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即使被猛犬追赶也没有惊慌，即使被路人恐吓也没有掉泪, 但在夏目贵志的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小狐狸却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放声大哭，盈满眼眶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流着, 沿着脸部的线条，落在夏目贵志的白色衬衫上，洇湿了一大片。
    “夏……夏目，我……我好想你。”
    “嗯，我知道。”夏目贵志温柔地抱着他，轻拍着他的背。能独自走这么远的路，想必是很深很深的思念，才能办得到吧。
    就像一束光，照彻了心底的荒凉，连同堆积的潮湿的寂寞，也一同满溢出来。
    能够哭就好，哭了，便能痊愈。
    “好了，你饿不饿啊？我带你去吃饭吧。”待小狐狸发泄够了，从嚎啕大哭变成小声抽噎之后，夏目贵志摸了摸他的头，帮他擦干了眼泪，然后牵着他的手向猫屋走去。
    “夏目从哪拐来的孩子啊……”
    “刚刚出门不是还没有吗？”
    “长得还挺可爱的，喂，来叫声大哥哥怎么样！”
    “那是……喵呜？”猫咪老师本来想说话，可是想到现在身为宠物的设定，临时改成了一声猫叫。
    还好，似乎身旁的人都没有注意的样子。
    面对着里面从未见过的人们，小狐狸小心翼翼地躲在夏目贵志的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袖：“夏目的家里好多人啊……”
    “家？”夏目贵志皱眉反问道，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笑道，“这里不是我家啊，是餐厅。”
    “餐厅？”小狐狸发觉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
    对了，他从前听妈妈讲过，餐厅，是只要付钱，就能享受料理的地方。
    “嗯，猫屋餐厅……”夏目贵志转过头来看着他，“你一定饿了吧？有什么想吃的吗？店长都可以为你做哦。”
    他指了指不远处正收拾着盘子的少女。
    “吃……吃的？”小狐狸呆呆地看着他，“我在森林里都是吃鱼和蘑菇……”
    鱼和蘑菇？狐狸也是会吃蘑菇的吗？夏目贵志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不过他很快把这件事抛到了一边，开口问道：“店长，现在能点餐吗？”
    “当然可以，请问要点些什么呢？”幸平纯走了过来，看了一眼藏在夏目身后，只露出半个头的小狐狸。
    “唔……适合小孩子吃的东西吧，最好是有鱼和蘑菇的。”
    “这样的话……”幸平纯想了想，然后抬起一根手指问道，“「可乐饼」怎么样？”
    “可乐饼吗？嗯，就那个吧。”
    “好的，请稍等。”幸平纯微微颔首，然后端着盘子走向了厨房。
    “可乐饼是什么啊？”小狐狸仰头问着夏目贵志，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是很好吃的料理哦……”他带着小狐狸走到之前自己坐的位置，“来，坐下吧。”
    “哇！是那只很丑的猫咪！”小狐狸一脸惊讶地指着桌子上趴着的猫咪老师。
    “……喵？”猫咪老师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他，似乎是在打量从哪里比较好下口，最后还是选择了最近的位置，“嗷呜！”
    “夏目，它咬我了！”
    “猫咪老师，不要生气啦……”夏目贵志无奈地笑着，试图从小狐狸的手上把猫咪老师拔下来。
    然而一手揪下去几乎全都是实打实的肉，夏目贵志叹了一口气：“猫咪老师，你真的该减肥啦。”
    “它咬得更紧啦夏目！”
    “餐厅里好像很热闹呢……”厨房里的幸平纯，望了一眼被暖帘遮掩的空间，然后继续低头切着洋葱。
