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maple sugar:他看不清字,你也跟着装傻?还有
    封路凛把盒饭端着,继续单手打字。
    maple sugar:你
    maple sugar:又
    maple sugar:提
    maple sugar:他
    maple sugar:????
    他一喜欢强调什么事儿时,就爱一个字一个字给风堂发。那边被刷屏,先是火冒三丈,瞬间小焰苗安抚下来,又乖乖地回:那我用“hq”代替。
    封路凛为他过分的占有欲做出让步:成。
    风堂噼里啪啦发了一大堆消息,蹦了满屏幕灰色对话框,看得封路凛眼疼,也知道他这是话匣子开了。封路凛说下午还要执勤,风堂说那我开车来看你,找个地儿把车停了,我躲旁边水果摊儿喝茶成么?
    被逗得想笑,封路凛心疼他细皮嫩肉地又出来晒太阳,说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么?上回也是要来看自己执勤,结果呢,遇上交通事故,头差点儿被开瓢,还爆了一身装备。
    风堂不满,说上次那是武力值没安排到位,这次头一晚buff有加成,能奶一口的。
    这种事儿上封路凛拗不过他,盒饭吃完了没时间打字,摁下录音键说:“你来可以,记得带把伞。”
    风堂一声惊呼:“我操,你想清楚要防晒了?!我跟你说,保持身材和适当护肤这种事儿……”
    封路凛把那句“等会儿可能要下雨”吞回去,笑得不行,“明年你是不是得开个房车来啊。”
    风堂不知道想了什么有的没的,脸红道:“你想得还挺美?回头我给你搬个凳子,我看你也不敢往下落坐。”
    等他洗漱完毕,穿衣打理,再开车赶到封路凛执勤的路口时,已是下午三四点。这是人人最为昏昏欲睡的时段。
    因为近年城市发展过于迅猛,市内路口繁多,街道或宽或窄,常有单行道与双向道交错一处,易出事故的急转弯也不胜枚举。
    常言讲一代人的性格影响着城市所具有的独特气质,所以在这些进城处的交通要道上,也仍有不少人骑着单车悠悠而过。今日晴空,蓝色包裹了赤褐屋顶、沥青浇过的地衣,路边成荫的银杏纷纷落叶,铺开满地淌远的流金。
    太阳挂在正头上,风堂热出一脑门儿汗。
    封路凛呢,正站在岗亭上目不转睛,随时紧盯过往车辆的行踪。这路口红绿灯坏了,封路凛自然工作任务又加重了。他半条胳膊裸露在外,白手套捏得汗湿,一抬臂一摊手,马路上几十辆车全听他一人号令。
    “这秋老虎来势汹汹啊——太热了。”风堂拖长音调,站在路边公交站牌下喝水,心疼坏了。
    可这上班期间,他根本不可能打扰封路凛半分,只得一个人夹住星火半红,看烟卷寸寸地短了。
    乔策刚换下岗,站在风堂身边冷静地给自己扇风,流一脑门的汗水,朝风堂点点头:“风先生。”
    “您好,”风堂见队员跟自己搭话,略有不自在地扔开熄灭的烟蒂,笑了:“辛苦啊。这么热的天,还得出来站岗。不过只是这会儿热,过段就放凉了。你们下个月路巡,骑车应该还凉快点。”
    “说得是。不过我看您跟着站得也累,”乔策说,“不去车上休息一会儿?”
    “我这几天洗车行不忙,今天又停水嘛,不营业了。”风堂像在讲玩笑话,“老乔,你是封局的人吗?”
    乔策与封路凛之间的相处模式跟其他队员太不一样了,两个人像认识得更久也更亲密。包括他跟封路凛好了这么久,每次只要乔策在一场,这个人都是站到旁边去,不发表任何意见的。
    “啊……是。”乔策承认得爽快,心知风堂估计也已知道封路凛是谁,抛出话头试探道:“凛队挺不容易的。”
    “我数了。他身上深疤三处,浅的六七处,肩膀还在肿,腰上有淤青,说话声音都还是沙哑的。实训半个月,他换了任务,确实辛苦。”
    风堂话说一半,见乔策松一口气,又道:“我跟他之间,就算家庭不合、信仰不同,甚至还可能为一个问题大打出手。但又有什么关系?不妨碍的。”
    乔策愣在那儿。这剧情发展这么快的?凛队果然厉害。
    不过这风家小少爷,也是个明白人。
    他正想再说句什么,忽然看见摩托边站着抄本儿的队员全体警觉起来。这场地上来来去去就四五个人,负责这个十字路口交通的各小脉络,现在都拿着传呼机往北方向跑,肯定有什么异状。
    风堂自然也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紧张感席卷而来,心脏砰砰直跳。
    乔策一扣执法记录仪,跨上摩托要去中心岗亭看情况,就在这分秒必争之时,只见封路凛正面对着的路口驶入一辆装煤的大货车。
    第四支队才新接管了入城处的十字路口,今天还是第一天在此地执行任务。大货车刚从略微下坡的地方出来,刹车失灵,冲破红绿灯口,车身已开始摇摇晃晃——
    乔策经验老道,拿起传呼机大喊:“疏散!疏散附近小车!这货车要翻!”
