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梁忱和她并肩坐在后排,拍了拍她的手臂,“算了算了,回家吧,我送你把新的。”她放低声音,语气轻柔,像是在哄小朋友。
    夏小橘心中一暖,鼻头发酸,视线便模糊起来。她低下头,握着梁忱递过来的热饮,半晌没说话。梁忱在她手中塞了一包纸巾,也不多看她,探身和莫靖则说起如何规划路线,避开拥堵的路段。
    夏小橘飞快擦了擦眼睛,深吸一口气。正好前方路口是红灯,莫靖则停下车来,回头看她,笑道:“没事吧?半天没听你说话,难得见你这么文静。”
    夏小橘赧然,嗫嚅道:“忽然觉得,自己好没用。如果好好准备一下……”
    “方拓刚才还给我打电话,拐弯抹角问起你。”莫靖则说,“你抽空和他联系一下吧,免得他担心。”
    “他?”夏小橘的问号中有一半是不满,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梁忱指着前方,“马上变灯了,先走吧。”
    到了夏小橘楼下,梁忱也背好自己的衣物包,对莫靖则说:“你先回去吧。我再陪她一会儿,看她没什么事了我再走。”
    他看了一眼一身疲惫的夏小橘,“没关系,我在楼下再等一会儿。万一小橘不舒服,就近去医院。”
    夏小橘抱着手臂,“我没事,刚才太冷了,现在好多了。”
    莫靖则点头,“缓过来就好,需要的话给我打电话。”
    “嗯。”夏小橘点头应道。
    他又转身问梁忱:“对了,你手机号码多少?”
    夏小橘在一旁巴巴地看着,梁忱不好推脱,于是将号码报了出来。莫靖则拨过去,看见她手中的屏幕亮起来。一瞥之下,看到一串号码,并没有姓名。
    在博物馆的时候,明明看见她记下了号码,总不会这么快换了新手机,还没有备份。莫靖则皱了皱眉,似乎明白了什么。
    夏小橘和他道别,好巧不巧又说了一句:“今天麻烦莫师兄了,你快回去吧,佳敏还在家等着呢。”
    他有些懊恼,看向梁忱,她礼貌地笑了笑,面色十分平静。
    回到家中,梁忱嘱咐夏小橘先不要急于洗热水澡,以免体力不支。夏小橘去卫生间擦干身体,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寒意不断透出身体,她的脸颊渐渐红热起来,不时打一两个哆嗦。
    梁忱听她有些咳嗽,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利落地打散搅匀,烧起水来,蒸了一碗鸡蛋羹。
    夏小橘咬着汉堡在一旁看着,问道:“梁老师,你平时在家做饭么?看起来还满熟练。”
    “做的不多,没时间,太复杂的做不来。”梁忱笑道,“不过也不难,感觉和做实验差不多。”
    “鸡蛋羹蒸得很嫩呢。”夏小橘拿勺子挖了一小块,“我妈蒸得总会有蜂窝。”
    “我就是觉得,自己复刻能力还不错。”梁忱说道,“我小的时候,发烧感冒、伤风咳嗽,我妈都会蒸鸡蛋羹,她手艺还不错。”
    说起小时候,夏小橘忽然想到莫靖则,问道:“梁老师,你和莫大是初中同学还是高中同学?那也认识好多年了吧?”
    “哦,以前初中、高中都是一个学校的,这次凑巧碰到了。”
    “是哦,要是之前你和我们小分队一起跑步,大概早就遇到了。”
    “现在遇到也一样。”梁忱浅浅一笑,“本来也不是同一个班,联系也不多。”
    莫靖则打了个喷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点冷。他还没有走,本来想掉头离开,但总觉得心底空落落的,似乎此刻一走,便不知何时再于何地才能重逢。
    他拿出手机,给方拓发了个消息,告诉他夏小橘已经平安回家。随后便从车里出来,倚在门边,抬眼看过去便是两个女生进去的楼道。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等待有什么意义,也不去想见到梁忱要问什么。
    因为他很清楚,无论说什么,她都会有一个滴水不漏的答案,避重就轻地绕开他的问题。
    而他从未如此刻一般,这么迫切地想要了解另一个人的心情。
    你为什么回北京?为什么回来那么久却不联络?是否连电话号码都删除了?
