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节

    既然知道自己来到了低危世界,宋辞也不急着跑路了,反倒要看看那些冤亲债主都是什么模样。
    安心酣睡那一刻,她的脑海中恍恍惚惚浮现出了几张模糊的面孔,“也不晓得林妹妹一家还在不在了……”
    许是因为心里没有包袱,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等宋辞再睁开眼已经摇摇晃晃地颠簸在路上了,还被人从鹰架挪到了蒙着蓝绸子的铁笼里。
    笼子本不算小,但若加上一个和她体型差不多的海东青就两说了。
    “哎,醒醒,醒醒!”
    宋辞抬脚拨弄了一下躺在身边闭目不语的仁兄,“你还记得咱俩是从哪来的吗?”
    她忙活了半天,那位老兄只从鼻子眼里哼出了一个字,“饿……”
    当然了,人家说的是鸟语,可谁叫宋辞听得懂呢。
    “你也叫人下黑手熬死鹰了吧?”
    宋辞无奈地弄出一个小瓷碟,往里面倒了半碗肉泥,“吃吧,好歹撑住了。往后跟着姐姐我,保准有你的好日子过,看他们谁还敢不把鸟命当回事!”
    一闻着香气,原本还半死不活的海东青立即伸着脑袋一顿猛啄,连碟子里那点汤渣渣也歪着嘴巴用小舌头舔去了。
    “嘿,差不多得了!”
    怕这傻鸟连碟子一起吞了,宋辞赶紧把东西收走,“饿狠了不能吃太饱。方才我问你话听见没,咱俩到底是打哪来的,老家在哪?”
    “我不认识你啊!”
    毛色看着不怎么白净的黑羽老兄傻愣愣地说道:“你把肉泥藏到哪里去了,怎么不见了?”
    宋辞听了满脑袋黑线,“不认识我你还吃得这么欢实?”
    “我娘说了,四海之内皆兄弟嘛!”
    黑羽挣扎着翻过身,好叫自己正对着面前这个漂亮的雌性,“你是不是会法术,就像传说中的那样?我娘说,在很多很多年之前,咱们海东青也是住在天上的神鸟呢,是为了拯救人类才落到地上的。”
    “咳,让你看出来了。”
    宋辞一点也不觉得骗一只小呆鸟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你娘一定跟你说过关于神仙下凡的故事吧,不错,我便是那只下凡历劫的海东青!刚刚为了救你,迫不得已才显露了神通。你可千万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别的鸟啊,要不我就得立刻回返天庭了!”
    “我绝不会出卖朋友的!”
    黑羽拍着胸脯保证道:“我们海东青是最有义气的万鹰之神,怎么能做这种恩将仇报的恶事!”
    “很好!”
    宋辞顺势拍了拍小弟的肩膀,“还是那句话,跟着姐姐有肉吃。你听我说,待会儿要是有人过来,你就装成快要咽气的样子明白吗?”
    黑羽登时脖子一歪,吐着半截舌头含糊问道:“这样?”
    宋辞凑近看了看海东青那副口吐白沫的样子,惊叹道:“我发现你很有表演天分啊!”
    “这算什么!”
    黑羽收回舌头咕咕叫道:“我在老家的时候经常和朋友们打赌装死,谁输了就要去黑水河捞鱼给大家吃!”
    “保持住这个劲头!”
    宋辞为了奖励小弟,又喂了它一个解渴的果子,“知道为什么叫你装死吗?因为我们无意中卷入了一桩惊天的阴谋中,为了找出幕后主使,咱们得发扬委曲求全、忍辱负重的精神,跟着人间的皇帝一起回到紫禁城一探究竟。”
    黑羽边吃边问道:“紫禁城是什么地方,好玩吗?”
    “嗯,应该算是人间最富贵的地方吧。”
    宋辞一挥翅膀,“那里有吃不尽的美食和看不尽的美景,也是所有人类最向往的地方!”
    “那我去!”
    黑羽忙着吐出嘴里的果核,“大不了等着玩够了再回家和兄弟们吹嘘一番!”
    “那你可得听我的安排千万别自己瞎转悠,免得叫人害了去没处说理!”
