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节

    卑路斯比史书上记载的到达长安的时间,早到了近五年的时间的。
    原本从波斯逃亡到大唐长安的路途则是危机四伏、困难重重。如今因为李弘的千里奔袭,让卑路斯还能够带着几千人的随从,在极短的时间到达长安。
    加上白衣大食人围困疾陵城时,被李弘偷袭得手,大败白衣大食,让他安全无恙的跑到大唐。
    如此以来,也为卑路斯造成了一种盲目的错觉,那就是如今的大唐已经强悍到,没有哪一个国家可以撼动它,可以跟它相抗衡。
    完全跟多年前,自己请求大唐援兵复国,最终被大唐皇帝以无力对万里之外用兵时的大唐相提并论。
    所以这就促成了卑路斯,如今更加想要从大唐借兵复国的迫切决心。
    所以不用等卑路斯陈述,李弘都知道卑路斯想要干什么?
    而至于找自己,恐怕也是因为他在安西时,看到的种种强盛景象,加上自己又是安西都护府的大都护,又是大唐的太子殿下,这么两重至关重要的身份,显然是卑路斯第一时间就找自己的原因了。
    静静的听完卑路斯的请求,看着那一双眼窝深陷,有着一双神秘的蓝色的期望眼神,李弘坚定的无声的摇了摇头。
    看到李弘摇头,卑路斯跟他身后一直都没有敢坐着,而是谨慎恭谨的站在卑路斯背后的纳尔希耶,两人四只眼睛,顿时变得黯然无光。
    手里拿着夏至递过来的水杯,同时也示意王名远他们喝水。
    然后才开口说道:“我大唐强大是真,但还没有强大到可以随意的让自己的将士,去为他国卖命。一场战争的消耗,想来不用我说,你都能明白,何况我大唐是远征万里?疆域对我大唐来说,有多少自然都是不足够的,但……我需要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我大唐是不是有能力守得住,如果守不住,我要来又有何用?”
    “尊贵的大唐太子殿下,如果您愿意帮我们复国,我们萨珊国愿意永远做大唐的臣子,永远都忠于大唐的皇帝陛下,永世为臣,绝不反悔。”卑路斯起身,看着淡然的李弘,坚定地说道。
    就连他身后的儿子纳尔希耶,也是跟着他父亲的话语,重重的点着头,大有父唱子随的感觉。
    李弘依然是轻轻的摇头,看着站起来的卑路斯,依然是淡淡地说道:“绝无可能,我是一个很实际的人,在看不到利益的情况下,我是不会随意帮助他人。不要说什么永世为臣、睦邻友好,这些写在纸上依然可以反悔,如果你看过我大唐前几朝的历史,你就会明白,你刚才嘴里所说的承诺,对我没有任何作用。”
    见卑路斯又要接着坚定的表忠心,李弘伸手制止道:“阿史那都支、李遮匍、高昌国、花剌子模,吐火罗跟吐蕃,哪一个不是当初想要好处的时候,说的都比金子还真,可到了最后呢?在自己利用我大唐赐予的好处强大后了呢?不还是开始打我大唐的主意?侵我大唐的领土?”
    “尊贵的殿下,我们不一样,我们萨珊人最重承诺,我们的一生,就是为朋友的承诺而活着,更是为了君臣而活,只要您答应帮我们复国,我们愿意尊称您我们的王,甚至可以让大唐的臣子在我们萨珊为官,替我们波斯……”
    李弘吃吃笑着打断了卑路斯的话,然后有些好笑地问道:“既然你们萨珊人为承诺而活,你的父亲为什么会被他最看重的臣子出卖?安西四年,给我的感觉,让我总觉出一句话,那就是: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话虽然不近情理,但没有比这个更实际的了。”
    说完后,李弘不由的瞟了一眼王名远,竟然愿意给波斯人当说客!这是给了他好处了,还是跟卑路斯在疾陵城相处之下,产生了深厚的基情?
