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陆老爷也没料到母亲会突然降临,一时不知道有什么深意,只能说:“娘舟车劳顿辛苦了,不如先休息片刻,儿子晚上给您洗尘。”
    望着满堂儿孙,老夫人摆了摆手:“不急不急,怎么不见你家老三呐?”
    提起陆佳人,全家的表情都僵了片刻,毕竟昨天才刚闹了场六国大封相。要不是算算时间老太太还在路上,简直要怀疑她有个耳报神了。
    大家心思各异,一时间没人答话。陆老夫人又问一遍,陆太太一激灵回过神来,赶紧补救道:“娘,您来得突然,一时没来得及通知她。要是想见,晚上就让她带着新姑爷一块过来吃饭,您看可好?”
    面上是这么说,陆太太却不认为老夫人是真想念孙女。老太太身边嫡亲的孙女、重孙女加起来怕有十来个,怎么会特特提起一个庶女,必有缘故。
    陆明夷也有些不详的预感,要知道这位老太太在上辈子一直到过世也没来过上海。可她偏偏来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好啊,人老了就喜欢儿孙绕膝。”陆老夫人笑咪咪地一口应下,不仅应了还继续发散道:“想当年,那丫头在大红襁褓里头包着,就跟猫儿那么大,一转眼倒嫁人了,真是光阴如梭!对吧,蜡梅?”
    二姨太冷不防被老夫人点了名,喜得都不知怎么是好了:“全都托赖了老夫人的洪福,宜人和佳人才能平安长大。我日日都与她们说您是如何慈爱,只恨离得远,不能长沐您的恩德。”
    陆明夷几乎没见过二姨太这样口吐莲花的时候,也算开了眼界。陆老夫人更加高兴了:“那我这回就多住些时日,好好疼疼我的孙儿孙女们!”
    别人不提,陆太太心里先是一抽,当年在北平她没少在婆婆面前立规矩,没曾想过着过着又过回去了。黎婉心中也是忐忑不安,陆老夫人一看就是规矩森严的人。万一没把太婆婆伺候好,她在这家中好容易立下的威信可不就扫地了。
    陆老爷对母亲也是有所了解的,一辈子不喜欢出门,料想她不过是客气话,只答曰:“娘要是愿意,在此长住也无妨,好让儿子尽一份心。”
    “你倒是孝顺,”对上儿子,老太太就有些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要真孝顺,也不用对我尽心,趁着我在赶紧把宜丫头的婚事给定了!咱们这样人家,最讲究一个长幼有序,亲亲尊尊,她妹子都出嫁了,再耽搁下去岂不是成了老姑娘。”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老太太几乎已经挑明了,还有谁不知道。陆宜人的脸色惨白,整个人都有些站不住,二姨太倒是喜上眉梢。陆太太等都不出声,陆老爷因着王少爷的前车之鉴,不得不多问一句:“娘是已经替宜人相看好了?看上了哪家?”
    陆老夫人等的就是这一句,当即笑逐颜开:“当然是好人家,你表哥……”
    没等她这话说完,陆宜人径直冲了出来,咬着嘴唇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祖母,我不想嫁!”
    “放肆!”陆太太忙呵斥道:“长辈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偏这会陆宜人的倔劲犯了,不仅不退下,反而对着陆老夫人又磕了三个头:“祖母,自从王家少爷不幸故去,我的心也跟着死了。您若有心,还是替四妹操办吧,她现下已经有了男朋友,离结婚只怕也不远了。”
    第52章 神秘男友
    陆宜人这番话不仅震住了陆老夫人, 连陆老爷、陆太太、大少爷、大少奶奶……反正,陆家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震住了。
    其中,以陆明夷为甚。她的男朋友?请问是哪一位?能不能介绍给她认识一下?
    震惊过后, 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二姨太, 她一边上前拉扯女儿边呵斥道:“你这个死丫头, 谁给你的胆子在老夫人面前胡说八道!”
    陆宜人任凭她妈怎么拉, 就是直挺挺地跪着不动,嘴唇咬得死紧, 几乎要渗出血珠来。陆老夫人也终于醒过神来,猛一拍扶手:“这个家许久没人管着, 连最起码的规矩都没有了吗?”
    陆老太爷早已经过世,老太太就是一家之长,谁敢把她的话当作耳旁风。陆老爷带头第一个跪了下来:“母亲息怒, 都是儿子不好!”
