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节

    而在这一刻,他竟无法控制地将他此生最大的秘密袒露在了人前,在他最不愿面对的秦翟面前。
    一旁等待扎针却没有被施针的刘叔听到秦翟的问话本就大惊失色,此时见老五表情扭曲一瞬过后竟然毫无预兆地哭起来,更加惊疑不定起来:“先生,这……”
    苟梁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而五叔强自挣扎的理智也败下阵来,他的意识还非常清醒,也没有失去思考能力,可口中吐露出的却只剩下实情。
    “芳儿,芳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心防随之越来越崩溃,让他痛哭失声虔诚忏悔。
    芳儿,秦雨芳。
    这是秦翟的母亲,刘叔和五叔的养妹的名字。
    不说错愕不已的刘叔,就连对五叔的背叛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自认为能够坦然面对的秦翟,在听到这个名字时也变了脸色。
    苟梁握紧了他的手,蹲下来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秦翟从五叔悔恨交加的语气中收回神来,他已经能够猜测到五叔和自己母亲的死因有关,而任查手上握着相关的把柄让五叔不得不听命于他。但这个真相,远比他原先以为的五叔想要秦家的权势才和任查联手,更让他无从接受。
    他将苟梁抱进自己怀中,用力到都弄疼了苟梁的程度,企图以此汲取面对的勇气。
    苟梁心疼地摸了摸他,有些后悔没能想办法提前给他打一剂预防针,让他猝不及防地面对这样血淋淋的真相。
    秦翟却很快就从失态中恢复过来。
    迎上苟梁的目光,他轻轻笑了笑,冰冷的嘴唇贴在苟梁额头上,这一下停顿的功夫他已经重建好心里建设。稍稍吸了一口气,秦翟问涕泪横流的五叔:“我妈的死因,和你有什么关系?”
    五叔的哭声没停,他仓惶而哽咽道:“我没想过杀芳儿的,我真的不是……都是那个贱人,她骗我!是她骗我!该死的是任查,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为什么是芳儿……对不起,芳儿……都是那两个贱人,是他们!你别恨我,别恨我……”
    他已经完全失控了,反反复复地说出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毫无保留却也毫无逻辑。
    一如他混乱不堪的内心世界。
    直到刘叔代替沉默不语的秦翟逼问了种种细节,才拼凑出让人们惊骇的原委。
    五叔深爱秦雨芳是事实。
    当年被秦老爷子拒绝后,他仍然心有不甘,对自己的养妹表白被拒绝后,才不得不死了这条心。
    秦雨芳喜欢的一直是任查,这也是五叔一直和任查针锋相对的原因。不过,除了情敌关系之外,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任查太会甜言蜜语,在他看来非常奸滑,极其不可靠。但后来秦雨芳和任查结婚,任查一直表现得不错,而两人又生下了秦翟,他便把心里的不甘都吞了回去。
    五叔原本只想默默守护秦雨芳,再帮秦翟把秦家的产业看住了,免得任查哄得秦雨芳把秦家改名换姓成了任家。
    但变故,就发生在秦老爷子去世后不久。
    ——他无意中,发现任查出轨!
    五叔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但也不敢把真相告诉秦雨芳,又想着秦家已经有了秦翟——虽然他年纪还小支撑秦家颇为艰难,但没有任查凭他们几个忠心耿耿的叔父帮忙也能保住产业——所以一心想让任查死。
    而他的帮手,就是秦雨芳的闺蜜杨慧儿,任查所谓的真爱。
    那天,杨慧儿打听到了任查的行程计划,由五叔亲自动手在任查要驾驶离开的车上动了手脚,保证他这一去必死无疑。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坐上那辆车的人,竟变成了秦雨芳!
    “都是那个贱人,该死的贱人!”
