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但是到了晚上九点多钟,周海突然来到了朱虎家,吞吞吐吐说了半天。明朗总算弄明白了。他们单位的领导找周海谈了话,说有传他们单位公车私用。这风口上,单位的车就一概不能外借了。
    朱虎拍了拍周海的肩膀,“我知道了,这事不能怪你,也不能怪你们领导,上头一直都有这个政策,既然是风口,明天你也不能跟我去了,好好上班吧。”
    周海一脸愧疚,非说他可以请假。明朗连忙插嘴说:“周叔叔,你上班吧,我跟我外公一起去。”
    朱虎转头看自家外孙女,一脸的我很乖巧很懂事的样子,他磨了磨牙齿,只好顺着说:“是啊,是啊,你不用担心,也就二三小时的路,再说,还有朗朗陪我呢。”
    送走了愧疚的周海,朱虎指着明朗说道:“你要跟我去也可以,但不能影响你学习,星期六去吧。”他想得清楚,自己这把年纪,又有高血压,家里的这些个女人绝不会让他一个去南江市的。但周海那边,已经麻烦得够多了,他不想再麻烦人了。
    自家女儿不顶事,说到底也是他以前宠多了,没让她经历多少事。自己老两口总是要走在小辈前面的,这世道的难,人可以有多狠多坏,也是该让她们知道了。
    到了星期六,明朗和朱虎在柳镇路口上了车。因为是周末,车上的人不少。他们上去时,已经没了位置。售票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连忙在座位中间添了个长条凳。明朗扶着朱虎正要坐下来,最后面一排有个戴眼镜,穿衬衣西装的喊道:“老同志,来来来,来这边坐。”他让了位置出来。
    朱虎催着明朗,“朗朗,你快去坐!”
    明朗如何肯?扶着朱虎在那人让出的位置上坐下来后,跟对方说:“谢谢叔叔。”
    那人手中拿了张报纸,笑着说,“小事一桩,这尊老爱幼本来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美德嘛。”
    朱虎觉得这人不错,思想品德好,在路上与他攀谈,明朗坐旁边长条凳上有一下没一下听着,汽车开出柳镇,车窗外行人渐渐少了。天已经入了秋,远处的田野和近处的树看起来灰蒙蒙的。
    明朗正胡乱想着突然听到坐隔壁让座那人问:“小姑娘是要去南江市吧?读几年级?今年多大了?”
    明朗虽然觉得这人有些啰嗦,但人先前让了位,倒也不好不理。说着问着,也许是被车摇晃着,她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了,想睡了。打了好几个哈欠。
    那人递了一瓶水过来,“小姑娘,渴了吧,喝吧。”
    明朗神使鬼差接过,正要喝,突然手臂被撞了下,一个人横插过来,说:“让一让。”
    明朗看了看自己身上,胸前湿了一片,被这冰凉一沁,她的睡意也瞬间没有了。
    叫让一让的那人并没有从她让出来的地方走过去,而是一屁股挤坐在明朗与刚才让座说话的人之间了。原来只能坐两个的人小凳子,突然加了一个人,自然非常挤。明朗已经被挤得只有半个屁股还落在凳子上了。但她一个字也没有说,甚至,连动都不敢动了。
    她知道出了问题。
    朱虎已经睡着了,居然还打起鼾。这让明朗背心冷汗直冒。
    他们是什么时候着了道?是与人说话的空隙?还是那人翻报纸的时候?周围,有几个是他的同伙?
    第28章
    明朗越想越害怕。
    售票员在与司机说话,根本就没有发现这里出了事——也许是知道了,但不敢吭声?
    许多曾经听过看过的事例从明朗脑海中闪过,但这会她应该怎么做?能怎么做?她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车上的人她都不认识,窗外都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连行人都少见。
    明朗身上的冷汗一茬茬冒出来。
    要不是她手中的水被撞出来,要不是那一声“让一让”,她这会怕是只能任人宰割了吧?