    宋辞危言恐吓几句见人乖巧了,变出一片薄薄的碎冰往黑羽头尾来回擦了擦,剩下点融化的凉水也不忘搁自己身上滚了一圈,这才和小弟保持一个姿势歪在托架上。
    他俩才准备好装神弄鬼就感觉到疾驰的马车稍稍慢了几步,紧跟着就有一匹奔马贴着车厢靠近,连带着一只满是硬茧子的手顺着透气的窗户伸了进来。
    那人虽然看不见,却仔仔细细地在笼子里摸了个遍,直到把两只通体发寒的“死鸟”都关照到了,才掩好绸布小心地去了。
    “我认识他!”
    来人才走,刚刚还耷拉着半截舌头的黑羽就气鼓鼓地嚷嚷道:“就是那个坏人饿了我小半个月,还不叫鸟睡觉!他身上的臭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不气,不气。”
    宋辞连忙捂住小弟的尖嘴,“你若听我的话就等着看,不出一天此人必死无疑。”
    她还不信连亲生父亲都敢诅咒的事主会揣了副菩萨心肠,留下这么一个足以捅破天的把柄在人前晃荡。
    既已有人前来查看,起码说明和自家兄弟一般悲催的老皇帝也离着不远了。
    宋辞所料不差,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就驶进了一处热闹的城镇,周遭人声鼎沸,到处都是赶场子做买卖的行商。
    “这也是群精明人,买卖都做到皇帝跟前了。”
    咧嘴笑了笑,宋辞转头趴在托架上,却看见半晌没出声的黑羽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能拖着病体坚持这么久,倒真是为难你的小脑瓜了。”
    小弟能睡,她这等着见皇帝的正主可不敢阖眼,眼下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连点道行都没有,谁晓得中途还会不会出点差错。
    接下来一会儿工夫宋辞就好比那蒙着盖头的新娘子,只管叫人倒手送来送去,一路从熙熙攘攘的人流密集处来到了肃穆无声的煌煌殿阁。
    “呦,怎么是你小子来了?”
    守在行宫的副总管刘进忠听得有人来报,说是八阿哥的心腹太监高虹带着献礼进奉皇帝,随口吩咐了几声等着领差事的小太监就迎了上去,“我得看看今儿外面吹得什么风,竟然能大老远的把你给弄来了!”
    “爷爷好!”
    高虹点头哈腰地陪笑道:“小的给您请安了!”
    “别介!你这是害我呢!”
    刘进忠朝着紫禁城方向拱拱手,“普天之下,除了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后代,谁还敢当得起这声爷啊!”
    “都怪小的笨嘴拙舌失了分寸,该打,该打!”
    高虹卖过乖,借着给刘进忠拍打坎肩的机会背着人偷偷递过去一个瘪荷包,“我们爷因为母忌不能随行伺候万岁,那心里是愧得很啊!这不,特意叫我亲自看护着送来一对海东青。我说刘公公,不是小的夸口,打从我下生这些年就没见过那么俊的神鹰,保准万岁爷见了欢喜!”
    刘进忠慢条斯理地收起荷包,“照这么说,我可得好好见识一下了!”
    “别啊,刘公公!”
    高虹赶忙拦住不让人掀开笼布,“神鹰性子烈,若是错认了主,小的可怎么和八阿哥交待啊!”
    “你这可不合规矩啊!”
    刘进忠为难地咂巴嘴,“这进献的物件哪样不是三验六看的,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呈上去,万一出了差池,你我可担不起责任啊!”
    “刘公公,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您就体谅体谅八阿哥的一片孝心吧!”
    高虹说着又擎起了手里的烟枪,“小的知道您也好这口,可巧前儿有门人孝敬了八阿哥一杆翠嘴儿的烟枪,他老人家又赏了我。改明儿回了京城,小的就给您送去府上……”
    “你这个奸滑的精怪,说得好像我惦记你那点东西似的!”
    刘进忠点着他笑了笑,“得!我算是哪个牌面的人物,也敢拦着皇阿哥尽孝!正好今儿万岁爷觉得身子骨爽利,在前头儿宴会群臣呢!”
    他抬手招来一个瘦猴似的小太监,“顺溜,快领着你高公公去吧!”
    “得令!”
    踩着短靴的小太监也挺高兴能得着在圣上面前露脸的机会,眉开眼笑地扶着高虹的手臂,“公公,请随小的来!”
    尽管领路的只是个没有品级的小太监,高虹也不敢拿大。
    谁叫这人世间的事情就是那么邪性,不到眼跟前,谁知道将来哪块儿云彩能下雨、哪个儿女能养娘啊!