    五叔提起杨慧儿满面狰狞,然而在他发现杨慧儿和任查是一伙的,一切都晚了。
    事后,他才知道不仅杨慧儿是任查的情妇而且给对方生了一个儿子,就连他撞破任查偷情都是杨慧儿一手安排。杨慧儿并将他一步一步骗进了“致任查于死地”的局中,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亲手将秦雨芳哄骗上了这两通往黄泉的车上。
    后来,他亲手杀了杨慧儿又虐杀了她和任查的儿子为秦雨芳报仇。
    可是任查太狡猾了,他几次三番动手反而露出马脚,让对方知道了他在秦雨芳的死因上所扮演的角色。在被秦翟逼退只能狼狈逃亡的时候,他以此为把柄要求五叔为他效命。
    五叔原本是打死也不愿意的,可后来还是成了任查的棋子。
    “为什么?”
    秦翟问他。
    五叔在陈述中已经慢慢停止了悲痛的哭泣,只留下深深的仇恨和苍白的痛苦。
    为什么会沦为任查的帮凶?
    五叔扪心自问,答案是难堪而丑陋,但也同时非常可笑。
    他虚弱的声音说:“任查要把真相告诉芳儿,告诉义父,在他们的坟前。我、我不能……”
    他一生最重视的两个人,他绝不愿意让他们知道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
    而比起辜负已经死亡的不可能再听闻真相的死人,他宁愿自欺欺人,宁愿辜负活着的人,背叛对他恩重如山的秦家,背叛秦翟,甚至于背叛他自己。
    刘叔听到这样的答案,一下子也仿佛苍老了许多。
    挺直的脊背垮了下来,刘叔看了看对这个答案仿佛无动于衷的秦翟,又看了看一脸扭曲却有满目空洞的五叔,一时不能成言。
    他当然不能原谅五叔,但相对而言,他却更恨任查。
    任查太擅长于蛊惑人心了,五叔此生所有的痛处都捏在他手上,会被他教唆着钻进这样的牛角尖里,一点都不需要意外。
    五叔的背叛,也让许多他们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三年前,在秦翟还没有画出“小坑儿”手绘画像时,任查怎么得到了梦中情人的信息,安排了田子洋的第一次整容,并有了五分的形似。
    而现在,又是谁对任查透露了苟梁和秦翟的真实关系,甚至包括于这一次的祭拜行程……
    ——有太多太多的他们栽在任查手上的事情,撕开了五叔的伪善和怯懦,都成了理所当然。
    毕竟,秦翟是那样敬重并信任他。
    刘叔最后问五叔,“你明知道任查这一次是要杀先生,为什么还是这么做?难道,连妹妹唯一的儿子,义父唯一的血脉,你都已经不在意他的死活了吗?”
    第195章 脐橙味的豪门攻(16)
    为什么明知任查要秦翟的命,却不顾他的生死?
    这一次,五叔没有在第一时间给出答复。不是他说不出口,而是他自己也很茫然,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更不敢考虑这个问题。
    但无疑,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仅伤人且让人难堪。
    只见五叔的表情在痛苦和悔恨中,渐渐衍生出潜藏在内心最阴暗角落的厌恶——哪怕他还未吐出实言,但那副神色就已经是最好的答复。
    他张口就要据实以告,苟梁大步上前拔出了银针。
    五叔的瞳孔因为骤然恢复焦点而蜷缩了一下,等他终于重新适应了焦距,就看见苟梁推着秦翟离开。他下意识地想要阻拦,想要挽回,想要认错甚至想要赎罪,可刚才短短几分钟的“坦诚”已经让他失去勇气和资格。
    他的腰板一下子佝偻起来,整个人刹那间仿佛是老了好几岁。
    到门口的时候,秦翟却停了下来,看向犹自无法接受事实的刘叔说:“送他离开,其他事不必做了。”
    刘叔怔了片刻,才恭声道:“是,先生。”
    “先生不,求、求您……”
    五叔哽咽不能成言,秦翟没有罚他而是将他送走甚至秦家还会给他养老,这并非既往不咎。因为,从这一刻开始他在对方眼里就是死人了——他活着的时候秦家再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他死了也不会再葬进秦家的坟地,更别妄想贴近秦老爷子和秦雨芳一步。
    这对于他而言,比要了他的命更让他痛苦。
    刘叔看了他一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然而他并不同情对方。
    五叔的所作所为看似是为人利用和无可奈何,但追根究底不过是因为他心里最卑怯的私心罢了。
    他始终对无法拥有秦雨芳而耿耿于怀,虽对间接害死秦雨芳而悔恨交加,可对任查恨之入骨的同时却又畏惧于他。更有甚者,他对秦翟——秦雨芳和任查的儿子、秦家继承人,除了忠诚本分之外也寄托了最不可对人言的嫉妒和厌憎。
    或许,最不希望秦翟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不是任查,而是他。
    看清这一点,刘叔对他的最后一点恻隐之心也消失无踪。
    “秦翟,你还好吗?”