    货车司机像已慌乱,为避免撞上前车,猛朝右狂打方向盘,车轮磨地与刹车放气的刺耳尖锐声响破整个现场,载煤的货箱也开始向左边倾斜。
    “啊——”
    十字路口交通堵塞,所有车都躲得远远的,已有围观路人尖叫起来。
    因为在场的人都能清楚地看到,红绿灯下,有一辆白色小轿车被挤在货车与隔离绿化带之中,朝前躲不了,往后也再退不得。
    “倒了倒了!”
    就在这一刹那间,伴随路人的惊呼声,封路凛眼睁睁地看着这辆大货车“哗啦”一声侧翻在地。白色小轿车方向盘一打,往左后退了些,但也没能躲过去。
    重力、速度,以及过重超载的货物倾倒一片,将小轿车车头连着车侧身全部压瘪。
    只留了车身左后半部分未被压到,但可以确定驾驶员已经遇难。
    “我操……这个月第几起了?”大池喃喃道,紧接着,身体条件反射容不得他思考,跨上摩托准备冲到大货车前,朝队员挽袖大喊:“都来帮忙!”
    侧翻,是他们交警在马路上无能为力的事故。因为小轿车面对着庞然大物就是如此脆弱。
    封路凛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公交站台愣住的风堂,率先冲下岗亭,跑至小轿车前查看状况。已有市民围上来,说货车司机也还在车里面。
    乔策他们通知过急救中心和消防之后,开始带人救司机,封路凛则绕到白色小轿车后去看还有无幸存人员。
    现场渐渐弥漫起一股刺鼻的汽油味。
    “汽油味……疏散群众,”封路凛催促道,“快点!”
    让一让、大家别围观、躲远点、以免二次伤害……这些话,他们做交警的,都不知道一天要在马路上讲多少次。
    望着废墟下暴露的骨肉钢柱,封路凛徒手拨开煤炭,累得往脸上抹一把黑。他隐约见到驾驶室内淌出来的涓涓血泊,不忍再看,又跪在地上去掰车窗,才看到车内后座上,还有个小孩子趴着。
    一双稚嫩的手上沾了血,扒住门缝不动。
    封路凛愣在原地,心头狠跳。怎么还有一个小朋友。
    惊讶之余,乔策站起身来报告:“凛队,一男一女,已经遇难了。”
    “这儿还有个小孩……”封路凛话没说完,又用手去刨煤,风堂也跟着跑过来,蹲着,学他的模样伸手开始扒车门。
    危急时刻,封路凛看到那只小嫩手又动了一下,他几乎使出最大的力气狠拽住车门往外一拖!
    车门本就被压得已经变形,窗框曲折在一处,小朋友在车内挣扎着,爬又爬不起来,身躯过于稚嫩,抵挡不了车顶碎物的坚硬。
    小朋友的力气太小,风堂只能看见他小手掐在窗框上,一点一点地捶打。
    “别动,乖,”风堂慌忙地哄几句,也不知道小朋友听不听得明白,连忙转过身用胳膊抵住下沉的窗框,盯紧封路凛,吸气道:“我数一、二、三——”
    他口令一结束,封路凛猛地伸手挤入狭小的车内空间,够不着,又冒险躬身钻到车内把浑身脏污的幼儿抱出来护在怀里,是个小男孩。
    小朋友两三岁的样子,估计才学会走路说话没多久,如今吓懵在那里,泪珠挂脸,浑身发抖。他用极其微弱的童声哭喊着:“妈妈……”
    “不哭啊,乖弟弟……”
    封路凛把小朋友抱紧,不太会哄,笨拙地抚摸他的背。风堂抓起自己的衣袖给小朋友擦脸上的煤灰和血,又用掌心和手背在封路凛脸上擦擦,咬牙道:“你去看乔策那边怎么样了,我来抱他。”
    说完,风堂又耐心地握住他软绵小手,“来,哥哥抱抱。”
    把小朋友交到风堂怀里时,封路凛手臂张开了些,也抱了一下风堂。
    他在风堂额间落下一吻,神色颇为严厉:“你带他退到路边远点的地方,救护车马上来了,你先和大池带他去医院做检查。”
    风堂点头,“放心。”说完,他抱着小朋友从绿化带处钻出来。
    司机轻伤,已被送上救护车,风堂紧抱着小男孩,有一声没一声地哄着他,医护人员赶来将他接过,又招呼上两位交警跟着去医院看检查。
    “老乔,事故处理中心那边通知说有人过来了。凛队说还有个小男孩儿是吗?是……”队员哽噎一声,“是遗孤吗?”
