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节

    白纯的优点儿是,任何人都别想走后门,一切都是依法办事儿,认死理。缺点也很明显,妇人之仁有时候让她无法威慑到豪门世家,也因为她女子的身份,让人不自觉的看轻她。
    敬晖就更不用说了,优点儿比白纯多一些,懂得灵活变通。但因为官家的身份,让他在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会变得顾前顾后,拿不出许敬宗、李义府那样的阴狠劲儿来。
    说白了,无论是白纯还是敬晖,都缺少了奸商该有的本质!
    可惜的李义府跟许敬宗两人,李义府这几年忙的跟狗一样,户籍制度的完善,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加上还有被地主阶级并吞百姓田地一事儿要想出策略,根本不可能把这些交给他。
    许敬宗老了,进棺材就是这两年的事情,许彦伯天天郁郁寡欢,虽然依然会来东宫值守,但显然很记挂许敬宗。
    李弘琢磨了半天,身边闹了半天,最后还是缺一个能够懂一些经济,能够在关键时刻有狠辣行事方式,能够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之人。
    前方的冷喝声跟一个咒骂声引起了太子亲卫队的注意,尉屠耆自然是不用招呼就带着几个跑了过去。
    李弘也懒得理会,值此寒冬深夜,阵阵冷风刮过,能够在街上游荡的除了城武卫外,就是喝的半死不活的酒鬼,这在长安城这几年来是越来越常见。
    不一会儿的功夫,尉屠耆就跑了回来,继续护卫着李弘往前走,而前方原本吵闹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依稀能够看见,一队城武卫拖着一个软塌塌的身子,看样子是打算往哪个犄角旮旯扔了。
    “什么事儿?”白纯好奇心挺重,不过主要还是看李弘闷闷不乐,一路上没说几句话,想转移下太子爷的注意力。
    尉屠耆慢走两步,错过了李弘跟白纯后,落后两人几步说道:“一个喝醉的士子,说他自己去年科举及第,但是被人顶替了,所以一直留在长安上告无门,天天就借酒消愁。”
    “这还能被顶替?”白纯很惊讶的问道。
    说完后不由自主的看了看旁边的李弘,只见太子爷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尉屠耆无奈地说道:“冒名顶替多的是,又不是他一人,学问都差不多,有的人发挥好有的人发挥不好,也没办法说。”
    “国子监的还是弘文馆?还是顶替的崇文馆的学子?”李弘开口问道。
    “回殿下,这个末将不知道,就是刚刚过去询问武卫时,听他们念叨了几句。”尉屠耆恭敬地说道。
    “过去截住他,把人从武卫手里带来,派人送给狄仁杰,明日让大理寺审问下。切记不可惊动礼部、国子监跟弘文馆。”李弘皱着眉,思索着:说不准能够从这个人身上查出来国子监、弘文馆那几个学子为何要自缢而死呢。
    等尉屠耆离开后,李弘又是不由自主的拍了拍脑袋,查个屁啊,这命案到现在也不过两月,这个士子去年科考,早就离开国子监或者是弘文馆了,他能知道个屁。
    “去去去,让尉屠耆把人提过来,不要送往大理寺了。”李弘懊恼的挥了挥手,说道。
    白纯疑惑的看了看李弘,不明白太子爷这么又改主意了,难道不查那个国子监的案子了?
    不过她也不好过问,因为旧钱、新钱一事儿,自己要是能够强硬或者狠辣一些,就不至于现在让爷头疼了,所以她现在可不敢招惹李弘。
    刚才从公主府邸出来,李弘把手伸进她衣领里面,就是报复她这几年,把新钱旧钱兑换一事儿搞得拖拖沓沓的。
    尉屠耆单手提着一个软塌塌的人形快步向这边走过来,而此时,他们已经行进到了承天门门口,再有几步就可进入皇城了。
    道路两边亮着罩着玻璃的路灯,昏黄的光亮照亮着这一条笔直的朱雀大街,朱雀门的威严跟气势,在寒冷的黑夜也是一览无余。
    看了看不成人样、满身酒气的士子,李弘淡淡地说道:“回到东宫后随便找个地方扔下,明日酒醒后,再派人问话。”
    李弘意识到,或许从冒名顶替士子及第一事儿上,便能够把国子监跟弘文馆从孔、颜两家的管控中脱离出来。
    第313章 考题
    三天的时间,李弘连早朝都给停止了,气的李治在后宫大骂李弘小兔崽子,这是要作死,扬言要立刻主持朝政,不让李弘再监国了。
    武媚在旁边好说歹说,把原本属于她自己的鸡毛掸子硬生生从李治手里抢了回来,开解地说道:“这小兔崽子停止三天朝会,那您就不知道第四天就是下月一号?是大朝会的日子?中书跟门下已经拟旨了,大朝会这一天,可是把各个阶层的人都招来朝会了,宣政殿这几天不一直在忙碌?”
