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短短一瞬,心间滑过无数个念头,他抬着手站起来,不敢落下,怕道具师误以为他是在发号施令。眼睛紧紧盯着道具师,另一只手将麦举至唇边,“道具师—”
    不要引爆炸弹还没说出,道具师听到导演叫自己已经条件反射地按下按钮。
    随着一声:“大家快躲开!”
    苏泽远还没反应过来,顾言忱已经带着劲势跑远,没有半秒迟疑,往大家逃离的危险冲去。
    爆破戏前顾言忱强调了好几遍安全问题,大家都上了心,听到顾言忱的一声“大家快躲开!”,演员们愣了一秒,当即往外跑。
    莫晓和大俊离场景爆破点最近,加之是主演入戏深,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比别人晚一些。
    莫晓稍一愣神,不及细想,下意识地往外跑。
    间不容瞬,炮火横飞。
    电光石火间,莫晓看到面前人影一晃,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扑倒在地,耳畔的轰鸣巨响过后是一种极细长尖锐的声音,脑子嗡嗡作响像是有一千只蜜蜂在里面飞。
    巨大的冲击力袭来,带起的砂砾石割破她的小腿,重重的身子压在她身上,感觉肺里的空气全部被挤了出来,呼吸不畅。
    满鼻满眼都是灰,她却睁大了眼,满目迷茫。笨拙地动了一下,就听到背上传来一丝极小的轻哼,是她熟悉的声音。
    心跳停摆,眼泪扑朔朔地落了下来。
    其他人连忙上前,将顾言忱从她身上拨下来,莫晓不知道自己被谁扶起来,被划破的小腿有黏腻的液体往下流,她也感觉不到痛,只知道要往顾言忱那边扑。
    顾言忱的白衬衫被划破好几道口子,整个后背都被染红,最严重的是中间一道,伤口又长又深,触目惊心。
    大俊腿上的伤最重,其次是顾言忱,其他演员都是些轻微擦伤。
    莫晓跪坐在地上,紧紧拽着他的手,脸上都是灰,被泪水冲下两条水痕,一言不发,默默流泪。
    顾言忱紧紧蹙着眉,面部线条紧绷着,似不堪忍受地闭着眼,耳边都是嘈杂的声音,背部削肉刺骨般的疼痛无比清晰。
    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缩,有些暗淡,居然还扯了下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太丑,别哭了。”
    他的声音沙哑紧绷,像是碾碎在喉咙里再慢慢发出来。
    莫晓本来只是默默掉眼泪,听到他说话,忍不住呜咽着哭出声,又强逼自己别哭,导致肩膀一抽一抽的颤抖,哽咽着小声问:“你..是不..是很疼...啊?”
    唐妤叠起几张纸巾,在她脸上抹了一通,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你别哭,哭得他更痛。”
    莫晓咬住唇,捂住嘴,努力逼回泪意。
    有人说片场如战场。影片中那些高难动作和危险场面让人触目惊心、大呼过瘾。看电影时有多痛快,拍摄时就有多危险。电影拍摄过程中发生的意外屡见不鲜,甚至命丧剧组也不是个例。
    现在唯一庆幸的是道具师太过紧张这场戏,生怕发生意外,提前一天和最近的医院沟通过,由此医院派车的速度极快。
    ......
    到了医院,顾言忱和大俊被送进手术室,其他人包扎处理伤口。
    莫晓脸色灰败,一路紧跟着救护车,到了手术室外也不肯离开,僵直着背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盏红灯。
    唐妤坐在她身边,看了眼她小腿上还在流血的伤口:“你在这等也没用,先去处理伤口吧。”
    莫晓好似被抽了力气,缓缓摇了摇头,脸埋进掌心里俯身在腿上。
    苏泽远安排好一切跑过来,看到她一身狼狈坐在手术室前的椅子上,沉着脸问:“我刚才不是特意交待了吗?怎么还不去包扎。”
    顾言忱的助理摇了摇头,用唇型说:“叫不动。”
    苏泽远走到她面前蹲下,“莫晓啊,你别担心,送到医院就没事了,虽然伤口血肉模...看着吓人,毕竟是外伤,没有伤筋动骨也不会留下什么病根,你先去处理一下伤口。”
    见她还是埋头不动,叹了口气,“他刚才在救护车上的时候还交待我,你凝血差,要抓紧时间包扎。你这样不是诚心让他好了以后使劲的收拾我吗?”
