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第二食堂离实验中心不远,陆佳琴拐过了两个弯,就走入实验中心门口的小径,看见了拿着手机站在大门口的宁亦惟,以及宁亦惟身边那个敦实的小胖子。
    “妈,”宁亦惟走过去,跟他妈招手,“快来,这就是我做课题的地方,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周子睿。”
    “阿,阿姨您好。”周子睿稍显羞怯地跟宁亦惟妈妈问了好。
    宁亦惟带着她妈在实验中心一楼的沙发坐了坐,聊了会儿天。正说到晚上回家吃饭,忽然有人在宁亦惟身后,用宁亦惟最烦的那种拖拖拉拉的语气叫他:“宁亦惟。”
    宁亦惟转过身看,又是孔偬。
    陆佳琴对孔偬和宁亦惟之间的不愉快毫不知情,她脸上带着笑,和孔偬打招呼,说:“这是惟惟的同学啊?”
    孔偬的眼里充满了不屑,他没回应陆佳琴的话,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扯了扯嘴角,说:“来送餐的外卖员?”
    陆佳琴脸色变了变,局促地看了宁亦惟一眼,不明白为什么宁亦惟的同学说话这么难听。
    “你,你才外卖员!”周子睿“噌”地站了起来,大声对孔偬说。
    “你还敢来中心给孔教授丢脸,”宁亦惟生平最恨的就是有人拿他父母说事,他按着周子睿,冷冷地看着孔偬,“上次文献解析的枪手尾款给人家结完没有,还不赶紧让他教教你傅里叶逆变换。”
    若孔偬只是嘲讽宁亦惟本人,宁亦惟还能跟上次在食堂里那样忍一忍,现在陆佳琴好声好气跟孔偬打招呼,却无端被攻击,宁亦惟气得头晕。
    要不是他一点也不会打架,他早就冲上去了。
    孔偬也被宁亦惟戳中了痛处,和宁亦惟互瞪了几秒,忽而又塌下了肩膀,冲宁亦惟微微笑了笑:“这么骨肉情深,我随口说一句都不行?不是只是养母吗?”
    他一说完,陆佳琴和宁亦惟的脸顿时便白了。周子睿也愣住了。
    孔偬见宁亦惟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的消息是准确的,想继续揭宁亦惟的伤疤:“我听人说,你的农村养母不孕不育——”
    他话都没说完,宁亦惟就冲了上来。
    孔偬反应不及,眼前一花,听到从自己的脸上传来的怪异闷响,紧接着颧骨和眼眶处一阵剧痛。他腿一软,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左边倒去,膝盖刚碰到地,宁亦惟又一拳朝他太阳穴打过来。
    但宁亦惟打人毫无章法,孔偬又练过大半年拳击,他敏捷地伸手抓住了宁亦惟的拳头,把宁亦惟推开了,又喘着气扶茶几站起来,指着宁亦惟,骂了一句难听至极的脏话。
    下午近三点,恰是保安换班的时间,没有人从楼上下来,大厅里连个能拉架的都没有。
    周子睿克服了小时候被校园霸凌的心理障碍,想挡在孔偬面前,被孔偬狠推一把,往后晃了晃。
    “子睿,我没事,你不用管,”宁亦惟盯着孔偬,一字一句地说,“你跟我妈道歉。”
    “我不道歉你能怎么样?”孔偬松开了按着茶几的手,捋着袖子朝宁亦惟走过来。
    “惟惟,算了吧。我们走吧。”陆佳琴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劝宁亦惟,她怕事情闹大了对宁亦惟会有不好的影响,再说她也不是头一回被人这么说。
    “不行,”宁亦惟认真地跟他妈说,“他要向你道歉。”
