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节

    刘昌虽有心亲近,但现任老忠信侯极重礼教,以致他从不敢造次,只能眼巴巴看着周行等人日日与刘拂课后相聚。
    刘拂微愣,忙招手唤人进来,一边撵了陈迟蒋存回屋洗漱更衣,一边倒了茶细问刘昌。
    刘昌却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望着蒋存所住房舍发了会呆。
    自那日蒋存理智皆失大闹琴室后,被打的周行没有怎样,见到他打人的刘昌反倒与蒋存有了疏远的迹象。刘拂发现后曾点过他几次,全被刘昌避开。
    若是旁人如此,刘拂还能将人拘住死命说道,可偏偏是这世上她最动不得的人,一时陷入了两难,只好将两人隔开。
    此时抓到现行,说不得会是个解开矛盾的好机会。
    第136章 挚爱
    将茶递给刘昌, 见他饮下后,刘拂才笑问道:“这茶喝着如何?”
    “沉香凝韵,绵甜甘醇,难得的陈年铁观音。”
    之前刘拂教授他们礼法规矩时, 也曾讲过怎样品茶。刘昌作为忠信侯府出来的小公子, 比起寒门子弟可谓是打小泡在香茗中, 自然能在刘拂的讲述中学到更多东西。
    这陈年铁观音与新茶的不同,就是从她那学来的。
    刘昌低头笑道:“要不是先生教我,学生怕还是那只知当年雨前茶的俗物。”
    “以你年纪, 能品出雨前茶的好处, 已是了不得了。”刘拂边笑, 边替他再次斟满,“这茶是我之前从武威将军府中取来的, 听蒋二哥说,这茶还是他七岁那年得了比试第一, 大将军赏他的。”
    刘昌口中的茶要吞不吞,要吐难吐, 窘得一张脸胀得通红。
    他才掏出帕子擦去唇角水渍, 就听小先生的声音悠悠传来:“你与你蒋世兄之间, 可是起了什么龃龉?”
    “怎么会呢……”刘昌小心翼翼看了刘拂一眼, 见先生神色郑重不似玩笑,便知今日自己是躲不过去了。
    又望一眼蒋存所居的屋子,刘昌心中反复几次,终于想决定将心思都说出来:“蒋世兄文武双全, 我自幼对他崇敬有加。只是……只是没想到他竟会对先生生了如此心思,再不是我心中的世兄!”
    到底年纪还小,刘昌一开始还记得压低声音,可到了后来,便已近乎是低吼出来。
    如此心思?哪种心思?
    刘拂迷茫了一瞬,当她终于领悟出刘昌话中意思,想要像刘昌解释时,又有些开不了口。
    与蒋存方奇然陈迟这些对过去的她而言只存在于史料传记,有缘结识后也没什么负担的人不同,面前的的刘昌虽还是个少年,却到底是她祖父。
    且作为当事人,这事她着实不好开口。
    正左右为难间,刘拂便听到了身后房门开启的声音。她与刘昌一起回头,正见换了身衣裳收拾整齐的蒋存跨出房门。
    刘昌作为当日的目击者,在蒋存来书院附学前,刘拂曾特意跟他讲过蒋存的病症,是以就算心中有事,见到对方时也努力掩藏住自己的情绪。
    除了因气恼微红的脸,和比平常略粗些的气息外,再无其他:“见过蒋师兄。”
    世兄与师兄,一字之差下的感情,却是千差万别。
    蒋存轻叹口气,撩袍坐到了刘昌对面,三人成了三角之势。刘昌瞳仁微缩,唇角轻抿,眸中染上一抹紧张。
    “不必担忧,为兄如今病情稳定许多,再不会暴起伤人。”蒋存安抚之后单刀直入,“你猜得没错,我确实对你小先生起了心思。”
    不止刘昌,就连刘拂都惊了一惊。
    二人整齐划一地望向蒋存,神情是一般无二的震惊莫名。再怎么对蒋存的情意有了心理准备,也绝料不到他会如此直白的讲出来。
    下一刻,终于反应过来的刘昌拍案而起。
    他扬手直指蒋存,颤抖的指尖几乎对上了蒋存的鼻尖。刘昌浑身战栗着,用最后的教养硬收回了高抬的手臂:“你、你……就算性喜龙阳,也不该寻到先生头上!多年前先生引你中举,如今又领你入书院,便是不曾正式拜师亦有半师之谊……你当先生是何等人,竟敢生出如此污浊心思!”