    “通知家属吧,”乔策说完,于心不忍,“车上是一对夫妇……确实是爸妈没了。家里还有个小姨、一个叔叔,通知一遍。”
    事故现场有一股难闻的汽油味,还要等着消防队来冲洗。
    风堂还想着方才抱住小朋友的柔软触感,心里堵得难受。
    太绝望。
    因为这一起事故,路口连着戒严两天,封路凛就没换过岗——他无数次告诉自己,在意外面前,生命真的太脆弱了。
    这句话他很想跟风堂说一次,也不想风堂再来看他工作。自己每天受理的交通事故太多,生死看淡,难得被触动出情绪。
    封路凛甚至觉得,每让风堂面临一次这些,就是在撕风堂的伤口。
    任何经历过交通事故、或者曾经在交通事故中失去过亲友的人,对这些意外都太过敏感。
    人心的是如何变硬的?看多事故、看多血肉,甚至在面临赔偿和拘留时,有些夫妻能瞬间翻脸。
    这次事故后,城里连下了两日夜雨。
    支队门口的低洼浅坑被灌了个通透,潮湿之气绕上门梁,在白墙上烙下道道深浅不一的印。门口刻的“第四支队”分外醒目,旁边还有一排字:青草路口交通事故遗孤捐款仪式。
    风堂有饭局,来时已晚,捐献活动过了一轮,钱也全部报了上去。他跨进屋内时,停住了脚,发梢还在淌雨。
    大池拿抹布擦过摆捐款箱的桌面,抬头见风堂进屋,乐道:“嫂子,我们马上就下班了!”
    “嗯,捐完了?”风堂看一眼摆在一旁的捐款箱,揉揉鼻子,“捐了多少?”
    “五万块钱,还是挺多了。其他支队都有人来捐钱,那个小孩儿太可怜。”大池说着,连连叹气,“凛队把这事儿报给局长了,最大的那个!上边儿批下来,说我们支队可以资助他到读大学。”
    风堂听完一愣,“局长?封局?”
    “对啊……作风还挺好,”大池说完差点儿没咬舌头,盯着风堂身后的人影敬礼,“凛、凛队!”
    “嗯,”封路凛把办公室门合上,抬眼,“你怎么来了?”
    “参加捐款仪式嘛,这不是没赶上。”
    见他眯着眼笑了,封路凛朝大池指了指文印室:“去把今天报告的资料打了。”说完,他拉过风堂的手,“我们进去说。”
    一进办公室,封路凛先没忍住往风堂嘴角亲了一口,关上门,问他:“真来捐款的?”
    “我这不是看到你们捐款消息都发到我妈他们单位群里去了吗?喏,上个月打牌赚的,我存起来了,本来说给你买点最好的阿胶补补身体。”从黑口袋里拿出一沓钱,风堂把它放到桌面上,下巴一抬,“算到你们支队的金额里去,算你捐的。多给小朋友买点东西吧。”
    封路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你是社会人士,可以单独留名字的。”
    “没必要啊。我说过了,”风堂眉眼弯弯的,“我跟你一天,就是第四支队的人一天。”
    封路凛握住他掌心,蹭一下:“你太乖了吧?”
    “还行——”风堂故意拖长声调,“你少熬点夜,我买阿胶的钱都省了。下回我给你拿点我妈的,反正她也吃不完,脸上胶原蛋白还特别多。你呢,这段忙过了好好休息,别让我抓着机会给你补肾,不行我就换人了。”
    听风堂又乱又皮地说完一大段,封路凛忍不住笑:“换人?你嘴皮子越来越利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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