    孔偬智商不高,恢复能力却不错,只歇了半分钟就完全缓过来了,他跨了一大步,伸手想抓宁亦惟的领口,被宁亦惟躲开了。
    宁亦惟比孔偬瘦小一圈,孔偬向宁亦惟逼近。宁亦惟警惕地后退着,退了几步,背挨上了墙,没路可以退了。
    孔偬把宁亦惟逼到了大厅的角落,看着宁亦惟的嘲讽又漠然的眼神,只觉得宁亦惟这幅瞧不起他的样子欠揍到了骨子里。他新仇旧恨一并涌上来,阴森森扬起手臂。
    这时,孔偬余光看见有人从大门口走进来,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手登时顿住了——来人竟然是梁崇。
    梁崇注意到他们对峙的状态,脚步停了停,眉头皱了起来。
    孔偬大吃一惊,也顾不上宁亦惟了,站直了叫梁崇:“哥,你怎么来了。”
    “我爸今天不在,”孔偬又紧张地说,“你来找谁?我带你上去。”
    梁崇没搭理孔偬,直直朝他们走过来,等走近了,孔偬才发现他表哥的脸色难看得像要杀人。梁崇走到宁亦惟和孔偬中间才停了,三人在角落里有些拥挤,孔偬只好让了一步。
    “哥……”孔偬有种很微妙的感觉,他觉得梁崇在生气,但孔偬想不明白,梁崇为什么会生气。
    “孔偬,”梁崇和孔偬站得近,孔偬要微微抬头才能看到梁崇的表情,而梁崇面无表情,他静静地俯视着孔偬,轻声问他,“你在干什么。”
    孔偬从未见过梁崇这种样子,他张张嘴,还没说话,宁亦惟倒先开口了:“孔偬先挑衅我,我打了他一顿。”
    梁崇瞥瞥宁亦惟,宁亦惟又改口:“一下。”
    孔偬看着梁崇伸出手,抓住了宁亦惟的手腕,轻柔地将宁亦惟的手拉到眼前,低头仔细地看宁亦惟手背。
    宁亦惟打孔偬那下是真的用力,孔偬的右脸现在还麻着,宁亦惟的手背也因为反作用力红了一大片,中指的骨节好像还有擦伤,渗了一点点血。
    孔偬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的右边嘴角好像都扯不动了,但这些都次要,他更受不了梁崇握宁亦惟手的样子,在他看来,宁亦惟跟梁崇挨着简直是对梁崇的侮辱,他得把宁亦惟拉走。
    他抬手想扯宁亦惟胳膊:“哥,你怎么认识这种——”
    几乎是刹那间,梁崇便挡开了孔偬的手。
    他把宁亦惟拢到身后,给了孔偬一个很短暂、毫无感情,却骇人得让孔偬毛骨悚然的眼神。
    “孔偬,”梁崇垂眼俯视孔偬,说,“你再碰宁亦惟一下,你试试看。”
    第17章
    被梁崇用这种陌生目光盯着,孔偬的腿有些发软。他尝试着辩解:“不是,哥,我根本没碰他……”
    ——是宁亦惟打我。
    “你跟他说了什么,”梁崇全然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反问他,“是不是觉得宁亦惟很好欺负?”
    “不是……”孔偬
    “孔偬,没有孔深丰,你算什么东西?”梁崇平静地对孔偬说。
    梁崇的眼神和话语明明不算激烈,却让孔偬毛骨悚然。
    只是孔偬想不明白,梁崇怎么会认识宁亦惟,为什么为了宁亦惟这样对他。他是梁崇的表弟、血亲,宁亦惟才是“算什么东西”那个人,除了比他聪明一点,别的什么都没有,每天跟周子睿像两条蠢狗似的在学校里转来转去,他认识梁崇的时候宁亦惟还在乡下挖泥。
    不过是为了宁亦惟,梁崇怎么至于跟他撕破脸皮?
    “哥,”孔偬喉口酸涩,看东西都像蒙上了一层雾,“不是你说的那样。”
    “你爸没问你,那我来问问,”梁崇像没听见孔偬说话似的,用和缓而清晰的声音询问孔偬,“想不想换个学校?”