    因着年幼,刘昌惯爱装出一副少年老成模样,平日里话语极少,从未像此时般唇枪舌剑,字字直刺人心。
    蒋存也不生气,反倒目光柔和,平静答道:“我当她是心中挚爱。”
    “二哥!”刘拂蹙眉,呵止了他未尽的话。
    而在此时,院门外也响起一声重物落地的脆响。
    扑鼻酒香四散飘逸,布满整个小院,勾的人口舌生津馋虫大闹,便是场面再如何窘迫,依旧下意识望了过去。
    周行正怔怔站在门外,而他脚边,则是摔碎的红泥酒坛。
    第137章 折辱
    摔了酒坛的周行并未看向蒋存, 而是看向了刘拂。
    当他看见刘拂眼中的疑惑不解茫然迟疑后,提起的心才放了下去。
    周行走进院中反手关了院门,上前两步,抬手揽住震惊莫名的刘昌的肩头:“为了你先生名望, 今日之事不可有一字一句传入第四人耳中。”
    被他扶住的刘昌这才反应过来, 赤红着眼扑了上去:“你竟真敢亵渎我先生!”
    未及反应的周行只堪堪拽住他的袖摆。几人间只隔着一张石桌, 便是速度再快,也赶不上这近在咫尺的距离。
    就算蒋存的病症有所控制,但短短二十余日的时间, 谁都无法保证他不会再犯。与平日点到即止的切磋不同, 在遭受突如其来的攻击时, 蒋存是否会再受刺激,实难测料。
    哪怕他的力气几乎被陈迟消耗完了, 却也不是弱小的刘昌可以抵挡的。
    电光火石间,周行望向刘拂, 当看到她满脸忧虑的看着刘昌,浑然不顾自己的安危时, 已作出了决定。
    与此同时, 他心中也转了千八百种主意, 用于掩下此事, 保蒋存能继续在书院附学。
    幸运的是,蒋存并未因此暴起。
    他虽双目赤红双拳紧握,但除了向外跨出一步远离刘拂的动作外,再未做出其他反应。
    险之又险。
    将刘昌护在身后的周行轻舒一口气, 示意匆匆赶出门来的陈迟去门外守着。陈迟犹豫一瞬,在看到刘拂点头后才出了门。
    “并非是折辱。”周行强令自己不去看正在安抚好友的心上人,转过身对刘昌道,“情爱一事,只要是发乎情止乎礼,真心诚意又何来亵渎折辱。”
    “你年岁尚幼,还不懂得真心恋慕一个人的感觉。”见刘昌虽蹙着眉,但已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不似方才暴躁,周行轻舒口气,回首看向刘拂,“什么世俗事故,蜚语流言,在她面前都再不值一提。”
    他声音极轻,却极坚定。
    正全心安抚蒋存的刘拂不知为何心中一颤,转头看去时,正与周行四目相对。
    此时距他们在梅园初识,已过五年整。
    当年仍带着少年娇气的周行,在时光的打磨下收起了稚嫩,锋芒仍在,愈发锋利的同时亦带着时光的醇厚。
    与曾经被她视作噩梦的周相完全不同,不带丝毫家事所累的阴沉,举手投足都透着说不尽的潇洒快意。
    他飞扬的目光中灼灼情意是为了自己,唯一的忐忑也是为了自己。
    刘拂心中突地一软,对着周行笑了笑。
    周行微微一愣,眼中光华大显,不自觉提起了嘴角。
    两人目光的交换不过一瞬之间,自顾自思虑着什么的刘昌并未发现,但同样全心挂在刘拂身上的蒋存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阿拂。”蒋存闭了闭眼,缓缓松开紧握成拳的手,翻转手腕用指尖轻轻勾住了刘拂的袖摆,“阿拂,我心中对你,不敢起一丝轻渎之意。”
    刘拂悚然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竟在安抚蒋存时跑了心思。
    她急急收回思绪,但一时又不知要如何作答。
    “我已等了五年,说出口并非是逼迫你的意思。”蒋存低头,嘴角扯出一个与年龄不符的顽皮弧度,眸子亮晶晶的,“我总要给自己漫长的等候,找个由头。”
    抬起视线,与依旧望向这边的周行相接,蒋存轻笑一声,依旧用极低的声音与刘拂道:“阿行的心思想来你也知晓了,我既错过了两年,那总要在旁的地方先他一步才好。”
    与至交好友对视着的蒋存心中五味杂陈,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是为了谁。
    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周行?