    小太监搁前头走着,高虹亲提着鸟笼在后头跟着,到了皇帝宴会满蒙贵族和汉大臣的园子,先让御前侍卫进去通报,得了恩准,才远远听见太监唱名说是八阿哥进献海东青一对。
    这会儿又轮不到小太监领着进园子了,高虹擦擦额头的细汗,敛容屏息走到方才展示过几位阿哥携手擒获的猛虎的御阶之下,噗通一声跪地高呼道:“奴才高虹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踞宝座,穿着油绿色游龙暗纹锦袍行服的皇帝眯着眼放下手里的玉著,“你叫高虹?是胤禩派你来的? ”
    “回禀万岁爷!”
    高虹一面低头答话,一面举着胳膊把鸟笼子往上擎,“八阿哥叫奴才彻夜兼程来此,一是代主子给君父问安,二是献上白羽、黑羽海东青各一只!”
    随侍在旁的魏珠看了看皇帝的脸色,见他不像生怒的样子,连忙凑趣儿道:“奴才自问跟着万岁爷见识了不少光景,却还是第一次听说白羽的神鹰!万岁爷不如心疼心疼奴才,让老奴也跟着开开眼界!”
    “你这老货!竟敢当着满朝重臣的面告朕的歪状!”
    康熙帝挥手指向席下赔笑的王亲,朗声道:“都看见没有?这就是当主子爷的难处!重了,人家说你刻薄寡恩;轻了,反惯得他没大没小了!”
    跪在下面的高虹听着满堂笑声,心里提着的那股气儿也跟着泄了,急忙抬眼去看站在皇帝旁边的大总管。
    魏珠眼中含笑,几步下来御阶接过那个挺有分量的鸟笼子,“有万岁爷这句话,奴才就斗胆恃宠而骄一回吧!”
    康熙帝也不与他计较,只等这刁奴把笼子放在眼前才亲手掀开了罩在上面的宝蓝色笼衣。
    神鹰露出真容的一瞬间,原本笑语盈盈的王亲贵戚全都与叫人掐住脖子的肥鸭一般鸦雀无声了。
    笼子里是有两只海东青没错,但那黑羽的扎着腿躺在托架上,明摆着命不久矣;剩下那只白色的倒能勉强站住,可它是只母的啊。
    眼见院子里静得骇人,高虹只得壮着胆子抬头望去,当场就给唬得跌坐在地,语无伦次道:“这,这怎么可能……”
    魏珠离着近,一眼就瞅见了主子爷哆嗦的手指,也不敢仗着旧年那点情分多嘴饶舌,立时默默退了一步眼观鼻鼻观心颔首静立。
    满园子没一个敢吱声的,倒方便宋辞把这些人的模样做派记在心里。
    她还重点观察了与自己不过一臂距离的康熙帝,见他还是初到红楼时的音容相貌,只是换了个发型又苍老不少,又扭头去看跪成一排的皇子阿哥。
    掠过那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宋辞不由心生感慨道:“这也算是故人重逢了吧……”
    她正在这遗憾没能见到逗弄过银角大王的十三阿哥,打下面席位就颤巍巍地出列了一个戴着水晶顶的文臣,跪地叩首道:“启禀皇上,这龙死凤生实乃大忌,自古民间……哎呦!谁啄我呢!”
    众人闻声望去,却见方才还像鹌鹑似的蹲在笼子里的白羽海东青不知怎么窜出了笼门,冲着满嘴胡言的老头就是狠狠一口,把他肩头的朝服都叨破了。
    初初掌握飞行技巧的宋辞一招得手也不与那老学究歪缠,乘风飞回皇帝的酒席上,搁脚丫踹了踹还在酣睡的小弟,“醒醒,到饭点了!”
    “嗯?饭食在哪呢?”
    黑羽扑棱着坐起身,第一眼先看见了站在鸟笼外面的头领,第二眼才看见摆在近处的鹿肉,竟连呆若木鸡的大内总管和皇帝也不在意。
    魏珠揣着手,实在不知该拿这两位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觅食的神鹰如何是好了,只得出声询问道:“皇上,您看……”
    康熙帝搓着拇指上翠绿的扳指,沉吟道:“胤禩进献有功,赏赐玉如意一柄。再传口谕,就说让他替朕为良妃上炷香。”
    圣旨一出,不说其他几个年长的兄弟心中如何翻江倒海,单论好悬没让这场堪称峰回路转的大戏蒙了神的九、十两位阿哥就互相碰了碰肩膀,低声言语道:“八哥什么时候训出了这么一对活宝,怎么连你我都瞒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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