    “皇后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治又一次感觉自己这段时日白锻炼了,竟然抢鸡毛掸子没抢过皇后!
    武媚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哼道:“您这是明知故问,您说能是什么意思?停止三天时间的朝会,这就是李弘给他们所有人的最后期限,再不去把旧钱换掉,恐怕就会损失更大了!那就怪不得李弘下狠手了。”
    李治看了一眼武媚手里的鸡毛掸子,心里哼了一声,闹腾吧,看看他能够闹腾多大的动静来!
    既然你不把你龙爹放在眼力,你龙爹也得想个策略,还得是两手准备才行。
    李治若有所思的思考着:李弘的手段凌厉果决是出了名的,自己虽然担心他把朝纲搞得乱七八糟、乌烟瘴气。但说实话,自己心底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丝希望,期望看看李弘是不是能把这些桎梏皇家的豪门勋贵的风头给他灭一灭。
    心中有了计较后,李治眼珠子一转,冷不丁的突然伸手去抢武媚手里的鸡毛掸子,但武媚反应奇快,看见他伸手就立刻扭动身体,用肩膀挡住了他的手。
    武媚脸上挂着自鸣得意的神情,嘴角牵出一抹不屑,像是再说:早料到你会这样了,可惜你抢不到。
    “不抢了,不去了,朕要锻炼去了!”李治很恼火,很郁闷!这些年忙于朝政,身子骨真是越来越弱了,抢鸡毛掸子还输给皇后。
    皇室宗亲、豪门勋贵、朝堂官员、文学大儒四个构成大唐王朝基石的阶层,都被中书省、门下省下旨参加三日后的大朝会。
    从中书、门下下旨那一刻起,虽然处在寒冷季节的长安城依然是人潮如织,喧嚣繁华,商人、游客、百姓等等依然享受着大唐的盛世繁荣。
    但在所有阶层者的眼中,阳光明媚、天气晴朗的长安城,却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伴随着寒冷的低气温,让人们在行走到皇城那条路上时,都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无论是文学大儒还是朝堂官员,或者是豪门勋贵跟皇室宗亲,仿佛都能从的空气中嗅到一股凝重跟肃穆,诡异的氛围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让他们彼此通气时不得不小心翼翼,隐蔽着自己的行踪。
    国子监、弘文馆也同样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跟烦躁,狄仁杰最近这段时间查案查的,都快要把颜昭甫跟孔志约搞神经了,深怕这一命案被更上层的人知晓。
    李弘跟前站着一个约莫三十岁出头的士子,李弘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当日随手救了一个人,竟然还是一个奇人!
    这位奇葩展现出来的与众不同是,人家是寒门士子中真正的自学成才!并未拜师或者是自荐过哪家豪门!而且人家参加科举考试时,选择的竟然是冷门科目:明算!
    书学、算学就算是在国子监六学中,也是很偏门的科目,民间自学成才者中,为了出人头地、考取功名,很少有人会选择这种,在这个时代算是比较专一又生僻的科目的。
    明算考试则是用的国子监六学之一的算学,一般情况下,考试便是《九章》、《海岛》、《五曹》、《夏侯阳》、《缀术》、《缉古》等帖经,为算者,明数造术,祥明术理,然后为通。
    说白了,就是考试到了最后,比如你说一加一等于二,然后给考官解释为何等于,解释通了你就成了,解释不通,那么就算是你蒙的或是不会。
    所以,这也是科举制度开创了这么多年后,文人士子往明经跟进士科目削尖了脑袋扎推的原因,一是对自身来讲容易一些,二是对考官来讲,也要熟悉一些。
    没有说是哪一个考官会去问学子连自己都不知晓的学问的,他们也不傻不是。所以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也就造成了文人士子扎推两科的原因,也就造就了大唐文风渐盛、武人没落的原因。
    “太原府人?晋阳王氏就在跟前,为什么不让他们举荐你?”李弘呵呵笑着,这朵奇葩还真是个在大唐不多见的异类。
    “回殿下,小民与晋阳王氏不睦,何况小民一身本领,并不认为要靠他们举荐才能踏入仕途。”林士翎昂首说道,自信心一览无遗。
    李弘还是笑,继续问道:“太原府内,林姓只能算是当地一个小世家,王氏压根不会放在眼里的,他们会自降身份,跟你们有过节?你这一身本领,如果不是遇见我,岂不是还在长安街头买醉?”
