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节

    经此一事之后,周王与张家关系越发亲厚,张家的小孙女还嫁过去做了妾。
    老爷子跟这周王谋算了如此许多,还动用了种种关系往宫里深处塞人,没想到今天连觉都没睡醒,就这么被自己的猎物给抄了家!
    直到他整个人被赶出这张府,连皇上身边的太监都没见着——更别说那皇上了。
    可是整个阵仗,他是实打实的见着了。
    从前见周王的时候,见他那平平无奇的小宅邸,见他那姿色一般的婢子,还有不入流的些字画文玩,老爷子都打心底看不起所谓的皇族。
    可是这一次,一切都不一样了。
    文武列官,上下大员,无不露出诚惶诚恐的神情。
    上千人为之护卫仪仗,笙箫齐鸣中还有旗阵伞盖,金銮虽遥遥只能瞥见一抹残影,也足够令人心生震慑。
    他来的时候,整个杭州城都为之臣服。
    张家上下几百人全部在府前跪迎的时候,每一个人听见那金玉相鸣的演奏之声,浑身都在发抖。
    从始至终,都不曾见那人一面。
    ——因为他们不配。
    虞璁待在那芙蓉贵妃榻上倚着了,才慢条斯理道:“搜。”
    黄公公自是点了头,率人开始直接盘查整个府邸。
    跟这种贵族做对,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对方会利用财力去造反。
    如果张家一掷千金,让当地数万人揭竿而起,那当然是很麻烦的——任何暴动都会有很复杂的连锁反应,肯定不能这么来。
    所以在进城之前,他直接吩咐钱太守传话,用最高规格的程序来迎驾。
    绝对不要低调,最好闹到全城皆知。
    人都是从众又怕事的动物。
    当金銮被千军簇拥着从主干道穿城而过的时候,上万百姓在两侧纷纷跪迎,山呼万岁。
    皇帝这种东西,在古代就是真龙天子,其实带着很浓烈的半仙色彩。
    所有的特权似乎注定了归其所有,做些飞扬跋扈的事情也不为过。
    虞璁算准了这些人的心态,上来就用这法子抄家,直接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在宗教色彩的君权神授被刻意渲染和强调的情况下,张家想再靠钱来解决问题,门都没有。
    吃饭喝水的器具自然都是宫里带来的,一箱箱用完即赐给下人,绝不再用一次。
    每一批都有三重封印,在拿出来使用前,绝对没有可能被任何人下毒。
    这个时代没有严格的消毒措施,虞璁宁可糟蹋点瓷器,也不敢让孩子和自己出任何问题。
    毕竟惜命啊。
    等一家子人围在桌子前开始吃饭了,两小孩才终于缓一口气。
    他们的爹实在是太能折腾了。
    其实发生了这么多事,无论是一开始的河船爆炸,还是后头的疾行杭州,朱寿瑛和朱载壡都有点懵。
    一般这个时候只要大家表露出关切和担忧的神情,小孩就会跟被暗示可以开始哭了一样,在人群中通过嚎啕来寻求关注和保护。
    可是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四个暗卫贴着他们站着,几乎所有事情在第一时间就被控制住,哪怕惊慌害怕,也不会很久。
    朱寿媖路上跟朱载壡低声聊了几句,还是大概明白父亲想要做什么。
    之前他们虽然闹了不愉快,可毕竟都被选上跟着南巡,这一路看在亲爹的份子上也得乖巧一点。
    所以在杭州万人迎帝,无数人山呼万岁的时候,两小孩也相当老实的窝轿子里,只悄悄的看热闹。
    他们平时因为听不懂,所以没怎么接触过政务。
    每一个会议都对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生涩难懂,又没有早朝之说,自然不能懂父亲是怎样的人,在做怎样的事情。
    可是当他们巡游京中,见到种种的奇观,又跟着父亲见证这辉煌而庄严的一刻,有些东西,就无声的种了下来。
    是对皇族尊严的自知,和对这国家的郑重。
    “最近不太安全,你们最好不要到处转悠。”虞璁捻了块玉带糕,慢悠悠道:“看懂父皇之前在做什么吗?”
    “釜……釜底抽薪?”朱载壡望着他道。
    “答对了。”虞璁给他夹了块金丝虾,满意道:“等会黄公公禀报查获情况的时候,你们也在旁边听听看。”
    朱福媛看了眼旁边闷头喝汤的陆炳,好奇道:“陆大人是怎么在水下杀掉十个人的啊?”