    对于发生过的事,你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他想起了将近两年前的圣诞前夕,远在坎布里奇的风雪之夜,她温暖细腻的掌心贴在他的脸颊上,手指划过他的鬓角,他仿佛可以记起,那几根被拨动的头发,如何让心底如水波一样泛起涟漪。她比他所盼望的更加大方勇敢,探身过来,微仰着头,在他唇上印了一个轻柔的吻。
    他回她以热烈的深吻,将她拥紧在怀中,感到她的回应也一样热烈,没有半点的犹豫和拒绝。炉火暖热的红光在房间一隅明明暗暗,在她背光的脸上留下浓重的暗影,但是一双眼睛却是明亮的,像是闪着光,里面隐约有他的倒影。
    不需要细致周全的打量,只是盯着这一双眼,慧黠灵动中隐约透出妩媚,便如同藏着千言万语。他沉醉其中,如同酒意涌上头来,有些微眩晕,低头吻在她眼睛上。
    他真切感受到自己的贪婪、急迫和炙烈,然而这些遇到她,便都过滤成纯净而美好的模样。无论他如何沦陷于无法自控的缱绻之中,他都觉得,此刻的心境,和在路口看着少女时代的她,骑着单车翩然而至,浅浅一笑时的欢喜满足,并无不同。
    窗外大雪纷飞,不舍昼夜,绵密的雪花像是填满了天与地之间的缝隙,反射进柔白的雪光来。那时他打量着在自己臂弯酣睡的梁忱,她的面孔柔和天真,和平素思维敏捷、镇定自若的她截然不同,但是又如此自然地融合在一起,丝毫不令他觉得意外。
    虽然只有两三日的相处,却如同谈了一场绵延多年的恋爱。
    他们用冰箱里不多的食材做了一顿圣诞大餐,西红柿炒鸡蛋,咖喱牛肉,蔬菜水果沙拉,甜品是巧克力香蕉鸡蛋饼。平安夜时一起倚在沙发上看《love actually》,梁忱扯过厚毯子,蜷在他怀里,头发弄得下巴痒痒的,他们一人捧了一杯热红酒,肉桂、丁香和柠檬的香气和馥郁的酒香氤氲在一起,让人感觉温暖安宁。风停雪住,他们踩着齐膝的积雪去看邻家院子里挂着彩灯的圣诞老人和驯鹿,在绚烂闪烁的灯光下鼻尖对着鼻尖,她嘴角微扬,笑着问嘴唇会不会冻在一起;他说不妨试试看。
    他们像是当年无忧无虑,不计过去和未来,并肩漫步于冬夜的少年,只生活在属于自己的幻梦里;又像彼此默契,一同生活了很久的爱侣。
    圣诞翌日,梁忱送他去唐人街坐大巴返回纽约。两个人在街边拥抱亲吻。她说:“我能不能自私一点,就送你到这里。我不擅长告别,也不想看着你走。”
    那时候,他们都以为就此一别,地球两端,天各一方,不是吗?
    莫靖则以为,她只是投射在自己心底一束温暖的光,却没想到,时隔两年,依旧能记得她当时的话语和细微的表情。
    他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抬起头,看见梁忱脸上的一抹惊讶。
    她问:“你还在?”
    “嗯。”莫靖则点点头,“还是想送你回去。”
    梁忱垂眸片刻,再看向他时,又是一片沉静澄明。但她并没有拒绝。
    莫靖则想起,梁忱曾经说他,“你的感情只有那么多”。
    是的,他很少能感受到个人情绪的大起大落。但现在,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在心中涌动。
    看她坐在自己身边,系好安全带,抬起眼帘,恰好遇到他凝视的眼。稍纵即逝的对望,他的心跳却急促起来。
    记忆都变得鲜活,他依旧有想要吻她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段更适合在圣诞节放出……感觉我是不是应该写个两日圣诞专场啊……
    然鹅并没有什么太多故事情节啊,只是相处的日常……
    莫大,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合适么?!
    小橘:55,虐我?