    “我不换!”孔偬失控地喊了一声,又绝望地咬紧了牙关,努力让声音显得平稳,“我不想换学校。”
    孔偬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竭尽全力思考如何让梁崇放过他,他瞥见站在一旁的陆佳琴和周子睿,转过头和陆佳琴对视了一秒,张了张嘴,迅速道歉了:“对不起。”
    陆佳琴没吭声,孔偬很急,又说了一次:“阿姨,对不起。”
    他面对这个穿得像食堂盛菜工的中年妇女说不出更多道歉的话,尽力表现诚恳地补充:“我不是故意的。”
    “我看你就,就是故意的.”周子睿在一旁小声插嘴。
    孔偬偏过目光,阴狠地剜他一眼,周子睿被孔偬的眼神吓到了,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阿姨,你能原谅我吗?”孔偬又转向陆佳琴,坚持地要陆佳琴给他回应。
    陆佳琴看了宁亦惟一眼,对孔偬说:“算了。”
    又说:“我们走吧,惟惟。”
    她方才听孔偬说话,感觉孔偬和梁崇似乎有亲缘关系,且是宁亦惟常挂在嘴里那个孔教授的儿子。
    陆佳琴不想宁亦惟因为自己而得罪孔教授,也不希望事情弄得太难堪,便还是对宁亦惟说:“惟惟,你爸还等着我呢,我该走了。”
    宁亦惟没跟他妈坚持,拽了一下梁崇手臂,抬头往梁崇耳边靠,梁崇便低头下,让宁亦惟贴着他耳朵说话。
    “我们先走,”宁亦惟小声跟梁崇说,“快把我妈吓坏了。”
    宁亦惟的左手还被梁崇牢牢捏在手里,梁崇“嗯”了一声,又看了站在一边的孔偬一眼,拉着宁亦惟往陆佳琴那儿走:“阿姨,我先送你过去。”
    周子睿回楼上继续翻文献,宁亦惟和梁崇带着陆佳琴走出了实验中心的大门。
    宁亦惟院院看见梁崇的车停在小径尽头的柏油路上。
    “我妈去二食堂,”宁亦惟开口对梁崇说,“我们走过去吧。”
    梁崇点点头,三个人便往食堂的方向走。
    陆佳琴和平时不大一样,走了大半程,一句话都没说。
    宁亦惟反应很迟钝,也觉得他妈情绪不太好,便停下来,低头去看陆佳琴:“妈,怎么了?”
    陆佳琴眼圈有点红,手止不住地在裙子上蹭,宁亦惟看见了,心里很难受,拉住了他妈的手不让她再蹭,又说:“妈,你干什么。”
    “惟惟,”陆佳琴声音很轻,她说,“老妈给你丢人了。”
    她对穿着是不太讲究,平时总跟宁强一起出门进货,在供货商仓库里来来去去,得带耐脏又容易干的衣服。今天到食堂谈事情,也是随便从衣柜里找了件裙子穿,裙子是和老姐妹一起在服装城买的,价格的确不贵,还被她洗得起球了。
    宁亦惟从小优秀得远过于常人,而陆佳琴最怕的事,就是因为她和宁强不上台面,给宁亦惟拖后腿。
    “你不要说这种话,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孔偬就是那样,他特别讨厌,”宁亦惟握紧陆佳琴的手,很笨拙地劝慰着她,“你再这样我不高兴了。”
    陆佳琴便不再说了。
    她看了看走在宁亦惟身边的梁崇,问:“小梁总找惟惟有事?”
    “对,”梁崇温和地对陆佳琴笑了笑,道,“接他练车,怕他路考过不了。”
    “我看你是想折磨我,”宁亦惟趁机告状,“妈,梁崇每天都想逼迫我在车流中钻来钻去。”
    陆佳琴也笑了,说:“别胡说。”
    二食堂很快就到了,陆佳琴打了个电话问宁强好了没有,宁强说食堂负责人留他们吃饭,让她上楼。
    陆佳琴知道梁崇不适合这种场合,便解释了几句,自己上去了。
    目送陆佳琴进了电梯,宁亦惟转头眼巴巴问梁崇:“还练车吗?”
    梁崇看他一眼,没说话,拉着宁亦惟往回走,牵得很紧,宁亦惟没伤的手都给他捏疼了。
    上了车,宁亦惟坐好了,按住了梁崇的手臂,他手背很白,细小的出血点和淤青更明显,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梁崇发动了车,但没开,他低头看着宁亦惟的手,一声不吭地抬起左手,很轻地碰了一下。
    “不疼。”宁亦惟仔细地观察着梁崇的表情,说。
    其实刚才宁亦惟也有点梁崇吓到了,宁亦惟历来知道梁崇这个人比较护短,但也没想到这么护短。
    “这是我第二次打人,”宁亦惟企图活跃气氛,便自我评价道,“感觉我挺会打人的,孔偬都被我打哭了。”
    梁崇总算对宁亦惟扯了扯嘴角,问他:“是吗,原来是被你打哭的。”
    “那不然呢,”宁亦惟道,他贴近了梁崇,又说,“你今天好凶啊。”
    梁崇恰好低头,宁亦惟仰着头,两人靠得太近,梁崇的嘴唇擦到了宁亦惟的唇角
    宁亦惟的第一反应是“梁崇嘴唇有点凉”,而后才觉得好像不大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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