    陆炳差点被汤呛着。
    他先前双手执刀还口衔匕首,实际上是在水下借着巧力废了那四个刺客。
    但是这事随着目击者的口口相传,最后越来越神乎其神。
    “陆统领天赋异禀,将来要是学骑射可以跟他好好请教请教。”虞璁噗嗤一笑,给陆炳夹了块排骨,慢慢道:“媖儿,你觉得这一次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朱寿媖想了想道:“父皇是在身边抓到坏人了吗?”
    “嗯,”虞璁点头道:“正是这些坏人把船炸掉,是想杀了父皇。”
    “那,”朱寿媖疑惑道:“如果是父皇身边的人出了问题,那肯定京城的人也有份吧。”
    虞璁笑意加深,点头道:“回去以后,会好好收拾一下。”
    怕是有些人又皮痒了。
    “儿臣其实没看出来……前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姑娘喝了口果汁,望着她爹道:“但是现在,肯定已经安全了。”
    “怎么会这么说?”朱载壡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凡是不能说绝对吧。”
    “因为爹爹住进了最危险的地方。”朱寿瑛不假思索道:“这张家肯定有问题,不然不会住这儿——来的路上,明明有比这更奢华的庄子,听车夫说还有温泉呢。”
    “既然是觉得这张家有问题,那从即日起,一旦这里有任何人出事,张家都逃不开干系,更不可能下手再作什么乱子。”
    “猜得不错,多吃青菜。”虞璁笑眯眯地给她夹了块青椒,见小姑娘瘪了嘴,只安慰道:“吃这个会变漂亮的。”
    “父皇……你喂我吃什么都说会变漂亮……”朱寿媖一口闷式的干掉了那块青椒,都没嚼两口,只苦巴巴道:“你看我变漂亮了吗。”
    陆炳在旁边默默点了点头:“嗯,很好看。”
    虞璁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2
    终于写完了。
    时间定在了五月二十三日。
    发改委所有人几乎连着两三日都没有睡,愣是在二十二号把所有的文件和数据全部都备齐了。
    紧接着六部高官到齐,其他几司要员也全部入场。
    天字一号厅,三监国为主,众官云集听议。
    王守仁近日也奔波频繁,神情略有些疲倦。
    “请,主事之一,沈如婉上台汇报情况。”
    沈如婉站在幕后只定了定神,便迎着光走了上去。
    她一上场,台下便一片哗然。
    对于这个女官,六部虽然早有耳闻,可是心里并不太接受。
    戚灵虽然得力能干,但也从来都居于幕后,只能说如木榫般钉在某处,起强力的咬合作用却不起眼。
    可是沈如婉今日上了这汇报台,就是明面上把女官身份抬了出来——何况头衔还直接升入了正三品。
    “今日要议的,是京师未来三年内的规改建设。”
    她的声音沉着有力,却并不能吸引全部人的注意力。
    大部分的官吏看着她的时候,还是会私下议论和指指点点,只有半数人在仔细听她到底在讲什么。
    王守仁看着台下众人的神情,明显有所预料。
    他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
    把沈如婉抬到这个位置,其实自己内心并不觉得稳妥。
    因为无论是她过去的身份,还是道师的光环,全都不利于仕途的发展。
    可是真正能够看清整个京师的发展状态,肯放下身段去调查真实的情况,走访了解百姓们的诉求的,只有她能做到这个地步。
    无论是才能还是对事情的投入程度,她都是绝冠于无数男儿的存在。
    这个时候,王守仁才能深刻的懂陛下力排众议,引她出宫又入宫的心态。
    只因为她是个女子就不闻不问,实在是太可惜了。
    直到沈如婉把精心准备过的稿子全部讲完,台下蝇虫环绕的声音也未曾绝息过。
    她沉默了一刻,还是按照流程开口道:“下面开始第一轮咨询。”
    按照规矩,最高层可以提出质疑,然后才是中级、下级的问询。
    根据陛下的安排,高层如果反对人数过多,在没有皇帝同意的情况下,这个提案是无法生效的。
    礼部和刑部的几个高官站了起来,面色不善的驳斥她文稿中的论点。
    “夸夸其谈!”
    “天马行空!”
    “京城有多少人,户籍上明明白白,增长到一定人数自然不堪负重,多的人也不会涌进来——你如此形容,是在危言耸听!”
    “新城之事当真是信口开河,当真银子都是天上掉下来的?沈姑娘怕是经验太少,随手写的数字吧?”
    “城墙如何建的如此之远?如遇外族突袭,连传信都会延迟耽误!”
    没有人给她留半分面子,也没有人敬她是正三品的沈大人。
    沈如婉只静静的站在那里,听所有人把带着恶意的质问全都讲出。
    当初群起与皇上对峙的那些人,嚷嚷着她是济世之才的那些人,同样也是今日这些义正言辞的人。
    他们当中,有的人其实根本不关心这个皇城,最后会发展成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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