    莫晓本来已经没哭了,听他如是说来,埋在手心里的眼角又溢出点泪水,心口最细致的地方如同被无数细针扎过,酸痛怆然到无力。
    她抬起头,抹了把眼泪,哑声问:“去哪里包扎?”
    .
    顾言忱手术后送到病房,用了麻药,还在昏睡。
    莫晓处理好腿上的伤口,从卫生间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出来,又洗了脸,脑子才清醒一些。
    推开何一南给她买的午饭,坐到顾言忱身旁,他侧头趴着,薄唇紧抿着没什么血色,薄被盖在身上。
    从来都是顶天立地的一个人,高高大大的个子,面容憔悴地躺在你面前,如何教人不心疼。
    这份苦,是他替她受的。
    一直守在床边,不知坐了多久,又不知不觉地睡过去。梦中隐约听到有说话的声音,睁开眼,是一片雪白的床单。然后就看到顾言忱侧躺着看她,目光泛着柔情。
    瞬间找回思绪,一下子坐了起来,腰背手臂都是酸的,又俯身凑到顾言忱面前,摸着他的脸问,“什么时候醒的?还痛不痛?怎么不叫醒我?”
    顾言忱想抬手,稍一动就扯到伤口,只好作罢,“没事了,别担心。”
    莫晓握着他的手,“你别动,渴不渴、饿不饿?我去叫医生过来看看。”
    她一脸关切,问题一个个蹦过来。顾言忱反手握住她的手,勾唇笑了一下,“真的没事。”
    醒来时看到她安然无恙地睡在身旁,他有多庆幸受伤的不是她,第一次在危险发生的时候,在她身边护她周全。
    莫晓伸手在他失了血色的唇上摩挲着,“那你休息,有什么需要叫我。”
    “咳~”安静的病房里,突兀的一声突然响起。
    顾老爷子轻咳一声,又用拐杖敲了一下地面,双手拄着拐杖,坐在床尾的椅子上,静静看着两人。
    莫晓蓦地回头,就见一老大爷面容平静地看着他们,思绪一转,想起了是在照片上见过顾爷爷。
    想到刚才在爷爷面前和顾言忱腻歪,脸慢慢红了起来,站起身,不知该往哪放的手抚了下两侧的裙摆,又用两指紧紧揪住一点布料。
    低眉顺眼地叫了声:“爷爷。”
    顾言忱说:“爷爷,这是莫晓。”
    姑娘模样周正,也乖巧,看得出孙子是真心喜欢,顾老爷子爱屋及乌,“嗯。”了一声,“坐吧。”
    老爷子声音浑厚有力,虽上了年纪却没有老态龙钟的感觉,精气神很好。
    第一次见家长却是这样的情景,莫晓难免窘迫,看了眼顾言忱,懂事地去给爷爷到了茶水,又喂顾言忱喝了点水,就退出病房。
    这种情况下,爷爷来看孙子肯定有话要说的。
    爷爷走后,第二天顾平生才来医院看顾言忱。
    爷爷面容虽然严肃,眼神却是慈善的,离开前还对她说,等顾言忱伤好了一起回家吃饭。
    这是接受了她的意思,爷爷是顾言忱最重要的亲人,得到他的认可,在医院陪护的一晚,闻着消毒水的气味,心里泛起点暖意。
    而顾平生,中年沉肃的面庞异常冷冽,眼神都是凌厉。
    莫晓坐在床头削苹果,一抬眸就看到了他,虽从未蒙面,但仅从面相上便立马认出他就顾言忱的父亲,手上力道一重,长长的苹果皮被削断,掉进垃圾桶里。
    将没削完的苹果和水果刀放在桌面上,起身叫了声:“叔叔。”
    顾平生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在病房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顾言忱身上,冷声道:“你出去。”
    第四十七章
    顾平生冷声道:“你出去。”
    莫晓心一沉, 表情僵在脸上。
    顾言忱坐着,背后空空如也,和床头隔了数寸,握住莫晓的手拉她在床头坐下,神情眼神具是寡淡。
    “父亲, 莫晓不是别人。”
    顾平生半生商海沉浮, 眉浓目深,从外形到气场到很冷硬, 一副中年成功人士的派头。
    顾言忱话落, 病房里微妙地安静下来, 两人相顾无言, 平静的光景下暗潮涌动。
