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
夜里起了风,应该是阴了天,看不到月亮。
临上船,握手告别,许湛欠身在南嘉树耳边,“有事儿说话。”
“嗯。”南嘉树答应着,拍拍他的手臂。
送许湛上了船转回来,赵北平给常勇打了个电话说他先回房休息了。两人寒喧告别,赵北平进了电梯,南嘉树从大堂旋转楼梯上了二楼。
觉得口渴,先到吧台去要瓶水,拿了水转身,看到法式双开门外的阳台上站着一个人:一身香槟色晚装披着白色披肩,倚在栏杆边,看着风中的湖面。
殷倩。优雅如故。
南嘉树犹豫了一下,她已经回头,四目相对,他笑笑,走过去。
一起在栏杆边,楼下草坪和栈桥上铺着夜灯,星星点点,城堡式酒店装点得很漂亮,只不过湖面上美丽的景色已经完全笼罩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时候回国的?”
面对夜晚的沉默,不是默契就是尴尬,南嘉树先开了口。
“跟苗伊一起进的翻译社。”
“哦,”南嘉树笑笑,“我就说么,记得做长风的时候领队不是你。”
她没吭声,目光远远地看着湖面,夜风吹来,发丝扬起,眼睛却一眨不眨。
“小苗儿说你教了她很多。”
“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酒喝多了,口很渴,打开水瓶子,南嘉树大大地喝了一口,“第一次听她提起你,我也很意外,没想到你会转回来做口译。”
殷倩淡淡一笑,“她就没跟你说我结婚了?”
“说了。”南嘉树拧好瓶盖,“听说很厉害,做传媒的是吧?”
“离了。”
“嗯??”
南嘉树惊得扭头,正对上一双美丽的眼睛,她没有动,静静地,和他对视着,“性格不合。不只如此,做过传媒后我发现我确实不适合这个行业,所以又做回了本行。当初你是对的,语言是最适合我的职业。”
南嘉树笑笑,转开头,“你真是一点儿没变。”
“‘想起一出是一出’?”
这是他当初的原话,南嘉树重打开水,喝了一口,“当机立断。”
她轻声笑了一下,“你也一点没变。还是那么自以为是,我行我素。只要是南嘉树不喜欢的,天塌下来也不会委屈自己一点。周围的一切都是你完美生活的一点点缀,包括人。”
“这么多年,还憋着骂我呢?”
“没有。只是感慨。这么多年,我过得并不顺利,甚至很少开心,一路来做了很多错误的决定,但是,至少,我还是我自己。”
南嘉树挑挑眉,觉得好像应该说点什么,可是不知道怎么说,终究没吭声,喝水。
“不像今天的小苗伊。”
“嗯?”南嘉树以为自己听错了,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殷倩转过身,看着他,“不是吗?一个以你为天的女孩。”
南嘉树被看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小丫头挺好啊。”
“小丫头……”随他重复了一遍,殷倩笑了,“很听话吧?从小就在你的影响下,很难不崇拜你吧?”
“那是!不然她那一口小京腔儿哪儿来的。”
他说着嘴角就忍不住一弯,笑意浓,夜色淡去的灯光里依旧把他脸上的棱角照得这么得意。
“所以你永远可以做自由的自己,天南海北,肆意人生。不管怎样,她都安静地等着,相信你给她的爱情和婚姻。”
酒精烧得热,南嘉树眼前本来还是小苗苗儿乖巧的小样子,想着小丫头听他的话这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吗?可这一句,让他迟钝的大脑终于似乎大概明白了点,殷倩应该和许湛问的一样:为什么他会把小娇妻一个人放在这里。很显然,这个问题小苗儿也碰到过,不一定能答好。
“留在桃圃是因为她专业工作的考虑。她刚毕业两年,远油提供的发展机会,不是其他企业的高薪可以替代的,是她目前的最佳选择。”
“确实。”殷倩点点头,“这个理由很充分。”
南嘉树一眯眼睛,笑,“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后头还有个‘但是’啊?”
殷倩笑笑,“这让我想起当年,你回京读博,我也拿到了国外的offer。都是最佳选择。”
南嘉树挑了下眉,“人的前瞻性是有局限的,事后的再选择并不能说明当时的决定是个错。到国外去读传媒一直是你的梦想,不是么?”
