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这种险象横生的鬼祟气氛,在《包青天》热播的那段日子里稍有缓解。向来视电视连续剧为粪土的阿爸对《包青天》另眼相看,不仅坐在阿妈旁边跟大家一起追看,有时候还发表高深评论——“古时包拯的额头上真的有个月牙?”
    阿嫲总是第一个吃完饭,要回房间。程心站起来挪椅子让路,再坐下来时,挂在前面墙壁的锦绣四季绣花图入了视线。
    四幅细长的绣花作品,白缎为底,彩线为绣,分别裱在黑色木框架内,川字排开。其主题是春夏秋冬四季花图,从右至左,绯色牡丹的上侧绣了个黑色楷体的“春”字,黄色向日葵代表“夏”,“秋”图上绣的是白色睡莲,最后粉色梅花说的是“冬”,四图中均有蝴蝶蜜蜂、黄莺杜鹃点缀。
    除了一个棕色挂墙摆钟,绣花图是客厅四面墙上唯一的装饰,也是这幢明明住着五位女性,却偏偏硬绷绷的房子里,最柔情似水的小玩意。
    程心有些出神,思绪飘到无名处,直至听到“锵锵锵”的声音。
    阿爸拿筷子敲打盛着白灼菜心的盘边,板脸瞪着程心。
    程心意会,伸筷夹了一把,囫囵吞下后,说:“阿妈,我想让程愿程意搬去二楼跟我睡。”
    众人一顿,阿妈问为什么。
    程心淡淡道:“我剩一个月就要考试,老师要求早点去学校早读。程愿程意老是起得晚,耽误时间。一起睡的话,我能督促好。”
    上辈子,程心上初三了,阿妈才提出让大妹小妹搬去二楼睡,理由是她们都长个了,袖珍床太小。程心当时在锦中寄宿,一周在家睡一晚,可她依旧不配合,以初三要升中考试为由,怕周末休息不好影响发挥而拒绝。后来阿爸凶了她一顿,她才死死气答应了。
    阿妈没复话,转头看阿爸。
    阿爸望着电视机,很无所谓地说:“行,有什么不行的。”
    他同意了,阿妈自然不会反对。
    大妹小妹觉得上二楼睡觉很新鲜,有种要长大了的错觉,小妹更急着问:“什么时候上去?”
    择日不如撞日,程心:“今晚开始。”
    二楼房间的木床跟爸妈房间的大床一样尺寸,三姐妹睡并不拥挤,尤其程心睡一头,大妹小妹睡另一头,空间更显宽敞。
    大妹小妹抱着小枕头上来之后,不停吱喳,兴奋了有半小时,仍未见睡意。程心今日比较累,粘床就犯困,她生气地把灯关掉,大妹小妹才噤声。
    静下来后,程心很快就睡着七八分,谁知小妹突然说话,将她吓醒。
    “大姐,我们都上来睡觉了,阿爸会不会更加打阿妈?”
    大妹惊了,“阿爸打阿妈?”
    小妹:“我也不知道,就听见过一次,以后就没有了。”
    昏暗房间里,三姐妹躺着,谁都没看谁,只有声音在半空交流碰撞,格外清晰。
    程心头痛,揉着太阳穴说:“打什么打,他们打蚊子而已。”
    “啊?打蚊子都很用力的,像这样,”小妹使劲拍了拍掌,“但阿妈说要轻一点,轻一点能打死蚊子吗?”
    大妹:“对啊对啊。”
    “傻!他们怕太大声会吵醒你们。”
    小妹“哦”了声,半信半疑。
    程心索性说:“你看阿爸除了我,有没有打过你们,他不会打阿妈的。”
    从小到大,程心犯错了,挨罚的是她,大妹小妹犯错了,挨罚的还是她。大妹是真的乖,奉公守法。有时候小妹闯祸了,阿爸念着她是孻女,也打不下手,顶多凶几句。
    这事实一摆,小妹就相信了,“大姐,那你掖好蚊帐没?”
    “掖好了,赶紧睡觉!”
    之后有些翻来覆去的小动作,窸窸窣窣,折腾了一会,才彻底安静。
    程心花了些工夫重新入睡,睡得正酣时,有人踢她脚。
    她以为做梦,没理会,对方锲而不舍地继续踢,踢得她感觉真切,生痛了,她一缩扎了扎身,未睁眼就听见有人说话:“大姐,我尿急。”
    程心费了费神,才辨出说话的是大妹。
    她恼了,恶狠狠道:“尿急就去坐痰罐!”
    “我忘记拿上来了,你去帮我拿吧。”
    “……”
    “大姐,大姐。”
    大妹又踢脚。
    程心暴躁地问:“在哪!”
    “在楼下。”
    “自己下去!”
    “我怕有鬼……”
    “鬼你个头!自己去!”
    “我好急。”
    大妹继续踢程心的脚。也许她用劲不大,但她腿壮啊,肥壮肥壮的,踢得程心麻麻痛痛。
    “行了行了!你别踢!”
    程心气冲冲地缩起双脚,缓神了几秒才不情不愿地下床。她打开灯,见大妹闭着眼,蜷着身子,小妹则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露出一截小肚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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