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两个孩子砰砰砰磕头,黄氏心里不忍别过眼睛。一直坐在旁边的周清远忍不住,站起来躬身揖手求情:“三弟不过八岁的孩童……”
    “再有三个月就满九岁了,可别说我这当后娘的不上心。”
    周清远顿了顿继续向上求情:“三弟不过顽童而已,又大病初愈,求祖母从轻发落。”
    周清远是长子嫡孙一向得老夫人看重,他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老夫人脸色稍霁。
    周清玉看到大哥求情,也站起来:“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也给三弟求情,祖母饶了他吧。”
    听着周清玉不伦不类的话,老夫人哭笑不得。钱氏见老夫人眉头松动,也跟着假惺惺要跪的样子:“总是玲儿教导无方,还请婆婆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一个丫头而已,他喜欢就给他留着。”
    “哎~快起来,你是有身子的人。”
    芍药早就在一旁虚扶着钱氏,老夫人一发话,立刻稳稳的扶着重新坐好。
    “也罢,看在你母亲和两个哥哥的份上,你们一人十板子,清贞在小院禁足一月。”
    两条黑红色的春凳摆在院子中间,春花瞄了一眼把帕子递给周清贞:“你咬着这个,待会疼了不会磕着舌头。”
    周清贞看了看春花沉稳安静的眼睛,默默的接过来。
    ‘啪’一板子
    ‘啪’两板子
    ‘啪’三板子
    春花疼的眼冒金星,冷汗从额头一颗颗滚落。
    ……
    “啪”七板子
    ‘啪’八板子
    周清贞咬紧嘴里的帕子,一颗心被一板子、一板子,慢慢敲碎:被人踩在脚下挫碾,这一生还有什么希望?
    第27章 养伤
    春花和周清贞一起被抬回小院, 一个放在东屋一个放在正屋,等那几个粗使嬷嬷甩甩手走了,春花挣扎着爬起来。她从炕柜里拿出上次用剩下的药,扶着墙一步一挪去找周清贞。
    等她拐出屋门不久,看到正屋门里巍颤颤跨出一条腿,春花急忙制止:“阿贞别过来, 等姐姐过去。”
    那条还穿着竹绿夏裤的腿,踩到地上稳了稳,小孩低低的声音传过来:“姐姐在屋里等我就好,你那屋里炕大,这两天咱们住在一起方便些。”
    春花捏了捏手里光滑冰凉的瓷瓶,心里犹豫了一下, 在看到周清贞惨白暗淡的小脸时, 忍痛换上笑脸:“还是阿贞想的周到。”
    周清贞一步一挪走到春花身边,春花转身姐弟两一起扶着墙,慢慢挪回东屋。等两个孩子重新在炕上并排趴好的时候, 都出了一头汗。
    “这是上次大少爷派金桔姐姐送来的, 瓷瓶里是三七粉, 玉罐里是跌打膏。”春花把东西递给周清贞。
    周清贞没有看,趴在炕上语气低沉:“姐姐用吧,院里的事一时也离不开姐姐。”
    小孩灰败的脸色黯淡眼神, 让春花沉默了一下, 她捏着瓷瓶玩了一会开口:“我娘说这世上先有人才有路, 活人不会叫尿憋死。”
    春花眼睛里露出神采:“放心吧, 只要你是条龙总能飞上天,打起精神好好养病,咱们再想办法。”
    “真的还能有办法?”
    “这世上除了死法儿,剩下的都是活法儿!”春花又恢复了神采。
    “车道山前自有路”周清贞无意识的接了一句。
    春花笑哈哈的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好好养病,等好了用功读书,咱们走一步看一步,总能走出条路子。”
    周清贞慢慢的恢复精神,看着依然精神的姐姐,脸上露出一个小小苍白的笑容:“嗯,听姐姐的。”
    “既然听姐姐的,就乖乖用药。”春花再次把手里的药递给小孩。
    周清贞打开看了看:“这药咱们分着用,节省点能用两天。”
    “老规矩,你不用我也不用”周清贞淡然的把药放在两人中间。
    春花想起祠堂里那个馒头,没再拒绝:“好啊,姐姐先用,你转过头去。”
    悉悉索索两个孩子别扭的给自己抹上药,三七粉却没有温水送服,这倒不是最着急的,春花趴在炕上看地上的光影子,那影子是从门里射进来的金光灿烂,春花看着影子问:“你饿不饿?”