    她打了个寒噤,转头看旁边的人——年纪并不大,约莫二十四五岁,留着这时节流行的中分头,往两边耷拉下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挺翘的鼻子,薄唇微微翘着,带着漫不经心的的笑。似乎知道明朗在打量她,甩了甩头发看过来。
    明朗这才看清他的整个面容——竟是十分好看,尤其眉眼,细长且微微上挑,直入两边垂下的头发里。这样的眉眼配着薄唇边漫不经心的笑,有股蛊惑的味道。
    “小姑娘不要睡着了,这年头的坏人可不少哦。”他说,语调轻慢,带着几分调侃意味。
    明朗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后面有人哎呀叫了一声。
    他冲明朗眨巴了下眼睛后,转过头了。
    明朗听见先前让座那人说道:“小兄弟心肠倒是蛮好的哦。”
    “过奖了。”身边的人回答,声音一如先前般轻慢。汽车行进中,挨着明朗的大长腿一晃一晃。
    “不知道是混哪儿的?”
    “天南地北都混。”
    “哟,这走的道还是蛮多的哦,既然也是道上,那也应该晓得道上的规矩吧?这拦人发财可不好哦。”
    他轻笑一声,“是不好,可我就喜欢干这事,有问题吗?”
    明朗感觉周围的空气像是突然凝固了。
    “小兄弟,划个道儿吧。”有人阴测测说。
    明朗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只拿眼角往旁边瞟。她身边的人抬起了手,慢条斯理卷起了袖子。明朗眼尖,一下子就看见袖子边上露出半截纹身,颜色鲜红,像是一朵花,又像什么动物的尾巴,在小麦色的肌肤上显得肆意张扬。
    然而她那角度,实在不能看得更多。
    空气仿佛更加压抑了,明朗听见有人在吸冷气,让座的人突然干干笑起来,“原来是燕三爷,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哥几个瞎了眼,瞎了眼,马上下车,马上下车。”
    车上呼啦啦一下子站起好几个人来,有人喊:“司机停车。”车很快停了,一个一个人从明朗旁边挤过去。明朗虽然不敢抬头,却数的清楚。一共五个人。
    车后面一下空了,朱虎所在座位的两边都空了出来。明朗连忙站起来,坐到了朱虎旁边。朱虎还在打鼾,对发生的这一切一点也不知道。
    车厢前面先前没有座位的人纷纷往后面坐。朱虎的另外一边也坐了个人。明朗看了看还坐在长条凳的那个人——他是距离这边空位最近的,随随便便都能捞个位置。然而这人像是没有看见,依旧坐在长条凳,拿着先前那伙人留下的报纸在看。
    从明朗那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垂下的头发又遮了一半,只堪堪能看到半截眉眼与鼻子,迎着光线,像是水墨勾出来的画,漂亮的不像真人。若不是他身上毫不显眼的灰色夹克,这样的人怎么都不像是挤公共汽车的。
    明朗先前还想着要不要打声招呼什么的,但很快她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谁知道这人是什么来路?绣着那样的纹身,与刚才那伙人唇枪舌战,游刃有余,不过几句话就打发了他们。她可不能犯傻,两拨人故意做套子的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别又弄得脱离了虎穴又进狼窝。
    明朗极其盼望汽车快点到达,将朱虎的耷拉下来的脑袋搁到自己肩膀上,看着车窗外。田野过后,外面的行人汽车渐渐多了,过了桥,沿途的平房换成了楼房,汽车快要到南江市。
    车上有人要下车,坐长条凳的那个人也站了起来,修长的身形,在逼仄的车厢内一下子显得鹤立鸡群。
    明朗不由得紧张起来。
    对方回过头,冲她一笑,还眨巴了两下眼睛,跟着下了车。明朗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做了场梦。
    汽车很快就到了南江长途汽车站,明朗把朱虎叫醒。
    朱虎恍惚说道:“这么快就到了?我怎么睡着了?朗朗,你也不叫叫外公?”
    明朗微微笑,将朱虎有些皱巴的衣服拍了拍,“走吧,外公,我们下车。”
    两人下了车,直奔上次住的和平酒店,要了两间客房,吃完了中饭,就到了下午。朱虎看了看手表,对明朗说:“朗朗啊,你先去睡个午觉。”
    明朗知道外公不想大中午上门打搅人,应了一声,回房睡了。
    下午二点半一到,朱虎就将明朗叫醒了,两人直奔市政府大院,在门口被警卫拦了。朱虎问了具体地址后,来到一栋独门独院的别墅前。
    开门的人约莫四十来岁,中等身材,戴了副眼镜,见了面,当下愣了愣,然后笑盈盈伸手过来,“朱叔,好久不见了啊。”
    明朗感觉朱虎的紧张瞬间消散,两人握手那劲道,一看就知道,不是来虚的。
    “快进来,快进来。”那人说着,侧让开身子,往后看见了明朗,又笑了,“朱叔,这是朗朗吧?”
