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这事儿事关重大,风堂得成天泡在会所里听他们说闲话。
    老有些半吊子朋友语不惊人死不休,随口绉一句都是足以坑爹的言论。这上辈子是跟自家长辈多大仇,这辈子上赶着摘自己头上乌纱帽?
    岑七出了事儿,被他爹关家里面壁思过,根本没空出来跟他们厮混。主角一不在,剩下的人就容易嚼舌根,哪怕是一群大男人,也免不了八卦的本性。
    偶尔谁带个傍家儿,还有人要嘴贱问一句,哎哟,这个怎么跟上回那个长得不一样?
    风堂跟着贺情在做车行生意,加上兰洲家搞投资,认识的玩儿车的二代比较多。偶尔他们谁拉个圈外的二代进会所,还得给岑七交五十万会费,说得好听是“建设费”,说得难听点儿就是凑一块儿的排面钱。
    风堂老眯着眼看他们交钱给岑七,这会儿岑七不在,钱全进了另一个哥们儿兜里。
    这家会所是岑七花钱修的,跟风堂他们几个家里从政的没多大关系,他们也没给过会费,充其量就来打个牌。这岑七上周刚被交警队押走,今天会所里又来一个人,玩儿机车的,说是叫夏一跳,外地口音。
    最开始风堂只觉得这名儿够新鲜,没太在意,结果兰洲一肘子敲过来,悄声说:“机车啊,牛逼。有些还敢上高速,那才是玩儿命的……回头我问问贺情要不要换换口味。”
    风堂还没瞪他,兰洲“哎哟”一声,回过头捂耳朵:“我他妈说车,你想什么呢?我还想多活几年。嗳,你别看机车大部分不贵,但他一辆midual type 1,能抵你两辆奥迪。”
    “钱钱钱,就特么知道钱!”
    风堂骂完拧他耳朵,正要站起身去沏茶。只听包间门一开,那个夏一跳跟着个人进了屋。
    走在后边儿的那个人边走边说:“真他妈的,一个二个吃饱没事儿干,比我爸盯我还盯得紧!我七爷乐意死哪条道上就死哪条道上,他管得着吗!”
    我操?风堂下意识回头去看兰洲,兰洲目光也瞧过来,岑七怎么回来了?
    兰洲捂脸想笑,他们仨最不懂事的时候都不敢这么讲话……这都什么坑爹货?
    那夏一跳长得还成,个头不矮,一口普通话说得倍儿流利,属于清爽干净型。风堂多看他几下,还觉得挺亮眼。但这人一跟着岑七进屋,风堂顿时就没了多少好感。不过以后都是经常同个屋檐下待着发牌喝酒的,得多长个心思。
    岑七领着人进来,寻了软椅坐下,手往旁边一靠,上来个比他年纪起码大了五六岁的女人给他点烟。
    特讲究,不用火机,只有火柴。
    风堂问过为什么,人岑七闭眼晃悠悠地,说火柴原生态……活着嘛,讲究个自然!
    岑七嘴边的烟一点上,屋内人纷纷开始掏烟,而风堂指间已藏了根,捻着没燃。岑七先明着暗着把市里外勤巡逻队损了一通,又说那天他遛弯儿的那几辆超跑都他妈受惊落漆了,得改天弄贺情那儿去补补。
    风堂叼着烟笑,兰洲边发牌边说:“行啊,我替你应下了!顺便把你车给应与将看看,哪儿缺个零件少个腿儿的,请他给你弄上。”
    岑七听完动作一滞,屋内气压陡然低几分。
    他吞咽了一下,说:“弄什么弄……再买呗。”
    风堂指尖夹着烟,朝岑七那边轻轻一挥:“随便买。贺情那儿,你挑。”
    在座都知道,前几年岑七初来乍到,最开始是想做豪车的,往进口和经销上砸钱,扬言要跟贺情抢货源。两边儿一斗上,贺情他男人一来,端平了再反上一口,岑七什么好处都没捞着,乖乖跟着家里做酒去了。又碰上这几年严打,高档酒不好销,每天找不到事儿做,就单纯玩儿上了。
    风堂能跟这人和平共处一室简直就是奇迹,要不是有几个熟人也在,再加上区里很多事儿他得帮着柳历珠盯这些为非作歹的,不然他不会搁这儿受气。
    这些人沉默过后又开始尴尬地聊起天来,风堂摸了根沉香插烟里抽,觉得室内空气好多了。
    他看着岑七,回忆起在支队出来的那一晚,他难免想起那晚抱着封路凛的感觉。
    风堂吐一口烟,低头掏出手机在掌心摸到热乎。
    他打开微信点开封路凛的对话框,憋住笑,再发了条新闻链接过去。
    玩:【妻子驾车刮擦警用摩托车,丈夫见状抱住交警强吻】
    风堂一看时间,九点钟,估计下班了。结果不到一分钟,果然封路凛也回过来一条新闻链接。
    泡泡堂:【暖心!暴雨中美女为交警送伞后小跑离开】
    风堂咬牙,回他:【新疆男子酒驾被查,强吻交警喊“我爱你们”】
    泡泡堂:【车外贴蜘蛛侠公仔个性又好玩,可是被交警抓到后更好玩】
    一时半会儿风堂找不着新闻了,嘴上暗骂一句混蛋,结果封路凛又一条链接发来。
    泡泡堂:【某市一男子朋友圈泄愤辱骂交警,被拘留罚款】
    这边儿风堂拿着手机刷得脸色阴沉沉,怎么着他主动搭理封路凛一次,还是输了个一塌糊涂?
