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金泽到是没那么震撼, 毕竟有珠玉在前, 这裴云区区一只鹿精他还不看在眼里。只是看他的相貌, 倒是修为不浅。
    山中精怪,修炼之所含天地造化,化形之后, 容貌也更加纯粹有灵气。
    正看着美人发呆的白菟突然觉得腿上一痛,这才回过神来, 原来是旁边的墨羽山鸡的狠狠啄了她一口。
    裴云行到近前。
    “诶,你这里竟有客人?”他一边奇道, 一边一撩衣袍,径直在谈近雪对面坐下,动作豪放, 倒别有一种恣意风流。
    谈近雪的小几支在草叶青翠的地上,刚好一半在里,一半在外,一人端坐结界里侧,另一人斜倚了桌子,刚好在那结界外头。
    “你、你知道这里有结界?”白菟忍不住问出了声,旁边的金泽也跟着扇扇翅膀。
    ——他还想看着鹿精的原身呢,怎的这裴云就不往进走了?
    穿竹青色衣袍的青年微微一笑,“近雪一番心意,这山景美,茶香美,草叶露晞也美,我怎么舍得不珍惜?”
    四两拨了千斤,问题没回答,还教人有点儿脸红。
    当然僧人仍然是心静无求的模样。
    白菟咬咬嘴唇。若是旁人和她的近雪师父用这副腔调说话,她早就心生警惕了。拼着失礼被僧人讨厌,也要把近雪师父拖走,不叫他被这样轻薄。
    可偏偏说话的是这个好看的裴云。他好像有种魔力,做放肆的动作,说放肆的话,却让人打心眼儿里讨厌不起来。瞧着他一双眼睛,便觉得这人该是个内里端方的君子。
    “前些时候出了天下美人榜,这二位都是随众位修者而来,留在白驹寺做客的。”
    谈近雪语气淡淡的,略去诸多刀光剑影情势紧急。轻描淡写,仿佛这事情无比自然,这两位客人也与寻常的樵夫猎户无异。
    裴云稍稍皱眉,便道:“这璇玑子,他还记着你,竟真的把你的名字写上去了。”
    谈近雪只是笑笑,“也罢,他总归会忘的。”
    旁边的白菟发现自己似乎正在逐渐接近一个巨大的八卦,忍不住竖起耳朵。一旁的墨羽山鸡也是全神贯注,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两人的对话上。
    裴云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只是看了僧人神色片刻,忽然道:“你啊……”
    谈近雪抬手为他杯中注入苍碧的茶水。
    “便是为了这茶水,我也永远不会踏入你这白驹寺的。”裴云啜饮一口,满足地眯了眯眼睛,然后抬手朝白驹寺庙宇的方向虚虚一拱,“愿佛祖莫怪。”
    谈近雪也不觉得被冒犯,温声笑道:“你就算忘了贫僧,他日路过白驹寺,讨一口水喝,难道贫僧还能不给么?”
    裴云撇撇嘴,这有些俏皮的动作出现在他英俊脸上,带了几分洒脱,“我总要念着你,什么时候我想把你忘了,就到进你这白驹寺去喝一盏茶,喝完我就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啦。”
    僧人颔首低眸,“好。”
    白菟一双红宝石一样的眸子瞪得溜圆。
    ——近雪师父果然和这个裴云有奸、情!
    裴云喝尽了杯中茶,这才从手中的折扇上取下那碧绿色的扇坠,往结界内一抛。
    水滴形的玉石飞入结界之中,也不掉落,而是悬在半空中,光芒一闪,其中便飞出种种物什,琳良满目。
    镜泽湖的碧粳米自动飞入厨房;上好的蒙顶石花和顾渚紫笋分门别类地进入放置茶叶的瓷罐中;一些日用衣物之类则飞入平时谈近雪休息的厢房。
    与此同时。
    懒洋洋地蹲在谈近雪卧榻上的宗梓突然警觉地直起身来。湛蓝的猫眼儿盯着一样样自动找到归宿的物品,似乎带着股不满。
    他看着最后一样东西飞进来,并准备落在谈近雪的枕边。
    愤怒的猫咪立刻一跃而起!
    “好宝贝!”白菟低声感叹了一句。
    裴云向她笑笑,手指一弹,那翠玉扇坠便准确地飞回了他手上,自动串回那折扇下的丝绦中。
    “好了,下月这个时候,我在来瞧你。”裴云说罢,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就这么走了。
    他那精美的织锦玄青色外衫上,还沾着刚才地面上的草叶碎屑,他却浑不在意,拍也不拍,扔下一个洒然的背影。
    僧人闲闲拨弄琴弦,零落地弹了几个悠长的琴音,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葱郁林叶之中。
    白菟伸长了脖子瞧着裴云的身影不见了,转过头问谈近雪:“他喜欢你吧,师父?”
    谈近雪淡淡道:“贪嗔痴均为妄念。裴施主只是贫僧的友人。”
    白菟眼珠儿转来转去,分明就是不信。
    “那师父是怎么认识他的?他从来没有进过结界里面吗?”她已经脑补了一大出爱恨情仇,虐恋情深。
    谈近雪只是一笑,“裴施主原为林中鹿,与贫僧乃是邻居。后来修成人形,与吾结为好友,贫僧便将这结界的功用告知了他,他便从未踏入一步。”
    白菟仔细咂摸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那么一丝古怪。可谈近雪已经率先往自己起居的厢房走去,她也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厢房中是一只气炸了毛儿的幼猫。
    他似乎还没想好把爪子下的东西怎么办,僧人便已走了进来。
    白菟和墨羽山鸡一前一后跟进来,都瞧见了宗梓猫爪下的东西。
    ——不大的玉雕,是质地温润的白玉,精细地雕刻成了一只小鹿的模样。这鹿呈卧姿,温驯地伸出修长的脖颈。很漂亮的生灵。
    谈近雪把玉雕从宗梓的爪子下拿出来。
    猫咪抬起头来,不满地“喵”了一声。他紧紧盯着僧人的动作,但凡发觉有一丝珍惜的模样,就要扑上去把自己塞进他手里,取代那只一点也不毛茸茸,更不会喵喵叫的破石头!