“是,当然是。那真是个头脑发热的年纪,为了这个梦想,三番五次,逼着你跟我一起走,甚至不惜伤害你。那是我此生做的最无理、最蛮横的事。”
话音轻轻消去,沉默像草地上点点的夜灯,安静,并不尴尬。黑暗的湖面,一望无际,可以穿到十多年前,看到那个时候的纠缠、哭闹……
“你知道吗?这件事曾经折磨了我很久,内疚是我一手逼迫了我们的分离,一直以为我欠你一声‘对不起’。直到很多年后,我突然明白:在我的梦想面前,始终有你,可在你的自由里,没有我。我不停地逼你做选择,是因为我没有选择。我不想留在凌海等,等一句也许永远不会等到的‘跟我一起回京城。’ 。”
时隔多年,旧事重提,南嘉树不觉得自己有耐心听,可是她说得很平静,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让他无从烦躁,只能仰脖子又喝了口水。
水不够冰。
“当年虽然错误地逼你分手,却正确地接受了这个结果。这可能是我唯一做对的事。”
他终究还是皱了下眉,可是依然没有话接。
看着他,殷倩轻轻摇摇头,笑了,不管多少年过去,南嘉树就是南嘉树,多一个字,都不会说。
“人生似乎永远都在出同样的题目:你现在事业如日中天,而苗伊,也不能离开桃圃。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两个人的人生选择在一起,本身就是需要妥协的。在事业的最佳选择和爱人的朝夕相处之间是有轻重之别的,苗伊,作为你的妻子,她应该有选择的权利。”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她的选择?”南嘉树忽然有种不太好的感觉,难道自己这点情史要影响到小苗儿的工作?皱了眉,“她那么优秀,又那么敬业,选择留在远油很难理解吗?”
“也许我的话触犯到隐私,让你觉得冒犯。可我是决定要跟你说接下来这番话的,无论今天我们会不会偶遇。因为:今天,我是苗伊的老师。”
第24章
老师?
n年前的前女友对刚新婚的小媳妇儿能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殷倩家境优渥, 个性清高, 即便就是真的旧情难忘,也不会显在人前。南嘉树绝对相信她说是关于小苗儿就一定是,只是忽然把自己拔高了一辈,是为什么?
“我进入翻译社就接受了苗伊入组, 从第一天,这个女孩子就吸引了我的注意。不只是吸引,可以说我很喜欢她。”说着, 殷倩轻轻停顿了一下, “而我,是很少喜欢一个女孩子的。”
“因为,”南嘉树笑笑,“她不光是漂亮啊。”
“是。”她美丽的脸庞也随他一笑,“她刻苦、勤奋, 优秀的专业表现都是用汗水换来的。在我告诉她会议前两天开始忌辛辣、当天不要吃甜的, 她这两样就再也没有吃过。这样的坚持和忍耐超乎了我的想象。”
夸小苗苗儿的话换个人说又是一种感觉,尤其是出自殷倩的口,温柔的声音听起来比许湛的大肆表扬又多了几分真实,甚至……疼惜?
酒热,南嘉树不太确定, 不过还是点了下头。
“可是,很快我就注意到,她的性格,不是怪, 是很淡,淡得几乎没有任何特点。一群女孩子,她跟谁都不近,人际关系,比我还冷。其实你应该知道,在远油这样的地方,人际关系有多重要。如果当初她不是许处长推荐来的,再优秀也会被替换下来。”
冷淡?想起那张小脸细白瓷一样确实安静了些,不过,小脾气上来也会叫,竖起小眉冲他喊的时候,谁看得着?背着人使劲掐他手,小劲儿也是大着呢。不过,相比那些漂亮招摇的外语系女生,小苗苗儿这种清清净净的小丑丫头他也是头一次见,多稀罕,不合群就对了。
“这么年轻的女孩儿,经常一个人出神,不管看什么都像欣赏,却没有欲望。她似乎活得很累,没有力气交朋友,没有力气计较,甚至被人奚落也没有力气反驳。我以为是家庭负担所致,本来想尽力帮助她,可是她非常排斥。”
“奚落?被谁奚落?有人欺负她了??”
他的关注点很奇特地落在某一个词上,气还挺壮,殷倩没有理会,继续说,“我不得不放弃,这一年更加专注于指导她的专业,给她更多的机会。却没想到,原来这一切背后的原因是你。”
“嗯?”南嘉树一愣,“我?”