    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他年不过廿三,却有古稀之龄的觉悟了。
    不愿多想的蒋存摇了摇头:“他还未曾与你剖白过心事吧?”
    看着他谈笑风生的样子,刘拂不觉羞恼,反倒放下心来。她心头久悬的大石终于落地,已有了十足的底气相信,蒋存定能痊愈。
    蒋存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低声笑道:“看来果真如此了。”
    刘昌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蒋存的调侃。少年的声音清朗非常,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尾音发着颤:“周、周师兄,你莫不是也对先生对了心思?!”
    这小小一个孩子,怎对情爱之事如此敏感呢。
    “我钦慕先生已久。”
    见刘昌瞪圆了眼睛,周行轻叹口气,加重手上的力道,将刘昌压坐下去:“在金陵时,我与蒋存便与她平辈论交,那时便被她风采所折,情根已种。”
    刘昌眸中厉色又气,挣动了一下无果后,冷笑道:“那国色姑娘呢?”
    他恨恨望着周行蒋存二人,大声续道:“先生可曾晓得,你们在金陵时一边爱慕着他,一边与饶翠楼的碧烟姑娘纠缠不休?!”
    周行、蒋存、刘拂:……
    不等周行再做解释,刘拂的脸色就已黑了下来。
    拂开拦她的蒋存,大步走到刘昌面前,刘拂微微弯腰,与他平视:“这事是谁告诉你的?”
    当日虽决定以冲冠一怒为红颜作理由,解释蒋存离婚之下大闹书院,但因着书院中师生人人自矜,不爱传弄这些谣言事故,是以晋江书院反倒是整个京师中最少人谈论此事的。
    刘昌日日住在书院里,仅在休沐日归家,他并非到处乱跑惹事的性子,除了在忠信侯府中,再无地方能听到此传言。
    刘拂并不怕自己女儿身暴露给刘昌知道,却深恨那些敢于在他面前搬弄是非的小人。
    她紧握着刘昌肩头,手指与周行相处,却毫无所觉,只定定望着少年:“是谁与你说这些市井传闻的?是旁支亲眷,还是家中仆役?”
    刘昌心中的火气被这变故惊得立时熄灭。自那日入门试炼时被先生揽在怀中,他便当对方与众不同,之后日日看她见多识广潇洒无拘,更是心中折服。若非一直将刘拂当作心中最亲近的人,他也不会因周行蒋存一边争风吃醋一边腆着脸占先生便宜的行为怒上心头。
    想起刘拂最恨小人之言,刘昌一张小脸煞白,再不复方才质问那二人时的气势。
    “我、我……”他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是三房婶母与人闲谈时……先生莫生我气,学生再不敢了!”
    果真是那毒妇,可见她多年猜测无误。刘拂已直起身来。
    若非是那一家图谋不轨,她的祖父也不会一生惨淡。祖母难产而亡与祖父跟父亲离心一事,处处都有三房的影子。
    甚至是她未进宫时的童年岁月……
    人总有执迷之事,便是老谋深算如她祖父者,亦有看不透的迷障。
    原来这迷障,在此时就已开始扎根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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