    顾平生的助理跟在他身边十多年, 对这父子两人的关系十分了解。之前父子两人的关系虽然薄淡却不至于冲突, 矛盾是从顾言忱高考选志愿开始的。
    顾平生膝下只有这一子,希望他读商,继承家业。而顾言忱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编导专业, 与顾平生的期许大相径庭。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仇恨,有着一脉相承倨傲性格的父子俩,谁也不肯先服软, 矛盾就这么在淡漠中不断加深。
    助理将手里拎着的礼品放在置物柜上,硬着头皮轻咳了一下, 迎着笑脸看向顾言忱,在顾导和小顾总两个称呼间斟酌了一下,觉得委实为难。
    笑了笑, 打圆场道:“言忱啊,你别误会,顾导只是想和你单独说点事。你看,知道你出了事,他今天早上的高层会议都没开,特意给你选了补品送过来,补血的...”
    顾怀年眉峰一凛,斜晲了助理一眼,冷硬气场浮现,助理从善如流地闭了嘴。
    顾言忱眼神清淡如水,淡淡看向窗外,不置一词。
    莫晓在他的手心捏了一下,用指腹轻轻摩挲,无声安慰。
    目光一跃,对上助理含笑的眼神,交流着什么信息。助理笑着说:“凌小姐,方便的话,我们出去坐坐。”
    莫晓抿唇笑了一下,点头说好。
    将顾言忱的上衣理了理,在他的肩头抚了一下,顾言忱回头看她。
    窗外的阳光不算烈,她的眼眸映着日光清华,闪着点点盈光十分柔和,是理解,是包容,她知道他不想让她在父亲面前受委屈。
    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没事的,我出去坐一会儿,你和爸爸好好说话,别发脾气。”
    顾言忱拽紧了她的手。
    莫晓看着他漆黑的眸子和抿着的没什么血色的唇,声音愈发柔和,“不委屈的。”
    顾平生的眼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可在安静的病房里凝神去听也是听得见的。
    助理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自言自语似地轻喃了一句,“挺好的姑娘啊。”
    莫晓和助理退出病房,没了润滑调和的人,父子两人更是安静地僵持着。
    顾平生打量着儿子,二十八岁,已不再是年少轻狂的模样,眉宇间的沉稳内敛,是岁月打磨的痕迹。他的优秀、他的成长,他何尝没有看在眼里,可他选的这条路终究不是正道。
    上一辈的偏执和顽固已经深入骨髓,在他眼里艺术创造这种事情终究不是正业,只有实实在在的、触手可及的实业,丰厚的家底,才是一个男人该去努力的方向。
    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看着病房雪白的墙壁和坐在病床上的儿子,让顾平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在他眼里,导演已然是没钱、没名,还危险的行业。
    稍稍敛去脸上的情绪,开口:“愿不愿意回来继承家业?”
    “不作考虑。”顾言忱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顾平生稍微缓和下来的情绪瞬间被提了起来,语调拔高了两分:“你就打算守着一台摄像机厮混一辈子?”
    顾言忱有些嘲弄地笑了一下,“我有我自己的事业,不劳你费心。”
    “放着唾手可得的集团你不要,开了一家什么小破公司。”顾平生冷嗤,“还有微音,知书达理,精明能干,顾陈两家是世交,知根知底有什么不好。偏偏要在那个圈子选个女明星,蛊心丧志,看看你现在混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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