她轻轻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坦白说,刚知道你是她的新婚丈夫,我不能相信。”
南嘉树皱了下眉,却并不意外。作假这种事,必须是不熟悉的人才能糊弄过去,刚听说殷倩是苗苗儿的组长,他就知道会出问题,否则他也没必要非得出现在翻译社。这次来,就是要打消一切怀疑。
转而笑笑,“为什么不信?”
“是不应该。只是当时我不确定是更了解你还是更了解她。”
“嗯?”南嘉树没太明白。
“这两年,我天天都能见到她,她从来不休假,不出去玩,每天行色匆匆,在我看来,她对什么都没兴趣。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要守在屏幕边等你,等一个和她一样少言寡语的男朋友,彼此只是一起沉默待着就很默契。”
嗯??南嘉树知道这效果应该都是小丫头制造的,可还是觉得哪里有问题,眉头皱了一下。
“每一对爱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相处模式,这种模式,很苗伊。我也以为这么多年不见,你是真的变了,可今天再看到你,你明明没有变……”说着,她停顿了一下,看着他,“还在享受你的自由。”
“打住!”南嘉树听得头有点蒙,却终于抓到了她话的重点,“这事儿不对啊。怎么就我享受自由,让她一个人等着了?我不都解释了么,暂时没有调在一起,是因为她还小,想让她在远油积累点经验,最主要家里还有老人……”
她没有反驳,只是轻轻挑了下眉,“可我去过苗伊家,见过她外婆,外婆悄悄跟我抹眼泪,说如果不是为了给她做伴,老人早就被儿子接走了。苗伊拿这个理由搪塞了很多,包括许处长的调令。所以,如果不是为了你,或者你们,她为什么非要留在桃圃的远油,而不去凌海的远油?”
啊??她的声音明明很平静,南嘉树却感觉自己像被塞了麻袋打闷棍,真特么比窦娥还冤!可心里也是惊讶,不是小苗儿在陪姥姥,是姥姥在陪她?那她为什么不肯到凌海来?
“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前途无量,可每天生活的目的似乎只有你。她口中的丈夫,老实,沉闷,让她相信每天只要视频就是相守,经常对着屏幕,一起待着。”
“这特么是她说的??” 南嘉树感觉脑仁儿疼,筋都在跳,话脱口而出,又抱歉,“对不起,我是说,她跟你说的??”
“她怎么会跟我说。”殷倩无奈,这个男人智商可以高到140,爱情上的情商绝不超过20,“是跟她的师兄简风说的。”
“就那娘们儿兮兮那个??”
殷倩皱了下眉,“他们一直是搭档,简风非常爱护苗伊。”
“有多‘非常’啊?说来我听听。”
见他借着酒劲无赖的样子都出来了,殷倩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很喜欢她,可苗伊,就像我说的,对什么都没兴趣。”
“哼。”他极不屑地哼了一声。
知道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吃醋”这两个字,殷倩不觉得有继续解释的必要,“我们以前私下聊天,觉得苗伊很可能除了同事之外连朋友都没有,更不要说男朋友。你们的婚结得实在太突然了,他才会去问她,得来的回答虽然像她的人一样让人觉得无奈,可毕竟,是她的选择。”
什么选择??每天对着视频干坐着,就是她的选择??合着我特么就是个相片儿啊??
“在船上听到你那番话,简风当时正好跟我在一起,怎么会不感慨?你们之间的这种牵挂,听起来是很甜蜜,却让她安静的等待显得很辛苦。当然,”她很体谅地补了一句,“只是在我们这些外人眼中。”
艹!这话特么没法儿接了!!
“当问她:既然先生在凌海,是有计划要在那边安家吗?她说不,他年纪大了,凌海的房子贷款没还完,所以想跟她在桃圃安家。”
殷倩平静的声音终于有了起伏,摇了摇头,“我实在想不出,这么计较,这么老气横秋,是你吗?南嘉树?”
年纪大?老气横秋??南嘉树听得手一握,水瓶子嘎嘎响。
看他变了脸色,殷倩轻轻吁了口气,“对不起,我没有资格过问你的私事。只是,苗伊是我带出来的第一个学生,也可能是最好的一个。她涉世未深,却像被装在了一个套子里,同龄女孩子该有的她都没有。本来就让我觉得不知该怎样帮助她,突如其来的这一切,让我很难接受。”
湖面上的风越大了,吹过来带着水汽,渗骨的凉。见他皱着不吭声,殷倩裹紧披肩,“我的话已经太多,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先回去休息了。”
“殷倩!”他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