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甄六兮是一个多绝情的女人啊,六年前,她绝然跳崖已够绝情,跳崖后没死,却也不肯来见上他一面,哪怕一面也不肯,她在外面自由行走,他在宫中禁锢如困兽。
    六年后的现在,她现在有了机会,有了借口离开,想必是逃的远远的,再不肯回来,再不肯回到他身边了。她一直都这么狠心,尤其对他。
    她对所有人都好,唯独对他狠
    而他,对所有人都狠,唯独对她一再心软。
    她逃多远,他也要把她追回来。
    甄六兮一度昏迷,梦靥里,全是那夜冲天的火光,以及寅肃冷漠看着她的冰寒眼眸。
    她悬挂在城门之上,无数的箭如雨般纷纷朝她射来,虽没有射中她,但她全身依然疼的像是万箭穿心。
    此时,她一直昏迷,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冷时,如坠入冰窖,热时,又像置身在火海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意识清明之后,才慢慢想起,她在逃亡的路上,与也烈。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在她的脑中一一掠过,最后的影像停留在那城门之上。
    她倏地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处素雅的房内,窗户边正站着一男子,穿着玄色衣衫,在夜幕之下,像个仙人般不染尘埃。她开口,声音干涩
    “也烈?”
    男子听到动静,转身朝她看来,冲他微微一笑,那笑堪比日月光华。
    “醒了?”
    六兮点头,然后问道
    “这是哪里?”
    也烈没有回答她是哪里,只安慰到
    “放心,这里很安全,没有任何人能找到你。”
    六兮便点点头,心头微暖,又感到安心。她对也烈纵使有千般万般的感谢亦或是抱歉,都未说出口,在他愿意冒险救她,更或者舍身救她之后,在这份恩前面前,她说任何一句话都是多余。
    “你还在病中,少说话,多休息。”
    也烈已过来扶她继续躺下。六兮确实浑身无力,便不再勉强坐着。只是躺下的时候,她终究没忍住,声音凄惶道
    “也烈,对不起,害你失去家园。”
    玄也烈因她说的话,替她盖被子的手顿了顿,停止了动作,坐在她的床边说道
    “不是你害的。通朝与玄国这几年的关系早就一触即发,这场仗避无可避。而以通朝皇帝的性格,对玄国绝不会有半分手软,有你没你,结果都是一样。”
    玄也烈说自己家园一夕间被毁灭,竟能如此云淡风轻甚至倘然接受,让六兮再次觉得他的胸襟根本不是凡人,所以脱口而出道
    “那是你的家,你的国,你一点都不难过?”
    玄也烈竟然笑了
    “这些年,玄国早已是外表光鲜,内里腐烂。因地处偏僻,天气恶劣,没有农物能够存活,所以百姓是连饭也吃不上,朝不保夕,纵使他们都天赋异禀,空有一身本领,却无用武之地。而单凭我一己之力,如何能解决这问题?如今这样也好,玄国能依附于通朝而活,能吃饱饭,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他虽语调平稳,情绪无波无澜,然而却让六兮听出了一股苍凉之意,还有,除了苍凉之外,还有一份天下合一,天下大爱的胸襟。
    是的,这就是她认识的玄也烈,从来没有种族,没有国界之分,有的只是天下黎明百姓的生命。
    六兮心中涌起感动,纵使是她一个在现代活了20多年的人,回到这一世,亦是无法做到他的豁达与觉悟。
    想到现代,忽地想起在拉萨那位指引她前来的无线大师。她忽地睁眼,看着也烈,想在他身上找出一点无玄大师影子。
    她还未开口,也烈似已看透了她,笑着问
    “还有什么问题?”
    六兮想了想,不敢太直接的问,只保守的说道
    “你认识无玄大师吗?”
    也烈一愣,重复了一句
    “无玄大师?他是谁?”
    他的表情是真的不认识无玄大师。那么拉萨那的无玄大师是怎么回事?跟也烈有关系吗?
    是也烈的后代?还是他的下一世?
    这些都是一个谜,她还无法得知真相。
    第56章
    虽然玄也烈安慰六兮这住址很安全,但从他时刻表现的警惕来看,她知道这并不如他说的安全,不过是为了宽她的心而已。
    这一路,他们逃过追兵,走过山路,涉过险,到达这里的住处,六兮的身体又因那夜受了大惊,身体时好时坏,这几日,在玄也烈无微不至的照顾之下,已不再发热,但依然精神不济,终日昏昏沉沉,怎么睡也睡不醒。这种嗜睡的情况前所未有,想必是之前无论在宫中,还是在逃亡路上,都精神高度紧绷,如今有也烈在身边,心便安稳了,才睡的如此踏实。
    入夜时,她正准备睡觉,忽听院子外,一阵敲门之声,还未等她应答,也烈已把门打开,把来人领进了房内。
    六兮一看,竟是好几日不见的碟夜,只见她一身黑衣,依然带着帽子,蒙着面纱,到了房内之后,才把面纱给扯下。
    朝玄也烈恭敬一拜
    “少主。”
    又朝六兮一拜,脱口而出道
    “兮妃娘娘。”
    这一声兮妃娘娘叫的,两人都有些尬尴。
    “事情怎么样?”玄也烈适时岔开了话题。
    碟夜回答道
    “我雇了与你们同样的马车,一路声东击西,转移追兵的注意力,现在背后已无人再跟着。只是,这两日,追出来的人又多了两拨。有为了找少主回去交差的,亦有追寻兮妃娘娘的。”
    六兮沉默不语,寅肃不会放过她跟也烈,这在她的预料之中。他若是认定了她的背叛,怕是天涯海角,也会把她追回来。
    “除了通朝皇帝,还有谁在找我们?”
