    越鸣砚困惑问:“师父名为秦湛,那麻烦就不存在了吗?”
    燕白剑答不上来,他像是头一次才想到这样的问题。
    秦湛实在太强大的,她强大的就好像这世上不存在任何困难与烦恼,所以当遇上了真正的麻烦事,大家都喜欢丢给她。
    就好比四十年前那一战,又好比当年的朱韶。
    越鸣砚心想,众人都觉得他命途坎坷十分可怜,可在他看来秦湛也不见得有多幸运。世人都觉得她无所不能,可这世上哪有真的无所不能的人呢。
    越鸣砚无法和燕白一样觉得秦湛对他的好是理所当然,之前还好,当他彻底明白成为秦湛的徒弟到底意味着什么后——他不仅没觉得喜悦,反而越觉得不安。
    越鸣砚回了剑阁,秦湛一路既往于山门前等着他。
    夜幕低垂,秦湛微微垂下眼,像一颗星星,使得越鸣砚总是能看黑暗中第一时刻看见她。
    秦湛发现了他,微微颔首:“小越回来了,今日可见到了祁连剑派的剑?”
    越鸣砚答:“见到了。”
    秦湛道:“如何,可有感悟?”
    越鸣砚皆答了。
    秦湛十分满意,回去后甚至分了他一半今日新采的果子。越鸣砚看着手里的果子,抿了抿嘴角,终于鼓足了勇气,将今日收到的这块玉给了秦湛。秦湛瞧着那块玉挑了挑眉,不明所以。
    越鸣砚道:“弟子能给予师尊的甚少,甚至今日所得也全因师尊。以此玉为誓,弟子今后所有所得,定然都是师尊的。”
    秦湛闻言倒是睁大了眼睛,越鸣砚听见了秦湛的笑声。
    她笑了会儿,才对越鸣砚道:“怪有趣的,玉我收下了。全部就不用了,今日我也只分了你一半果子,往后你分我一半吧。”
    她倒还真的和徒弟要起了东西。燕白听着眼白都要翻出来了,越鸣砚却十分高兴。
    他十分精神道:“是,弟子明白了!”
    燕白剑:“……”我真的不懂你们师徒。
    很久以后,燕白拿这件事又问了秦湛,秦湛告诉他,她当时答应也是一时心血来潮,不过这心血来潮是源自于她对越鸣砚的了解。越鸣砚因命途坎坷,不自信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总是会计较着两方得失,想要小心翼翼的维持平衡,不至于天平打翻。秦湛给他的太多,以致师徒的名义根本给不了他安全感,这对他的修行极为不利,秦湛看了出来,便也顺势答应了他。与旁人不同,日后有向他讨要的东西,这不仅不会让他感到难受,反倒会让他感到自己被需要。
    秦湛道:“小越啊,可怜。”
    越鸣砚路过听见了,忙道:“没有的事情,师尊比较辛苦!”
    燕白剑:“……”
    燕白剑心想,反正不懂你们师徒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湛:小越可怜
    越鸣砚:师尊可怜
    燕白翻个白眼:我最可怜 !
    第10章 赏剑会02
    赏剑会开始的当日,宋濂问秦湛是否参加。
    他心里自然是希望秦湛参加的,话里话外不由多加暗示,只是秦湛听了没有说话,宋濂便将目光投向了越鸣砚。
    越鸣砚:“……”
    越鸣砚被宋濂盯着,又看了看秦湛,他思忖片刻开口道:“宗主是如何想的?”
    宋濂闻言,满以为越鸣砚这是要给自己递梯子,即刻道:“赏剑会是为了你得剑而庆祝,秦师侄自然是亲自到场更能显得其郑重其事。”
    越鸣砚闻言笑了,他温声道:“宗主好意,弟子感激不尽。只是师尊为弟子开剑楼已是令人侧目,若是再由师尊亲至,会否让旁人觉得我门阆风无人可贺,才由着一无名小卒荣贺至此?”