    意味深长的一瞥,让端坐在椅子上的王名远心里一震,顿时整个后背开始冒冷汗,他刚刚一直默默不语,就是怕太子殿下误认为自己与卑路斯之间有何种关系。
    看到刚刚太子殿下那像是不满的一瞥,如何能让还是王名远不心惊胆战,何况太子殿下还是他的救命恩人,这可是天赐之恩啊。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卑路斯喃喃念着李弘所说的这句话,两只眼睛比刚才更加暗淡了。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刚才的承诺,换做自己也不会相信,但如今的自己,除了王子的身份已经是一无所有。
    而那几千波斯兵马,完全不够自己复国,如今这个世上,能够对抗白衣大食的,除了大唐,没有哪一个国家敢跟白衣大食正面碰撞,更不要提还有实力压制白衣大食。
    看着卑路斯失魂落魄的样子,李弘的心里生不出一丁点儿的怜悯之心。
    大唐将士的生命,在他眼里,看的比那些土地资源要重要的多了。
    更何况,如今的大唐经过皇爷爷的贞观之治,大唐才刚刚在人口数量上恢复了前隋的水平,加上这两年四处用兵,父皇急于开疆扩土,想要在政治上摆脱皇爷爷的阴影,又再次不知不觉的导致了大唐人口开始急剧下降。
    如今的大唐,虽然看似强大,但其实已经快要到了强弩之末了。
    现如今依然还是府兵制为主要兵源,但连年征战、连年伤亡,大唐大大小小的折冲府,能够提供的有效战斗力,则是在急剧的下降。
    如今除了安西算是一支强有力的军队外,无论是云中还是辽东,折冲府能够为大唐带来的兵力,在年龄上已经开始越来越大,青壮年早就已经战死疆场。
    如果不休养生息几年,不给这九州大地几年安稳太平的时间,用来哺育一些新的生命,延续大唐的坚韧。
    那么大唐从府兵制转为募兵制的过程,将会是仓促而不严谨,如此便会如历史上一样,导致一些地方开始出现民怨跟暴动。
    而带来的深远影响跟后果,那就是让大唐如史书上记载的一样,走向衰弱,然后再次短暂的强盛,然后再次衰弱到枯竭的地步,最后走向灭亡。
    看卑路斯的表情,虽然神色憔悴、眼神黯淡,但还是依稀能够看到一丝的不屈不挠,还抱着一线希望。
    但不管如何,不管卑路斯如何请求,李弘则是心坚如铁,任由他如何请求如何许诺,李弘的脑袋则是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儿。
    而就在摇脑袋的同时,看着卑路斯跟纳尔希耶行礼离去的过程中,李弘竟然在想,要不要一会儿找人,给李令月做个拨浪鼓儿玩玩儿。
    “王名远留下。”李弘回过神,淡淡的出声说道。
    卑路斯跟纳尔希耶身形一定,最后还是跟随在一个太监的身后,对着李弘的背影再次行礼后,才缓缓退出去。
    会客厅的门刚刚被外面的太监关上,王名远就迫不及待的起身行礼,快速解释道:“请殿下明察,臣与卑路斯并无任何私交,今日臣一时糊涂带他来此,臣是想感谢殿下在安西的救命之恩,至于卑路斯,确实是他央求臣带他一同前来,他以殿下身份高贵,恐不会轻易见到为由,央求臣……”
    “行了,别说了,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我把你留下来,就是想问问,如果让你率兵攻打吐火罗,直至跟白衣大食在战场上正面厮杀,你觉得我大唐有几分胜机?”李弘玩味儿的问道。
    王名远一惊!刚才太子殿下可是很坚决的拒绝了卑路斯的请求,为何现在又开始想要进攻吐火罗了,甚至要跟白衣大食交锋?