    “有一队人马,并非出自通朝军队,而是顾南封,封府里派出的人马,暂不知是顾南封想找到兮妃娘娘?还是受了顾莘的指使。另外还有甄府,甄将军派出的人。”
    “我爹?他没事吧?”她若是真的被说成是通敌,想必自己的爹娘也要遭受那些无妄之灾。
    “甄府一家被贬为贫民,世代不得升官加爵,并未受其他的责罚。”
    “那就好,那就好。”六兮虚惊一场,这样的处罚算是轻。
    按照碟夜跟踪观察的情形来看,其实除了寅肃派出的精兵追寻之外,另外两队人马,即便被找到,也无关系。顾南封与自己的爹娘万万都不会出卖她。
    一时间,三人都有些沉默,忽地,碟夜朝六兮跪下,这一跪,把六兮吓了一跳,玄也烈亦是皱眉看着跪地的碟夜。
    只听碟夜对六兮说道:
    “对不起,我没有完成您交代的任务。”
    “起来吧,这事是我想的不够周全,不能怪你。”
    玄也烈听到她俩的对话,不明所以的问
    “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
    所谓的任务,不过是六兮想借碟夜的帮忙,来个金蝉脱壳,彻底逃离通朝。
    那时,碟夜从宫中出逃之前,她们之间已约定在那边境小城的药铺门口汇合。而那日在药铺,虽是匆匆一见,但实则是确定碟夜可以开始行动。
    六兮的计划是,当两国正式交锋时,她利用碟夜的易容之术找个她的替身,在战乱时死亡,而真身的她,能够借机逃离,这样既不连累任何人,从此世间又少了一个甄六兮。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过,寅烈竟通过毫无关联的蛛丝马迹,早已知道她与玄也烈的关系,却不露声色,在最后关头,先她一步,给了她致命一击。
    想起那夜,城门之下,他冰寒绝情的样子,六兮还是觉得浑身都冷。
    玄也烈听后,并不再说什么。他知道她向来爱自由,又对男女之情有着近乎完美的苛求,然而,在宫中,除了有一个她爱的寅肃之外,她要面对的是失去的自由,要面对的是皇上后宫的三千佳丽。所以她想逃离,却又逃不了。
    因为她的家,她的爹娘都在天城,都在朝中为官,她动一发而牵全身,所以才与碟夜会布了这个局,想金蝉脱壳,却忘记了,她爱的那个男人,不是泛泛之辈,或许早洞悉了她的一切念头。
    他最后只得安慰
    “过去的事无须再想。如今一样是逃出来了,重新开始过你全新的日子。”
    全新的日子?
    玄也烈说完之后,眉心微不可查的皱了皱,再看六兮时,不自觉的便多了一副心疼。
    他这微小的变化,六兮一时未看到,然而却逃不过目光一直随着他的碟夜的眼睛。
    在玄也烈出门之后,碟夜亦是跟在了他的身后,直到远离了六兮住的房屋之后,玄也烈才停下脚步,拿了一副药方给碟夜,吩咐道
    “去抓几副药回来,每日按时煎给她喝。”
    碟夜接过药方,一看上面的药名,并知道刚才少主为何皱眉,为何在说出全新的日子时,眼里有心疼。
    药方很普通而常见,都是一些补药,但其中一味药是泰山磐石散,是安胎药。
    安胎药,这个字眼闪过碟夜的眼眸,她向来清冷的神情里,亦是有了一丝波动。这个当口,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时间里,兮妃娘娘怀了身孕。
    不知该感叹她的命运为何如此曲折?还是感叹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她开口问
    “是否告诉她?”
    也烈摇头
    “她现在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很虚弱,受不得一点刺激与伤害,当务之急,先把她身体养好之后,再让她决定是否要这个孩子。”他也是在帮她把脉时,发现她竟已有孕在身,自己却毫不所知。
    “是,少主。”碟夜答应之后,便急忙出门去药铺抓药。
    毫不知情的六兮,却感慨于自己莫名的嗜睡状态,身体又疲乏无力,还需碟夜与也烈照顾,她便十分过意不去。
    所以在身体状况稍微好转之后,她便强撑着起来,尽量把自己的事情做了,不给他们添麻烦。她时常出来走动之后,才发现,他们住的地方,像是一处世外桃源,无论白天黑夜,只有飞禽鸟兽的声音,以及大自然的天气的风声或者雨声。
    而住的房屋,是白墙灰瓦,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古朴而素雅,入眼之处,都如一副水墨画。
    真正是一个好住处。六兮的心情随着住的日子越来越久,终于渐渐放松了下来,可以开始憧憬未来,过上全新的自由的日子。
    这样的好心情,却未能维持几天,因为她开始了反应强烈的孕吐。第一次吐的时候,只以为是肠胃不适,并未在意,当第二日清晨,她一醒来又一阵翻滚的恶心之感时,她的脸色刷的变的灰白,因为她意识到,她的月事已两个月未来。
    她顾不得别的,赤着脚,便下床走到门外去找玄也烈,正巧遇见碟夜端了早餐与一碗药进来,瞬间所有注意力都被那碗药所吸引,后知后觉的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根本无需再跟玄也烈去求证。
    她怀孕了,这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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