    因为之前洋葱已经用冷水泡过一会儿的缘故，所以直接用刀切也没有关系，幸平纯算了算蒸锅里马铃薯的时间，再从一旁取上来几个蘑菇，待会儿它们都将成为可乐饼的一部分。
    可乐饼与牛排、咖喱，堪称是日本最具代表性的洋食，尽管名字里有可乐这样的字眼，其实与可乐并无丝毫关系，只是当时由法语音译过来的偏差罢了，确切地说起来，应该是叫洋葱绞肉土豆饼才对。
    不过仔细想一想，若是这般土里土气的名字，恐怕也就难以让这么多人趋之若鹜了吧，这样说起来，还是朗朗上口的可乐饼比较好。
    虽说可乐饼普遍都是由土豆泥与洋葱绞肉做成的，但其实只有土豆是必不可少的灵魂角色，其他大可更换。就像现在的幸平纯，由于客人的要求将其中的碎肉换成了鱼肉与蘑菇一样，可乐饼就如它的名字一般简单随性，却又美味得超乎想象。
    松软的土豆泥加上剁碎的洋葱、蘑菇、鱼肉，再与海盐、胡椒粉等调味料混合均匀之后，揉捏成漂亮的圆饼状，再沾上些许面粉，裹上蛋汁，最后再包覆上一层面包糠，就可以下锅油炸了。
    刚炸好的五分钟，是可乐饼风味最佳的时刻，因此在可乐饼做好之后，幸平纯在上面淋了少许的酱汁，就立刻端了出去。
    “久等了，这是可乐饼，请慢用。”
    “哇啊……”
    望着面前热气腾腾却又金黄酥脆的可乐饼，小狐狸轻轻吸了一口那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然后情不自禁地欢呼了一声，本就乏累的胃袋像忽然被唤醒了一样，变得灼热了起来。
    这就是人类的料理吗？感觉很美味呢！
    “好了，快尝尝看吧，店长的手艺可是很不错的。”夏目贵志喝了一口关东煮里微热的汤汁，然后转头说着。
    “嗯！”小狐狸迫不及待地学着周围人的样子拿起了餐刀，然后在名为可乐饼的料理上轻轻划动着，再用叉子送入嘴内。
    “呼……好烫……”
    滚烫的可乐饼里从裂口处不断流出香气，在咬开酥脆外衣的瞬间，能立刻感受到内里薯泥的绵密扎实，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味到的人类料理，让小狐狸止不住地咀嚼着。
    “慢点吃啊……”夏目贵志小心叮嘱着。
    “嗯。”虽然这样答应着，小狐狸咀嚼的幅度却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他瞪大了溜圆的眼睛，满心只想着一件事——
    “这可乐饼……为什么会这样好吃呢？”
    嘴中的美食不知道比森林里干巴巴的香菇与单调的柿子美味了多少倍，明明能感受到鱼肉的鲜味，但丝毫感受不到腥味，被切成薄片的蘑菇极其厚实，在吸收了油脂之后变得多汁而柔软，却完全不带任何的苦涩。这浑然天成的滋味，随着小狐狸一次又一次地咀嚼刷新着他对于食物的认知。
    齿间碰触着软绵绵的土豆泥，而混在里面的鱼肉则是柔滑鲜嫩的，掺杂的洋葱末轻轻一咬就能渗出爽口的汁液，充实的口感与丰富的美味在嘴中扩散着，周遭的声音与空气都仿佛停滞不前，只有嘴里的美味才是最真实的一般。
    一口，两口，一个，两个……咔嚓咔嚓的声音不住地在他的嘴里回响着。
    “呼……好满足啊……”
    小狐狸望着空空的盘子餍足地呜咽了一声，原本的饥饿感早已消影无踪，胃里也变得暖和了起来，如此愉悦的感觉，或许是因为这样才会叫做可乐饼的吧。
    “怎么样，很不错吧？”尽管心中早已知道答案，夏目贵志还是忍不住这样问道。
    “嗯！很美味！”小狐狸连连点头，如果他也能做出这样美味的料理的话，就不会被当作没用的妖怪了吧？
    这样想着的他，忽然看到了柜台旁贴着的一张泛着淡黄色泽的纸张。
    “店员招……”剩下的一个字他不太认识，因此向夏目贵志请教着，“夏目，那个是什么啊？”
    “嗯……那是店员招聘。”稍稍瞥了一眼，夏目贵志答道，因为店长好像有些忙不过来，因此前段时间贴了这样的启事，但是一直以外都无人问津，连店长都快忘记这件事情了。
    “店员？”小狐狸茫然地抬起了头。
    “就是在这家店里工作的意思。”
    “那……那……夏目，我想成为这家店里的店员，可以吗？”小狐狸拽了拽他的衣袖，在这家店里工作的话，厨艺应该也能变得像店长那样厉害吧。