    ——果然!
    ——果然他喜欢这鹿精的玉雕!
    猫咪看到僧人的手指抚过玉质小鹿的脖颈,便已经嫉妒得眼红。他猛地往前一扑,原想将僧人手中的玉雕挤出去,却不想那雕像被他一撞,脱手而出,一下子掉在地上。
    碎了。
    第49章
    chapter 49
    众人都愣住了。
    宗梓也没想到那玉雕就这么跌落地上碎成了十七八瓣,整只猫僵立在谈近雪手掌下。
    僧人过了片刻, 才淡淡开口, “你出去。”
    他的语气仍然平静, 可就连白菟都听出了其中隐隐的怒火。
    她一转脸, 墨羽山鸡已经十分识趣地悄悄退出了房间。白菟难得地对这只骄横跋扈的猫生出了一丝同情,也跟在金泽后头离开了。
    “喵?”白色的毛团子低弱地叫了一声,仿佛是在给自己求情。
    他最清楚谈近雪生气的样子了, 虽然他很少生气, 可要是真的恼了,一定是这样, 声音淡淡的,眼神冷冷的。
    而且会维持很久。
    大概僧人的修养无法让他彻底爆发心中的怒火, 却能让他褪去平日里的温润, 露出一种冷淡来。
    宗梓非常非常害怕这种神情。
    他试图凑上去舔舔僧人放在身侧的手, 但僧人移开了。
    “喵喵……”宗梓从来没像此时一样,痛恨自己不能说话。
    白色的毛团子迈着小短腿追着僧人如玉的手,毛茸茸的尾巴讨好地翘起, 尾巴尖儿上一簇白毛绒呼呼的,晃来晃去。
    但谈近雪不为所动, 只是让开了蹭上来的猫咪,仍然是那句话, “出去。”
    猫咪的尾巴梢儿恋恋不舍地从僧人的衣角上拂过。他知道,如果连“尾巴毛儿讨好大||法”都不奏效了,那么自己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白色幼猫只好悻悻地跳下床榻, 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门边,坐在门槛外头不动了。
    宝石蓝的猫眼儿巴巴地瞧着里面。
    僧人找了一角软棉布,然后俯下身,一片一片地把那玉石的碎块捡起来。
    锋利的碎片边缘在他指尖划出一道破口。艳红的血珠缓缓滴落下来。
    白毛团子情不自禁地想往进跑,可一只脚刚踏进门里,就被僧人冷冷淡淡一个眼神冻在了原地。
    他终于忍不住委屈地呜咽了一声。
    可他心心念念的人并不会这么心软。他太了解他了。猫咪缩回门外,团成一小只白绒绒的球,不敢再出声了。
    “他好惨……我发誓我绝对不会惹近雪师父伤心生气。让我就这么瞧着他生气的模样,还不如让我捅自己两刀!”躲在院子里的白菟心有余悸地道。
    旁边的金泽点了点头,难得地和这只浅薄的兔子精达成了一致。
    谈近雪一整日都没有与宗梓说一个字,除了那句“你出去”。
    转眼就已经金乌西坠,夜色渐浓。白菟端了碗粥,在门槛儿那停了停,同情地瞧一眼一只保持着一个姿势的宗梓,这才进屋。
    僧人已将地上的碎片尽数收集起来,此刻正摆在桌面上。他伸出手,轻轻按在那碎得几乎看不出原状的玉石上。
    ——“近雪师父,休息一下,用些粥吧。”白菟一边说道,一边走进来,将手中的粥放下。
    然后一下子睁大眼睛。
    她看着一层薄薄的微光从僧人掌下散发出来,然后那破碎不堪的玉石,就慢慢重新聚合在了一起!
    待谈近雪修长的手从那放着玉石碎片的棉布上移开后,一只玉鹿卧在原处,光泽温润,活灵活现。只是小鹿的耳朵出少了一小块,大约是碎片迸溅在地上时找不到了。
    “哇!”白菟惊叹道:“太厉害了!师父这是你的特异功能吗?”没有修为的人,竟能直接修复一被摔成碎片的玉石!联想起师父帮那墨羽山鸡治伤时,也是手指抚过便将他的灼伤消弭无迹,白菟大感有趣,禁不住一脸兴奋。
    谈近雪抬起头,对白菟温和地笑笑,“多谢。”他起身将恢复原状的玉鹿轻轻放在房间一侧的柜子上,这才回转,端起白菟送来的粥用了几口。
    “贫僧自幼便有种治愈之力。”僧人直白道:“不知因何而来。”
    他永远都坦荡得令人脸红,只要你去问,他就会给你答案。不猜疑目的,不遮掩事实。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能让你知道,那是真的。
    少女一眼看见他手指上仍然泛红的伤口,忍不住心疼道:“师父,你的手指破啦!我帮你包扎?”
    谈近雪摇摇头,“没有大碍,不必了。”
    白菟想了想,又问道:“近雪师父,你不是会修复和治愈的吗?为什么不把自己的伤口治好呢?”
    僧人淡淡微笑道:“这能力度人却不能度己。一直如此。”
    白菟一愣,随即皱了皱眉毛,她一屁|股在谈近雪对面坐下,又往前蹭了蹭,压低声音道:“师父,这件事儿你千万别和别人说哦!”她又补充道:“谁问都别告诉他们!”
    僧人微怔,下意识地问道:“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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