    旁边的周清贞也学春花,看地上的光影,听到她的问话,感觉了一下:“……饿。”
    “我不但饿,还渴。”
    周清贞抿抿有些干的嘴唇:“我也渴了”还因为他哭了几场,现在越发的缺水,感觉嘴里像是塞了一把土。
    春花支起胳膊慢慢爬起来:“厨院这会大概是要不到吃的,好在家里还有些面粉,姐姐给咱去熬面糊糊。”
    看着春花艰难的爬下炕,扶着墙挪出屋子周清贞没法阻止。垂下眼睛,姐姐的好他会永远记在心里,只要他有出头之日……可是钱氏能允许自己出头吗?周清贞垂下头把脸埋在胳膊里,一动不动,似乎被压趴下无力反抗。
    因为早上给周清贞烧洗澡水,瓮里的水只剩下不到一掌高。叹口气春花忍着后身疼痛,趴在瓮沿上拿着瓢伸长胳膊去舀水。身体舒展开那一瞬,春花疼的脸色发白,冷汗掉到瓮里和水一起舀出来,不过三瓢水春花汗湿后背。
    “哎呦,看这是谁呀,烧火还跪在地上。”
    笨蛋,不跪在地上我还坐在板凳上吗?春花懒得理上门讨嫌的周清玉,支着胳膊从麦秸上站起来,扶着锅台揭开锅盖热气蒸腾开来。
    春花站起来后,周清玉看清楚了:一直整齐的衣裤变得皱皱巴巴,好些地方都被汗水打湿了;光滑的辫子有些凌乱,散落的发丝黏在脸颊;总是神采飞扬的脸变得煞白,连红艳的嘴唇也变得暗淡。
    周清玉忽然觉得自己取笑人家似乎有些不地道,他别扭的撇过头,咋咋呼呼好显得理直气壮:“这有什么,上次我娘还让人打我二十板子呢。”
    你娘让人打你,和我们挨的板子能一样吗,你娘舍得重板子打你?想到周清贞身后的点点血迹,春花脸色更冷。
    她一言不发的把水在碗里倒晾,然后扶着墙端去给周清贞喝药。
    “哎~你怎么不理我,今天我还给你们求情了。”周清玉挡住春花的路。
    这倒是真的,春花扶墙站稳忍痛屈膝:“多谢二少爷求情。”道完谢端着碗一步一挪,小心翼翼不让水撒出来。
    周清玉看着春花,从自己身边一瘸一拐的过去,等她过去才发现她身后有斑斑血迹。
    “怎么十板子就打烂了!”周清玉十分震惊,后知后觉的明白,他娘打他实在没有下狠手。
    “哎,你别走,我特意给你们送药来了。”
    春花停下脚步,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药,忍着不适转过身春花又行了一礼:“多谢二少爷。”
    看春花不再是往日有点小嚣张的样子,周清玉有点难受,他吩咐吉祥:“你去把水送到屋里。”然后走过来伸出胳膊要扶春花。
    春花避开:“男女授受不亲”又对要进正屋的吉祥说“三少爷在东屋”
    等到了东屋看到趴在春花炕上的周清贞,周清玉伸出胳膊指着怪叫:“他都睡你炕上了,我扶你一下怎么啦。”
    春花拍开他的胳膊:“他是我少爷我是他丫鬟,能跟你一样?”他是我弟弟你是吗?