    王名远的心思很快的从揣摩太子殿下的用意上,转到了他所看到过的白衣大食的部队,以及如今夹在两国中间的吐火罗的战力。
    在脑海里反复的计算、斟酌,甚至飞快的计算着如何统兵、如何作战等等基础。
    最后才看着李弘带着淡淡笑意的脸,凝重地说道:“回殿下,臣非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臣认为,如果我大唐跟吐火罗交战,必胜无疑。但……”
    “无妨,继续说下去,何况我也没有权利任命你去打仗,就是随便问问。”李弘轻松地说道。
    可王名远就不敢这么想了,回来长安这些时日,早就已经知道太子殿下是什么人了。
    如今满朝文武,都在太子殿下回长安之际,开始偷偷议论那自从先帝担任过后,一直因避讳先帝而空着的尚书令一职,会不会已经是太子殿下的囊中之物了。
    但所有人也不过都是猜测,毕竟这个尚书令一职非同小可,由当今太子殿下担任的话,没有人知道会给皇室带来什么样儿的后果。
    就算是陛下,在一些与陛下相近的臣子,旁敲侧击的探口风时,都能够感觉到陛下,在是否封太子殿下为尚书令一事儿上,显得有一些犹豫。
    而这非但没有成为朝堂臣子的风向标,却不知道为何,成了太子殿下十拿九稳成为尚书令的最大理由。
    第268章 东宫宴请
    王名远斟酌了半天,继续说道:“如果只是单纯的征战吐火罗,大唐自然是胜券在握。但如果白衣大食闻风而动,参与到我大唐征战吐火罗一战中,我大唐主攻,吐火罗与白衣大食主守,再加上高原不利于我唐军作战,胜率恐怕不过三成。”
    “嗯嗯嗯,继续,还有呢?”李弘点着头,嘴里嗯嗯着,也不表态,脸上一直都是那淡淡的笑意。
    “如果我大唐主守,白衣大食主攻,依靠如今疏勒、碎叶以及于阗三个重镇,我大唐则是……呵呵,这就不用臣说了吧,您亲自参与建设的铜墙铁壁,想来就是他们联手,只要我们内部不出岔子,他们根本就拿我们没办法。”王名远说到最后,还不忘捧一下李弘建设的安西四镇。
    “是啊,一场战争不只是看兵力的寡众,而是由多方面的因素决定的,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就算是十拿九稳的必胜战局,也可能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岔子而导致全军溃败。如今安西内部还没有完全稳定到可以给我大唐的部队,提供各种补给,所以,想要远征吐火罗,甚至是白衣大食,如今就是痴人说梦。你懂我的意思了吗?”最后李弘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话。
    王名远一头雾水,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何如此说,就算是大唐面对白衣大食,没有十拿九稳的胜率,但完全有一战之力,攻守转换调动得当,加上名将指挥,全军上下一心,大唐最起码也能捞个五成胜算才是。
    不过他也不得不佩服李弘,在安西取得如此巨大的骄人战绩,而如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骄傲,依然还是很谨慎谦虚,战场上的一些兵家忌讳,都被他全部算计了进去。
    这让他打心底佩服,如此将领,不会因为一些战功而骄傲自满,不会因为几场胜仗就志得意满,这才是真正的名将啊。
    这历史上,有多少人有成为名将的条件,但最后却是几场胜仗下来后,开始飘飘然,最后战死沙场,导致身败名裂。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没有听懂太子殿下的最后一句话,跟为何太子殿下会如此悲观看待,大唐跟白衣大食之间的交锋。
    李弘看着他还有些茫然的神情,在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王名远作为领军作战的将领,他只管如何率兵、如何能够打胜仗。
    至于大唐国内的一些初露端倪的衰落现象,包括一些朝堂上的暗流涌动,显然不是一个武将能够看到,或者是关心的。
    正所谓站的角度不同,看问题的视觉也就不一样。两人之间的地位相差悬殊,没有在一个高度,自然考虑问题就不会如他这般周全。
    “去兵部报备吧,趁着在长安这段时间,多陪陪妻儿家人。”李弘挥挥手,便让王名远离开了。
    再次回到丽正殿,义阳跟高安依然还在,李令月手里已经拿着,李弘在安西时,一时兴起,指使几个厨师烘烤出来的面包,正在那里吃的津津有味儿。
    “少给她吃点儿甜食,要不然会长虫牙的。”李弘抚摸了下李令月的小脑袋,看着夏至几人说道。