    宋濂闻言面色微微一变,他哪里听不出越鸣砚如此自贬是为了替秦湛避开麻烦,但越鸣砚的这话偏偏戳中了他心里最在意的东西,使他原本的年头不由产生了动摇。
    宋濂迟疑道:“你是秦师侄的徒弟,这倒也未必——”
    越鸣砚只是笑了笑,可他不在继续劝说,反而令宋濂越发不确定原本的决定。
    他左右思量,最终竟然道:“秦师侄惯来不爱出门,还是算了吧。”
    宋濂虽如此说,却在临走前对着秦湛说了句:“秦师侄这个徒弟,心思缜密,怕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秦湛闻言也笑了声,她对宋濂淡声道:“小越是我的徒弟,自然好。”
    宋濂笑容不减,只是其中意味令人琢磨。他施施然走了,徒留越鸣砚心下一紧,下意识回头看向秦湛。
    秦湛微微垂眸看他,她的眼中越是瞧不出什么情绪,越鸣砚心里便越怕。他知道自己在秦湛心中是怎样的,正直、谦卑、好学、勤奋——总之是个令人省心的徒弟。
    但绝不是宋濂暗示的那样,是个心思复杂又隐秘的凡人。
    人的经历往往会给人的性格添上许多色彩。越鸣砚是个正直的人,否则他也得不了眠冬剑。可自幼寄人篱下的生活使得他对于旁人的情绪极为敏感,更是学会了顺着旁人的心思说话、甚至引着别人的心思说话。
    这样的技巧或许在凡世里,还能看做是才能。但在以修行和实力为尊的修真界——说的更直接些,在秦湛面前,绝对是歪门和邪道。
    他不由的便想起被逐出门墙的朱韶,他自认比不过朱韶,那先前下意识地那些话,是否已惹得秦湛生厌了呢?
    可惜燕白剑不在。若是燕白在,大概还能告诉越鸣砚一声:“不用害怕,秦湛她根本听不出来!”
    越鸣砚提心吊胆,生怕因为这点儿习惯而遭厌弃于秦湛。
    没想到秦湛慢慢地眨完了眼,带着点儿困惑问他:“先前宗主在我不方便问,你不希望我去会上吗?”
    越鸣砚:“……啊?”
    越鸣砚,一位自认猜人情绪一等一的前视力不好选手,如今视力正常了,竟然看错了自己最在意对象的情绪。
    秦湛的那阵沉默根本不是婉拒,而是在考虑自己若是到了会上能做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
    越鸣砚明白之后简直苦笑不得,他向秦湛行了一礼,而后方温声道:“不,师尊愿意去,弟子很高兴。”
    秦湛挑眉:“那为什么?”
    越鸣砚想了想,还是没有将先前对宋濂的话重新说出来,他对秦湛老老实实道:“弟子以为师尊不愿去。”
    秦湛:“……”宅太多,连徒弟都不相信自己肯出门了。
    秦湛想到这其中误会,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她向越鸣砚挥了挥手:“我不去了,你去玩儿吧。”
    一场众门派新锐弟子的比试争斗放在秦湛口中,便是一场玩闹,就好像她为了给越鸣砚庆祝先前随随便便就要开选剑楼一样。越鸣砚不由便好奇起秦湛是经历过什么才变成如今的模样,她现今不爱出门的个性,是否又和多年前前任阁主的入魔有关呢?
    越鸣砚同秦湛告辞。
    作为赏剑会的主角,他不仅要到场,还要将手中的眠冬剑至于主场剑台之中,直至最后出现了胜者,他才能取回自己的眠冬剑,并领胜者登剑阁。
    越鸣砚从未见过这么多人,更从未被这么多人注意着。宋濂显然也有些担心他,倒忘了先前在剑阁上的那点儿不愉快,开口安慰了他。越鸣砚手脚有些发凉,他下意识抬头往剑阁在的那一峰看去,如今他已能透过镜片看得很清楚了。他看见了郁郁葱葱的山峰、心忽而便与这山风一同静了。
    他按照宋濂教的,将眠冬剑向所有人展示了出来。银白无鞘的剑身甫登剑台,便被阵法支撑浮于空中。日光照射在它的身上,就像冬日里照射在屋檐冰棱上一般透彻流光,凉气若有若无的笼起剑台,竟在这阳春六月于剑台褐色的石面上,凝出一层冰晶薄霜。
    这场景实在是美,连来自桃源的几位女修都不由轻轻赞叹了一句,祁连剑派的安远明更是夸道:“寒气凛冽,不愧为眠冬。”
    那位来自桃源的女修似是想到了什么,笑着补了一句:“说起眠冬,我倒曾听我们坞主说过。昔年剑主入剑楼选剑,原也是选中了眠冬的,只是机缘巧合下,反得了仙剑燕白。”
    她的同伴闻言,原本停在眠冬上的视线不由移开,她扫了一眼开口的女修,慢声道:“秦剑主的运道自然是好,舍了眠冬,还有燕白。“
    “倒是阿晨,”她的眉眼冷冷扫去,”坞主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也可以由你我随便外传了?”