    明朗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见过这个人。对方这么亲昵直呼她小名,足见事前做了功课的。她心里对他更增添了好感,不等朱虎说什么,笑盈盈乖巧喊道:“燕叔叔好。”
    “好,好!”燕重山笑眯眯应道,一边蹲下身来拿鞋套。明朗哪里好让人□□干这事?自然抢着自力更生了。
    进了屋,燕重山请朱虎明朗坐了,保姆过来上了茶,燕重山说:“哎呀,朱叔,咱们这都三十多年没见了吧?”
    朱虎笑着说:“是啊,都三十六年了。”
    明朗坐在朱虎旁边,听他们说这些各自过往。眼前这个人就是她外公朱虎的老领导燕北平的大儿子燕重山。朱虎当年离开京都的时候,他才十岁出头,这不过三十来年,就爬到一地级市一把手的高位。虽然其背后肯定有燕北平的缘故,但自己要没有几把刷子,也上不来这位置。
    明朗接过燕重山递过来苹果,又听他对朱虎说道:“朱叔,小玉的事情我爸跟我说了一些,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要不咱们到书房去说?”
    这便是又要撇开自己了。明朗心里自然不想,然而眼下可没她撒娇的份。
    朱虎一连声答应,“好,好。”
    两人站了起来。燕重山看着明朗笑了笑,冲楼上喊道:“云飞啊,干什么呢?还不下楼?”
    楼上有人应了一声,“来了。”听声音像是个青春期少年。
    果然,燕重山笑眯眯说:“那是我家那小子,今年上高二。”
    楼上房间有一个开了门,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慢条斯理出来了,在上面望了一眼后,愣了片刻,又很快咚咚跑下来,一下来,便笑眯眯冲明朗说道:“真是你啊。”
    明朗不明觉厉,歪了歪脑袋,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面熟?
    对方简直有些兴奋的不知所措了,挠着头,指手画脚说:“你不记得吗?就是在那小图书馆,柳镇图书馆……”
    明朗恍然大悟,原来就是上次主动要借她书看的人。
    “哥哥好!”她十分嘴甜喊道。
    “好,呵呵,好。”燕云飞都有些口不择言了。
    燕重山看看明朗,又看看自己儿子,笑着说:“你们,认识?”
    燕云飞说:“见过了的,就是上次我跟我同学去他们那玩,在他们那图书馆认识的。”
    “哦。”燕重山明白过来,“那敢情好,云飞啊,好好照顾朗朗啊,不准捣蛋。”
    燕云飞点头,“爸,你放心吧。”
    燕重山请朱虎一道去了书房。燕云飞显然还没有从再次见到明朗的兴奋中醒过来,呆愣站了会后,才醒过神来,“你坐啊,你,叫明朗吧?我就叫你朗朗好吧,你要不要吃水果?”
    明朗晃了晃了手中的苹果。燕云飞呵呵笑了两声,“来,来,我来给你削皮。”一边削,一边说,“我上次让人带给你的超级课堂,你收到了没有?”
    明朗愣了下,才想起原来初三那谢南华给她的书是燕云飞的。“拿到了。谢谢哥哥。”
    “不用谢,怎么样?能不能用得上?”
    明朗点头,“嗯,挺好的,我们班上好多同学都问我在哪儿买的呢,我们那没有。”
    第29章
    燕云飞更加高兴,“这书确实挺紧俏的,我上次去问,我们这儿都卖断了货。你们奥数考试什么时候?我这儿还有些其他资料,你要不要看看?”
    这个自然要。燕云飞一挥手,领着明朗上楼去。
    到了门口,燕云飞却顿了顿,讪讪说:“朗朗,你,你稍等啊。”
    明朗不知道他这是为什么,看着燕云飞进了房间后,又很快出来。
    “来吧,请进。”
    燕云飞的房间很大,东西也多。一米五的大床,床头贴着四大天王相互搂着肩膀的贴画,床的一边是衣柜,衣柜门上面也是贴画,不过换成了弹吉他的郭富城和拿话筒的刘德华。床的另一边摆着书柜和书桌,书柜里满满都是书,连桌子上以及旁边的地上也堆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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