    义阳跟高安手里自然也是提着一篮子新烤好的面包,两人另外的一只手里,还特意拿着一个小小的泰迪熊。
    “过几日我再去看望母妃,如今近况可还好?”李弘送两人走到门口,问道。
    “好着呢。母后现在也不怎么敌意母妃了,自从这太极宫被你拆除后,父皇就在宫内九仙门那里,给建了个不大的小院儿,天天吃斋念佛,挺清闲的,偶尔父皇会去看看她,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义阳再次细致的打量着李弘,一会儿回去后,好给母妃说说李弘的变化。
    “明日开始,让‘精卫’盯着点儿卑路斯等人,看看他们在长安会跟什么人接触。”李弘搂着白纯的肩膀,往楼上走,身后跟着一个小屁孩儿,自然就是李令月。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李弘是难得的清闲跟放纵,除了第二日一早前往大明宫给李治和母后请安后,然后与李治在书房谈了一个多时辰的话后。
    其余时间一直就猫在东宫里头,那也不去,更不与其他人来往。但你不来往,自然会有人找你太子殿下。
    于是这几日,李弘天天醉生梦死,不管是薛仁贵还是黑齿常之,还是跟他一起西征的其他将领,都在东宫被李弘宴请了一次。
    而这一次的宴请,自然而然的让朝臣心神紧张,深怕父皇猜忌太子有拉拢武将之嫌。
    但好在第二天朝堂之上,李治笑呵呵跟薛仁贵等人打招呼,还谈起了昨日的东宫宴请,众臣才明白,原来陛下昨日也去了。
    当初跟随李弘一起西征的文臣武将离去后,第二日东宫便迎来了李贤等人。
    泽王李上金、许王李素节、以及李贤跟李哲,还有八岁的小胖子李旦,包括义阳跟高安几人一同前来。
    李上金已经二十四岁,李素节如今也已经二十二岁,因为李弘回长安,才获李治批准,从各自的封地赶了回来。
    两人也心知肚明,如果不是李弘,恐怕这个时候,父皇是不允许他们进长安城的。
    而至于李忠,所有的人竟然是出奇一致的不闻不问,没有一个人去问李弘,老大李忠为什么没来。
    就是李治,前两天李弘在他的书房,他也是一句都没有问李忠到底怎么样了。
    李忠仿佛成了皇家的一个忌讳,在听到李弘说上官敏月幡然醒悟,要为荣国夫人守孝时,也是无声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原本还有李令月那小家伙要跟着过来东宫,但自从昨日李弘跟薛仁贵等人喝酒,弄的全身都是酒气后,闻的李令月头疼。
    撅着嘴巴说要回宫里向母后告状,今日在知道东宫还有宴请后,在武媚的询问下,李令月的脑袋摇的跟手里的拨浪鼓儿似的,说什么也不去。
    嘴里一直念叨:“小兔崽子身上的酒味儿不好闻,会熏的人头疼,眼睛都不睁不开了。”
    武媚好笑,连连问道:“你喊他小兔崽子,他没有收拾你?”
    “他说是父皇跟母后给他的爱称,但是不让我喊,但我也想像父皇跟母后一样喊他小兔崽子,咯咯……”李令月回着武媚的话,只是话还没有说完,自己就先仰着脖子咯咯坏笑起来了。
    李令月哪能不知道小兔崽子,是父皇跟母后对李弘的恶称,如今面对武媚的询问,自然是装不下去了,率先心虚的笑出了声。
    “你那点儿鬼心思,小心被他知道打你屁股。”武媚怜爱的看了一眼鬼灵精,这小东西跟李弘小时候很像,同样的聪颖伶俐、同样的调皮捣蛋。
    武媚都不敢想象,如果李令月也是个皇子,是不是这大明宫又会多一个小兔崽子。
    李令月才不怕武媚的警告呢,她知道皇兄很疼她,才不会打她的,何况她还有父皇跟母后撑腰,只要自己一哭,到时候就不知道是哪个小兔崽子挨揍了。
    丝毫不知道大明宫内,自己正在被一个小家伙算计的李弘,与李上金跟李素节在后花园漫步。
    而李贤跟李哲和李旦,三人则是为李弘给他们从西域带回来的礼物给吸引住了,嘴上大呼着让李弘再去几年吧,多带点儿东西回来。
    最后李弘是给三人一人赏了一个脑瓜瓢,然后便示意李上金跟李素节出来,在只有花孟跟芒种的陪同下,三个人在已经没有什么鲜花、绿叶的花园缓缓走着。
    李上金、李素节两人都已经成亲,而所取得王妃,则是地方官吏的女儿,算不上有深厚的家世背景的。
    这也符合向来持重的李上金的性格,毕竟在皇子中,李上金乃是宫人所生,从小到大,他就一直很低调谨慎,所以在选妃一事儿上,还是特意请求了李治,希望能够尽力从简。
    李治也并没有高调,如此之事他一个帝王哪能不明白,因此李上金的婚事,只是遵循了皇子的礼制,无铺张无奢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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