    名为阿晨的女修脸色白了一瞬,面上的笑容勉强,她:“师姐提醒的是。”
    众人瞧了一场桃源的戏,都是从四十年前的战场上活下来的人精,哪有什么瞧不出又看不出的。越鸣砚倒是察觉了桃源后开口的那位女修怕是话里有话,像是映射着秦湛心怀二心,但他却不够资格询问。
    赏剑会的第一日,就在各派的各怀心思中这么过了。
    越鸣砚作为眠冬剑主,这几日便也未回剑阁,而是住在主峰。
    他收拾着准备住下时,终于又听见了燕白的声音。
    燕白道:“秦湛不放心你,叫我来看看。”
    越鸣砚笑了:“今日一直不见燕白先生,还以为先生去别的地方了。”
    燕白道:“倒也不是,我对赏剑这事没什么兴趣,就去后山转了转。”
    燕白作为这世界里唯一一把有自我意识的剑,他无论想做什么都毫无前例可寻,也就都显得合理。越鸣砚先前也问过燕白最远可以离开秦湛多远。燕白倒是从没试过,那次他们俩都试了一下,直到了阆风山门,越鸣砚不敢再走了,燕白还能往前。最后燕白回来,告诉越鸣砚:“大约有百里,总之在阆风里我倒是真哪儿都能去——除了会给自己套个罩子的筑阁。”
    燕白不喜欢筑阁都快摆在脸上了。越鸣砚倒是挺喜欢筑阁的。
    四阁对待他的态度,基本就是对待秦湛的态度。大多维持着面上的尊敬,心里却已将秦湛划了出去。四阁里,也唯有筑阁阁主真正的将他当做阆风弟子——而非秦湛之徒。
    但也只有筑阁阁主。
    秦湛之徒和阆风弟子,这明明是统一的身份,却连同阆风内部都未全部认可。宋濂担心的、如今这些门派千里迢迢赶来示好的原因,是否都在这一点上呢?
    燕白道:“其实秦湛的意思,除了想让你涨点见识外,也希望能交几个朋友。阆风你要交朋友是难了,但外面不一样。外面多得是人,总能挑到好的——她的原话。”
    越鸣砚几乎可以想象秦湛说这话时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眼眸微抬,说的郑重其事其实自己心里面也藏着三分笑。
    越鸣砚看着主峰为他准备的客室里柔软的床铺,忽而抬头对燕白道:“燕白先生,我们回去吧。”
    燕白:“啊?”
    越鸣砚道:“我们回剑阁去,明天在下来。”
    燕白说:“我是没问题,又不需要睡觉的,可你行吗?明天一早比试就开始了,你还要下山——”
    越鸣砚说:“没关系的,燕白先生应该也不喜欢离开师尊整整一夜吧。”
    燕白瞅着他,过了会儿方才笑道:“小越,我真喜欢你!”
    于是两个人大晚上的便又溜出了客室,冒着月光上山去。
    越鸣砚瞧着天上的月亮忍不住心想秦湛看见了自己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她是会惊讶,还是依然淡若自定?
    越鸣砚很快就知道了。
    他回了剑阁,秦湛因为无聊正找了一盒珠子一颗颗累上去做娱乐。珠子颗颗都是圆润光滑的乌珠,在她的指下却像是一块块棱角分明的方块,层叠垒砌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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