    浓浓的讽刺意味儿很明显,但好像对这个林士翎不管用,脸上没有任何的尴尬,说道:“小民林氏虽小,但在当地也是有名的大户,王氏根深叶茂、门下士子何止千人?小民就算是自荐于门,恐怕也是与现在的下场无异,如此卑躬屈膝,倒不如自己上长安试上一试。”
    “剑走偏锋,倒是想看看朝廷对冷门会不会有兴趣?还是你只会这一门?其他的都不会?”李弘斜眼问道。
    林士翎此刻脸上才出现了一丝的尴尬跟不自然,但面对当今的太子殿下,他可是不敢打诳语,只好老实说道:“小民……小民实是瞧不起那些舞文弄墨、吟诗作赋的文人士子,手无缚鸡之力却天天口头上喊着为国为民,但除了会吟诗作赋、风花雪月外,连自己的起居生活都料理不好……”
    “停,打住,这些我不感兴趣。”
    “小民知罪。”林士翎急忙行礼请罪。
    “既然你以明算为才,正好我这里有一个我琢磨了很久的困惑,你可要试试能否为我解惑?”李弘有意考校林士翎,漫不经心的问道。
    “回殿下,如果跟算学有关,小民字可一试,但……”
    “自然是跟算学有关:巍巍古寺在山林,不知寺内几多僧。三百六十四只碗,看看周尽不差争。三人共食一碗饭,四人共吃一碗羹。请问士子明算者,算来寺内几多僧?”李弘似笑非笑,眼睛一直盯着林士翎的眼睛问道。
    这乃是清人徐子云《算法大成》中的一首算学诗,通过一首诗来让明算者算出多少个僧人,也算是一道较为可靠的难考题了。
    林士翎在听到李弘念的时候就开始聚精会神,随着一字一句送进他的耳朵,林士翎的神情则是越来越凝重,这样的算题他还是第一次接触,想要在第一时间把答案脱口而出是不可能了。
    何况,此刻他面对的考官还是当今的大唐太子殿下,心情说他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但林士翎强迫自己专注余算题中,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嘴唇则是慢慢的蠕动着,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念着那首算学诗。
    不光是他紧张的在心算,就是一旁好奇的白纯跟小雪等人,加上两个半路出家,好大岁数才没事儿往崇文馆凑的扬武跟连铁,都在小声的默念着,但一时之间,没有一个人能够说的出答案。
    “三百六十四只碗,三人共食一碗饭,四人共吃一碗羹。”林士翎额头上的汗都开始下来了,心里也不由自主的更加紧张起来,依然有些纠缠不清正确的答案开始在心里动摇。
    虽然太子殿下说是困惑了他很久的一道题,但林士翎却不敢骗太子殿下,不敢随意的说出一个答案来。
    先不说太子殿下说他不知道答案的话是真是假,就是林士翎他自己,如果碰到这种很难求的算题,他也不会轻易放弃,更不会以错误的答案来骗别人跟自己。
    这也是他自认为明算者的尊严,一直让他骄傲的,便是他对数字的敏感跟快捷,同样也是他自信的来源。
    就在林士翎皱着眉头解答案时,李弘拿起纸笔,在书桌上又写了十四个字,不过这十四个字,却是围成了一个圆圈,中间空出来的部分,则就是答题者填写答案的地方。
    这是被人们称之为回环诗的一种,此中的算学趣味少了一些,但是又夹杂了一些对于诗赋的要求,所以,这种看似需要跳字来读的回环诗,更能够平衡人在算学与诗赋的兴趣。
    李弘也不着急,看着还在那里心算的林士翎,也不打扰他,伸手想要把纸笔递给旁边的人,但递了半天却没有人接手里的纸笔,不由得抬头一看,只见白纯绝美的脸颊上露出沉重的思索之情,看样子显然也是在算那寺庙里到底有多少和尚。
    第314章 上朝
    李弘的手在白纯的胸前晃了好几下,上好的宣纸随着挥舞发出风声,但依然引不起白纯的注意。
    迫不得已的某人,只好用另外一只手在白纯的翘臀上拍了一记,这才惊醒了沉思中的白纯,吓了一跳的白纯嗔怪的看了一眼李弘,见爷的手里拿着纸张,顿时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赶忙接过了李弘手里的纸笔。