    周清玉不服气:“有什么了不起,赶明儿我叫我娘把你要过来,做我的丫鬟。”
    正在喝药的周清贞‘嗖’的抬起头,看向周清玉。
    春花忍着疼痛疲惫冷笑:“你叫我过去我就过去?谁稀罕做你丫鬟,真敢把我要过去,一天三顿揍你。”
    “哎~你……”周清玉还想说什么,可是春花开始灰败的脸色,让他停下嘴神色讶异。
    “二哥这样说,小心银杏知道了生气。”周清贞缓缓的开口。
    银杏是周清玉奶娘的女儿,是周清玉的大丫头陪他一起长大。
    周清玉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我就随便说说,主要是春花老不待见我,为什么?”
    春花对周清远印象很好也很尊重,对周清玉的第一印象,就是那个在廊下拍手叫好,指使小厮欺负周清贞的混蛋。后来因为落水一事,周清玉赔礼受罚,可是在春花心里也就是个倒霉孩子。
    今天的确是他主动求情,春花想也许可以对他印象再好点。
    “想奴婢待见你,那你对三少爷好点,他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
    周清玉大手一挥,颇豪放的说:“这简单,吉祥去厨院提两份饭来。”
    “是”
    春花叫住吉祥,多说了句:“等等,三少爷在大厨房还有些银子,多要一碗排骨汤,麻烦你了。”打了板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补一补总没错。
    “没关系”吉祥笑笑出去拿饭。
    春花站的实在有些支持不住,开始赶人:“今天麻烦二少爷许多,将来一定好好谢你。”走吧。
    “不用谢,以后对我好些,常对我笑就行了。”周清玉不在乎的说。
    所以说周清玉真的是个倒霉孩子,什么都想和人比,不就是眼红春花对周清贞特别好吗,结果……
    “银杏……”周清贞趴在炕上幽幽的提醒,然后又说“二哥毕竟是外人,你在这里春花姐姐不好休息……”客走主人安听过没。
    “狗咬吕洞宾”周清玉甩袖气呼呼的走了,到门口又想起来“这几天我会叫人给你们送饭来的,不用谢我,哼!”说完大步流星的走了。
    春花长呼一口气挪到上炕趴好,周清贞举着袖子给她擦汗,又把剩下的大半碗水递过来:“姐姐先喝口水,然后喝药。”
    端起碗连喝了好几口,春花才缓过劲,她看着炕头周清玉拿来的一堆药,灰白的脸上露出点笑容:“这下咱们不缺药了。”
    “二哥是个直肠子……”想了想周清贞又说“狗咬吕洞宾用的不对,应该是忘恩负义。”
    “有你这样说自己的”春花一边好笑一边拿药喝。
    新来的吉祥比周清玉靠谱很多,不仅给春花他们准备茶水在手边,还让人帮忙打了一瓮水。晚上没人时,花园的刘嬷嬷悄悄过来,帮春花把脏衣服洗了,春花总算能放下心思好好休息养伤。
    “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什么烦恼都没了,啊?”临睡前春花劝小孩。
    “嗯”周清贞乖乖点头,不管有没有烦恼,他都不想让春花担心,毕竟姐姐也有伤,还要操心他们吃喝。
    “相信姐姐,没有过不去的坎儿,都会好起来的。”春花趴在枕头上,闭上眼睛。
    周清贞也趴在枕头上,脸侧到春花这一边,看到姐姐闭上眼睛,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黑绒布似得夜空繁星闪闪烁烁,夜幕温柔的笼罩着大地,小院陷入沉睡只有不知名的夏虫,长长短短的鸣叫。
    第28章 报复
    第二天钱氏院里的坠儿捧了一个盘子, 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进来,对着并排趴在炕上的两个人,抬着鼻孔嫌弃的说:
    “夫人说,既然她担了刻薄恶毒的罪名,总得坐实才对得起三少爷,因此这个月三少爷的份例全部扣了, 只有春花的。”
    说完盘子一倾‘噼里啪啦’一堆东西倒在两人前,然后一扭腰仿佛沾染上什么脏东西似得,甩着帕子掂着脚走了。
    几块肥皂团香胰子骨碌碌四散滚开,零散的铜钱‘咣咣铛铛’蹦的到处都是。周清贞表情漠然的伸出胳膊,把铜钱一个个捡起来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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