    苟梁担心地看着他。
    秦翟已经平静下来,摇了摇头,他摸了摸苟梁的脸低声说:“当初,就算是任查的背叛,我虽然惊讶但并不伤心。小坑儿,我这样你会不会害怕?”
    怕什么?
    怕他太凉薄还是怕他太理智?
    苟梁勾唇微笑,俯身亲了亲他,说:“这样很好,不要因为别人的错误为难自己。”
    秦翟实事求是地说:“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样,但如果是你,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做。”
    苟梁一挑眉:“我会犯错?”
    他冷傲地看着秦翟,那个眼神简直就要把秦爷归入“面对傻逼我应该面带微笑”中了。
    于是秦爷非常识趣地低下高傲的头颅,讨好说:“我说错话了,回头一定把情话技能回炉重造。”
    苟梁没忍住笑了,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我等着。”
    秦翟彻底放松下来,把他抱回怀里虚心请教他喜欢哪一款情话模式,是惹火露骨款,还是简单粗暴式,又或者是缠绵低语法?说着还忍不住轻咬着他的耳珠子,用磁性低沉的声音极尽卖弄性感地说:“小坑儿,只有现在这样抱着你,我才感觉我是活着。”
    他企图用这样的不正经掩盖他话中的真心,怕被苟梁察觉他心里的不安。
    老司机苟有点吃不消了,佯装嫌弃地挡开他挠了挠被他弄得有些发痒的耳朵,绷着脸说:“当自己是需要亲亲才能复活的青蛙王子吗?一点创意都没有。”
    秦翟看他耳朵越揉越红,不由笑出声来。
    管家安排了五叔前来复命,听见这笑声愣了一下,随即老怀欣慰地松了一口气:自从苟梁来了家里,这个家总算活泛了。
    过了两天,苟梁轮休,如约带秦翟去见了段老爷子。
    段老起初见他残了腿心里就有点犯嘀咕了,再听说他竟就是仁川上层人士谈之色变的秦翟,真正变了脸色。
    好在秦翟让他看到了足够的诚意,他深知苟梁对段老爷子的重视,这两天没少下功夫,稍加了解就让段老爷子对他改观不少。但可惜,仅他是秦爷这一点,就足够抹消他身上的种种好处了。
    临走之前,老爷子还特别把苟梁留下来单独说了好一会儿话。
    一回到车上,秦翟就问他:“老师和你说什么了?”
    苟梁不以为意地说:“怕你树敌太多,连累我把小命搭在你身上呗。”
    秦翟来之前就考虑过这一点,然而他也无法用语言保证来让段老安心,只能凭借自己的行动和事实说话,留给时间来证明。想到老爷子因此对自己印象分欠佳,他不免有些沮丧起来。
    苟梁看他对自己扮可怜,心里好气又好笑。
    ——自从这家伙发现自己对他的可怜相特别容易心软妥协,秦爷就把夫纲这东西抛在脑后,逮着机会就对他装“宝宝好失落快来哄哄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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