    而在这时,站在李弘前面的林士翎也睁开了眼睛,躬身行礼说道:“回殿下,小民已经有了确切的答案。”
    “哦,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还不错,说说。”李弘淡淡地说道,他也很期待这个林士翎的答案。
    “回殿下,正确答案是寺庙里有六百二十四名僧人。”林士翎说完后,看李弘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林士翎心里一下子便明了,太子殿下看来是知道正确答案的,要不然的话,不会是如此神情,看来自己没有用错误的答案骗太子殿下是对的。
    虽然浪费了一些时间,但算出了正确的答案,无论如何,自己也对得起自己自认为的算学明家的自称了。
    “说说如何算出来的。”李弘淡淡地说道,他知道,这道题其实用一元一次方程解是最为容易的了,但他绝不相信林士翎是用一元一次方程解的这道题。
    “是,殿下。”林士翎的态度更加恭敬了,丝毫不敢以自己是算术名家自称了,能够出得出这样题的人,算学绝对要比他高出好几筹才是。
    他绞尽脑汁,也从来没有在哪本书或者哪里听到过这样的题。
    于是继续躬身说道:“回殿下:三个僧人一碗饭、四个僧人一碗羹,便能知道三个饭碗与四个汤碗共计七个碗需要十二个僧人使用,如此一来,三百六十四个碗,则是能够给五十二组僧人使用。五十二组僧人一组十二个人,便是六百二十四名僧人。”
    “难能可贵,再看看这个。”李弘示意白纯把自己刚递给她的白纸拿给林士翎。
    林士翎不晓得白纯的身份,但看样子在太子府里肯定不低,于是恭敬的接过后,琢磨了几番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有意思,这种诗小民看起来就有趣多了,小民不会作诗,但是还会念诗的:赏花归去马如飞,去马如飞酒力微。酒力微醒时已暮,醒时已暮赏花归。”
    全诗十四个字,回环诗便是跳过几字后回环成诗,对于如今的唐人来说,是没有丝毫难度的,李弘也没有寄望这个能够难住他,如此出题,只是想证明,他的才学是不是配的上明算及第的标准。
    “还记得你的考官是谁吗?”李弘问道。
    “回殿下,记得,先生名叫苏敬。”林士翎眼中的兴奋光芒再也遮掩不住,甚至还透着一股野心,内心也比刚才算学答题的时候还要紧张。
    他知道,自己能否踏入仕途,恐怕就在这一刻了,自己买醉长安街头,被城武卫已经不知道扔了几次了,甚至每次还都会有城武卫,给自己烂醉如泥的身体上盖上稻草或者破烂木棉等等。
    长此之外的颓废,虽然让他的肉体受到了一定的摧残,但他始终坚信,有一天自己能够踏入仕途并飞黄腾达、光宗耀祖的。
    他曾幻想过,自己某一天遇到长安城的哪一个高官或者功勋豪门的正眼相看,赏识自己的才学然后举荐自己,自己从此开始,靠自己的才学开始仕途之路。
    但他想的最远大,最高官的知遇之人,也从一开始的六部尚书标准,变成了侍郎能够赏识自己就行,随着时间的累积,梦想中的勋贵豪门阶层标准也是降了又降。
    甚至是有时候在寒风凛冽的深夜,被刺骨的寒冷冻醒,瑟瑟发抖的靠墙取暖时,他也会抛弃远大的理想,会思索着:此刻哪怕是一个坊正赏识自己都行,以自己的才华,不过就是缺一个敲门砖罢了。
    但无论是严寒还是酷暑,在落榜后的一年中,他的人生还是迎来了转折,就算是他做最美的梦,也没敢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遇见大唐的当今太子殿下。
    他心里也很清楚,只要自己抓住太子殿下给的机会,再凭借自己出众的才华,完全能够配得上太子门下近臣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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