    真的是邪门了。
    “沉檀龙麝……这沉香味儿好得很!来,插一根抽。闻着没二手烟的感觉。”兰洲散完沉香,在旁边数罐子里还剩多少。
    他瞟一眼风堂看眼神不对劲,盯着手机屏幕颇有一种要笑不笑的表情,兰洲连忙问:“怎么了?”
    “没怎么。”
    风堂把手机扣到桌下,咬咬牙,骂道:“养的手机宠物快他妈皮死了,得收拾。”
    风堂不知道的是,封路凛倒是没下班,只是恰好休息。
    他盯着手机笑了会儿,再收好放到衣兜内。
    这冬末春初,春运过了各个卫星城的市民都在往市内赶,市里交通一时堵得像“麻将口”。不是指挥能力过硬的,还根本解决不了十字路口堵成一团糟的状况。
    封路凛领着巡逻四队出了五辆摩托,负责在市中心排查。
    他送风堂回家之后睡了一觉,早晨五点就醒了,睁眼便在床上卧着,再睡不着。
    这是他很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不管多晚入睡,第二天五点多准时清醒,也睡不了回笼觉。小时候被送去少林寺放了几年,每天也是五点起来,小公子哥一身富养的臭毛病被改了个彻彻底底。直到后来去军校,他对集体生活的适应能力几乎达到百分之一百。
    今晚市里要开展“雷霆行动”,专项打击各大公司年初设宴后的酒后驾驶行为。他和乔策是这次活动护城河辖区的主要负责。
    封路凛挂了一身重几十公斤的单警装备站在路口吹风,等着夜更深一些,随时带队雷霆出击。
    这边刚好是市内繁华的地段,封路凛先放了几个队员去路口监督过往车辆,自己才从岗亭上下来,喝了口矿泉水。
    他的一双眼像鸟,常盯着马路上飞驰而过的风1。也锁紧着每处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
    长大些后的少年时期折腾得狠,再加上被重击过,封路凛胃不太好。
    他执勤的时候喝水都得塞进贴身衣物里暖暖,或者含会儿再吞,不然太凉。封路凛花了三四分钟喝完剩下半瓶,拧盖子捏扁了投掷进垃圾箱,人行道斜上方红绿灯还在闪。
    “小白,这红灯等太久了。你去看看。”
    “会不会又坏了啊?哎他妈的,这啥破设……”
    瞧一眼旁边上头派来督查的人,封路凛唇角一勾,脸上表情精彩至极。他做了个嘴形:别骂。
    白仰月一乐,站直了身子说:“咱四队,特文明!”
    “快滚。”封路凛说。
    封路凛指挥完白仰月,抱着手臂观察路况。十字路口四边都是红灯,谁也不敢走,偶尔有几个想闯的,看到他们这一拨交警杵路中间站着,开了一段儿又不敢再走。
    “凛队!就是信号灯坏了!”白仰月骑着摩托甩过来。
    “你点三个人跟着去路口指挥,”封路凛说,“老乔,你往设施管理大队打个电话。”
    封路凛正在拆腰上捆得过紧的多功能反光腰带,暗自怨自己手贱,警绳全他妈缠住了。
    白仰月挑了三个人跟着去了。乔策往队里联系过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抱着手机瞧他:“凛队,你最近怎么老跟那个……”
    封路凛头都没抬,哼笑一声:“厉害啊,老乔。你又监听我?”