    方拓:啊喂,给我个出镜的机会啊
    第33章 第九章 (下)
    梁忱的住处距离夏小橘不算远,放慢速度开,遇上几个红绿灯,也用不了二十分钟。一路的气氛不算尴尬,她讲起回国后的各种欣喜和不适,不熟悉流程引发的闷气和笑话;讲起应接不暇的丰盛美食,但是偶尔会想念缅因州物美价廉的龙虾;讲起学生们时而聪敏可爱,时而偷懒耍滑,那些被一眼看破也不需要拆穿的小伎俩。
    她的话语生动有趣,然而就像一篇新闻通稿,可以是关于任何一个人的生活的描述。她可以用这样的语言和任何一个人迅速拉近距离,但并没有太多的个人情绪掺杂其中。
    不,或许别人会以为,他所见到的,就是真实的梁忱。莫靖则暗想。你以为她是健谈的、风趣的、易于亲近的,可并不知道,这些无非是她和谁都可以讲的客套话,一个个有趣的又无关痛痒的小故事,将她本来的聪明剔透都掩藏起来,你并不会因此而清楚她情感上的好恶。
    即使这样,他也愿意听她说话,她叙述的方式让他觉得轻松有趣,恰到好处的停顿,合情合理又出人意料的转折。而且,多少可以知道,在分别之后,她的生活的冰山一隅。
    将到目的地,电话铃声在车厢里回荡起来。莫靖则心头一紧,他的手机自动连接了车载蓝牙,忘记要切换。显示屏上亮起“佳敏”二字,他稍一犹豫,还是接了起来。
    她声音清脆欢快,“我回来路过超市,买好了海鲜和蔬菜,刚才还煮上一大锅骨头汤,一会儿调火锅汤底。你什么时候到家,能顺路把小橘姐也捎上不?”
    “还要等一会儿。”莫靖则应道,“我刚送小橘回家,她有点不舒服。”
    “啊,小橘姐没事儿吧?这个时间,她没跑完?”
    “嗯,跑了不到三十公里。问题不大,就是冻透了。”
    张佳敏关切地问道:“你还在她家附近吗?要不要我过去看她?带点吃的?”
    “先不用了,让她好好休息。”
    “那她吃东西了么?”
    “嗯,在快餐店买了点。这边有点堵车,开得慢,你要是饿了就先吃一口。”
    “没事。”她笑起来,“等你回来。”
    电话挂断,车厢内一片安静。
    莫靖则不知是否应该继续刚才中断的话题,他一瞬间懵住,甚至想不起电话来之前,梁忱正在说什么。她面容平静,也不再开口。
    车里暖风开得大,气氛却降到冰点。
    很快便开到梁忱居住的小区门口。“我在这儿下就好。”她说,“里面车停得乱,不好开进去。”
    “好。” 莫靖则点点头,“后备箱有伞,你拿着吧。”
    “已经不怎么下了。”梁忱微微一笑,“谢谢你送我回来,让你绕路了,早些回家休息吧。”
    她抬起小臂,摆了摆手,转身走进大门。莫靖则看着她的背影,自嘲地轻笑,停了片刻,驾车掉头离去。
    梁忱听到远去的车声,稍稍驻足,回身望了一眼。她揉了揉太阳穴。冷风中跑了两个小时,她也有些头疼,或许是起得太早,让人有些疲倦。
    她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毕竟早就知道,莫靖则和她一样跑半程马拉松,虽然有数千人跑同样的路线,起点和终点选手们接踵摩肩,相遇的可能性算不上太大;但是和在千万人的城市中偶遇相比,这个概率还是大大提升了。
    所以,不由得她不想,如果见面了,要以怎样的姿态,说些怎样的话语。
    “想”这个词,含义还真是丰富。梁忱自忖,可以是想起,想到,想念,想望。她对莫靖则呢?应该如何归类?
    偶尔想起,一瞬想念?
    从不想望。
    不应想望。
    她承认,荷尔蒙作祟,心中难免曾闪现过浪漫的幻象和旖旎的绮思,其中便会有他的身影。但她并不认为这说明心灵的归属。
    大概只是因为,他是这两三年内,唯一一个和她情侣般相处过的人。
    如此而已。
    张佳敏带着超市采买的几大袋食材回到公寓,莫靖则和夏小橘迟迟未到。她忙着煮汤择菜,罗超倒是发了几张照片给她,是刚起跑不久,她和同事们的方队刚刚经过广场的场景。
    她回了条消息:“你今天也在?没看到呢。”
    罗超的电话便打过来,“我可是看到你们了,有十分钟一直在拍照吧!我在路边喊了你一声,你大概没听到。”他没说,之所以没继续喊她,是因为随后便看到张佳敏挽着高大英挺的男人,一脸甜蜜地拍了两张照片。随后他嘱咐了几句,自己先跑远了。罗超这才拿起相机,拍了几张银行的方阵。
    张佳敏问:“这么大雨,你还去了,那怎么不报名比赛呀?”
    “没你那么厉害,我可跑不了多远,就是去看热闹的。每年好多人奇装异服,还有一位大爷,每年都滚铁圈,特逗。”罗超笑,“你知道不,还有人专门去红墙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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