    “我不清楚，不过这样的事情，向店长问问不就知道了吗？”
    夏目贵志曾听小狐狸讲过，自从母亲逝去之后，他就独自住在深林里，如果店长能收留他的话，倒不失为一件好事呢。
    他刚想伸手叫店长过来，却又听见小狐狸慌慌张张地说着：“算了，不用啦……”
    “嗯？怎么了？”他扭头过去，看见刚刚还兴致盎然的小狐狸忽然低沉了下去。
    “我吃下去的那颗药，只能维持一天的时间而已，明天过后，我就变不成人类了……”他的妖力尚浅，还做不到化形的程度，只是靠着那枚药的效力才能如此。
    “原来是这件事啊……不用担心，我会帮你想办法的。”夏目贵志望了一眼角落里的两位鬼王与抚着蝙蝠扇的阴阳师，如果拜托那三位的话，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而在之后被叫来的幸平纯，则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小狐狸，思考着夏目贵志刚刚的提议：“你是说，这个孩子想在店里打工是吗？”
    “嗯。”夏目贵志点了点头，“店长可以考虑一下吗？”
    “之前有做过服务生的经验吗？”幸平纯向小狐狸开口问道。
    服务生？小狐狸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会在厨房打杂吗？”沉吟片刻，幸平纯又问道。
    厨房里打杂？小狐狸依然摇了摇头，他似乎有些紧张，攥紧了夏目贵志的袖子。
    “这样的话……”幸平纯皱起了眉头。
    什么都不会呢……要被拒绝了吧，这么没用的自己……小狐狸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而一旁的夏目贵志也叹了一口气。
    “进店之后，要好好学习哦。”
    “啊？”听到意想之外的回答，小狐狸愣了一下。
    “因为店里有洗碗机的缘故，所以你只需要帮忙上菜和擦擦桌子，但是工作时间会比较长，而且薪资的话也不太高，不过在店里工作是包吃包住的，这一点应该可以节省很大一笔费用。”
    “你愿意做吗？”
    “我…我…我！我愿意！”唯恐机会稍纵即逝的小狐狸慌慌张张地连声应道，“我一定会好好做的！”
    天照大神啊，这是真的吗？妈妈，一定是有你保佑着我吧。
    “那晚上的话，就和我一起收拾一下隔间吧，还有，从明天开始，你就要作为猫屋的员工好好开始工作了哦！”
    厨房旁的小隔间，过去爷爷开店到太晚的话，就会在那里休憩一夜，但由于幸平纯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近，所以就当作堆积杂物的地方了。现在的话，如果小狐狸要住在那里，得先收拾出来才行。
    “嗯！”小狐狸不停地点着头。
    “如果有什么不懂的事情的话就来问我吧，那么，这顿饭就算是你的第一顿员工餐了。”幸平纯浅笑着说道，“就不用付钱了。”
    “好的！”
    “对了，我差点忘记了。”幸平纯拍了拍脑袋，“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我的名字是……”小狐狸脸上显出一抹犹豫，然后又坚定了决心，认真地说着，“我的名字是——「子狐」。”
    随着这一句话，一阵如青烟般腾飞的黑墨从小狐狸的头顶飘散出来，再轻坠于幸平纯的手心，刻画成繁复的妖怪文字。
    “这是……”夏目贵志看着这熟悉的场面呆愣了一瞬。
    原本在桌子上自在嬉闹着的猫咪老师瞪大眼睛转了过来，看着满脸笑容的小狐狸，不满地啧了啧舌。
    这个笨蛋，难道不知道妖怪的真名是不能随便交付于人的吗！
    “子狐……这名字真好听呢，以后就叫你小狐，可以吗？”似乎没觉察出手心的异样，幸平纯继续说道。
    “嗯！”
    于是，在这一天之后，猫屋餐厅多了一名可爱的小店员，那像是小动物一样的懵懂眼神，总会让来往的客人忍不住宠溺地摸摸他的脑袋。
    “欢迎光临猫屋餐厅……”
    “再响亮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