    “什么监听不监听……说真的,凛队,那人简直就一小太子爷!去年我们在二环查酒驾堵到过他,开窗一股酒气,我还以为捉了个醉猫!”
    乔策说完,封路凛来了点儿兴趣,挑眉道:“然后呢,他胆儿有这么大?”
    “没呢,是代驾在开车。他就躺副驾上……我听代驾说,人都醉到呕血了,正往医院拉呢。”
    封路凛心尖儿一抖,皱眉道:“二环哪儿?”
    乔策回答:“月亮路。”
    封路凛越想越觉得熟,忽然反应过来,那不就是岑七他们会所那儿么?
    他好不容易把警绳整松了,挽成圈儿系手上,瞥一眼乔策,说:“听就听,我是没什么好害臊。但是,我个人的私生活还是少听为好。”
    乔策点点头,封路凛又说:“至于封局那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拿个准。”
    眼瞧着乔策也是个心好的,怕封路凛初来乍到吃了亏。
    他手指都快搅和到一处去,再悄声提醒:“嗳,凛队。我善意提醒一句啊,你最好离那个少爷远点儿……他爱玩得很,又真的喜欢男人。我们市里全系统的都知道。”
    “这不正好么?”
    封路凛无所谓地笑道,“我也喜欢。”
    1参考毕赣《路边野餐》。
    第8章 当局者清。
    那晚上“雷霆行动”一直彻查到午夜,封路凛累得回到支队里,趴在桌上就睡了半小时。
    第四巡逻队一共拿了七八名酒驾司机,三名醉驾司机。上边来督查的人一边记录一边骂,说幸好发现得早,不然这么多个醉鬼开车进市区,得酿成几桩惨案。
    有个醉汉喝得走不了直线,一被押上警车就开始骂,整个警车内全是刺耳的人声。封路凛坐在副驾驶上揉眉心,驾驶位上连带着后押人的两个队员也都压着气。四周除了骂声就只剩下呼吸声。
    封路凛眉心紧拧着:“闭嘴,有什么话上局子里唠。今天嘴巴骂秃噜皮了也不放你半根头发。”
    那醉汉捂着脸说:“救命啊……警察打人了!”
    封路凛冷瞥过去,转头又见驾驶位上白仰月双手紧攥成拳,碰碰他的肩膀:“工作里别带情绪。”
    说完,他闭了闭眼,紧盯着前方同样负责押送的警车,说:“警车不是坦克做的,安全带系好,开车要小心。”
    无论发生什么,他们只能选择忍受不理解。穿上这身衣服,代表的就不是自己一个人。
    回了队里便展开问询,封路凛忙了一晚,再撑不住,埋头就在桌上睡了会儿。直至快到凌晨一点,他才被乔策叫起来。乔策说后边儿蹲着的那几个等下要送押到局子去,你要不要跟着一起?
    封路凛想了想,说一起送过去,事儿办完了再下班。
    等他下班之后,已是深夜。天天熬夜身体吃不太消,他全仗着年轻力壮。
    回到家里冷冷清清的,封路凛把钥匙扔沙发上直接躺好,半点儿力气都没。今晚拦车擦着了手臂,现在摸着还在胀痛。他目光扫到客厅灯下放的一个手工,揉了揉眼。
    封路凛的妈妈很有气质,以前在老家带封路凛的时候,为了儿子念书,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女人,选择了一处离家最近的幼儿园做了四年幼师。她经常拿些密封碗装切好的干净水果,让封路凛送给同学。她会每周拿书信纸给封路凛写信,有时怕儿子看方块字看得费力,还会在旁边附上一些简笔画。
    他的童年原本绚烂多彩,直到车祸丧母才变成黑白色。当时他五六岁的样子,就被封万刚送到少林寺去一直待到十一岁,回老家念初中。封万刚跟他讲,没有妈妈的时候,你就是男人了。
    都过了快二十年,妈妈的模样,封路凛记不太清。他靠客厅里还供着的照片,依稀能记起那是个温柔到极致的女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幼时每一封书信画的落款,会有个“爱你的妈妈”,再加一颗爱心。
    他潜意识觉得,这是种表达的方式。
    休息过的第二天早晨,封路凛起得迟了些,六点才起来去锻炼。绕着小区外的路跑半把个小时,回家冲澡,再到厨房里去捣鼓早餐。
    最近家里的菲佣阿莉四年合约期满,回她的国家休假了,早餐没人做,封路凛就自己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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