    陆太太偷偷抬眼狠狠瞪了一眼二姨太和陆宜人,也跪着道:“是儿媳没能好好管教儿女, 是儿媳无能!”
    身边噼里啪啦跪了一堆人,陆明夷也不得不随大流,心里却很是不自在。她的膝下虽然没有黄金, 可一年到头除了祭祖拜神,再难有屈膝的时候。自打祖母大人驾到,一天之内已经跪了两回,简直快回清朝了。
    她还在心里不自在,二姨太简直就快吓死了。孙蜡梅这辈子既没有过人的美貌, 也没有出众的才智,但眉高眼低还是看得出来的。是,老夫人的大腿是粗,可这是过路的神仙,不能保她一辈子。宜人这死丫头疯魔了,居然敢说四小姐的不是。等老夫人回了北平,太太还能放过她?
    “今天的事要是传出去,我都没脸见人!”陆老夫人接过仆妇递过来的旱烟杆,在铜盂上铛铛敲了两下。“堂堂陆家,世代官宦,未出阁的孙女公然顶撞祖母,一个妾也敢对着小姐大呼小叫。你们且说说,这成个什么样子?”
    女儿忤逆,姨太太乱家,都是当家主母没管教好的缘故。陆太太都是有儿媳的人了,臊得脸上一片通红:“娘教训得是!”
    二姨太也跟着低声道:“是奴婢一时情急忘了本份,求老夫人恕罪!”
    一片请罪声中,陆宜人一身素绫袄子,跪在最前头的背影显得无比单薄而又清冷,犹如雪中的白梅。“祖母,我无心顶撞您。自古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说什么我都该听着。但我已经是订过一回婚的人,实在无意……”
    “行了,”陆老夫人不客气打断道:“寡妇还有二嫁的,你一个丧了未婚夫的倒矫情上了。咱们陆家可不兴卖儿卖女,更容不下忤逆不孝的人。”
    直说得陆宜人本就惨白的面孔再无一丝血色,眼泪在眶内打着转,只是硬撑着没落下而已。
    陆老夫人看着她这副摇摇欲坠的可怜相,倒也没继续责难下去。拈着乌木镶牙的烟杆,缓缓地吐出了一口白雾来:“还有,你说你四妹已经有了男朋友,这是怎么回事?”
    陆太太闻言大急,要知道老太太最不喜欢的就是鼓吹什么男女交际公开的言论,自由恋爱就更是异端。偏明夷是她亲生的,她又不敢帮着辩解,急得额头上汗都出来了。
    这个问题一出,宜人原本如死灰般的眼中顿时出现了一点光彩。早在开口前,她就想好了,若是成功祸水东引,难免会被陆太太和兄嫂记恨,可是她愿意孤注一掷。看看那王家少爷的例子,就知道祖母会给她挑选一个什么样的人家,她实在不想再被推入火坑了。
    “禀告祖母,大马路新开了一家脂粉店叫做满庭芳,他家的经理姓魏。这位魏先生自认识了四妹后,就倾慕于她,力邀她去店里上班。平日朝夕相处,私下还经常接来送往,孙女就曾经不止见过一次。就在除夕夜,大嫂领我们姐妹出去看戏。四妹中途离场,一直到戏散了才由魏先生送回来的,这点大嫂也可以作证。”
    黎婉早在听到除夕云云,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等听到自己被扯进去更是气得快把精心保养的指甲掐断。好个陆二小姐,平日不哼不哈的,一出手就要人命啊!
    且不说她暗地如何咬牙切齿,陆老夫人已经把狐疑的眼光投了过来:“黎氏,宜人说的可是实情?”
    长吁了一口气,黎婉挂上了一副柔顺又诚惶诚恐的模样:“祖母问询,阿婉不敢撒谎。除夕时我贪玩带着小姑们出去看戏,因天蟾舞台人实在多,中途就走散了。后来在戏院门口确实遇见过魏经理,却不知道他是送四妹,还有有其他事……”
    孙媳妇心思玲珑,三两下就把嫌疑撇了个干净。陆老夫人是人老成精的,如何听不出来,又反过头来问宜人:“就只有这些事?”
    “还有……”陆宜人有些慌乱地想了半天,忽然又想起了一桩事:“还有魏先生对四妹有情,因此对家中其他人也分外照顾。银行的孙经理欠下了巨额赌债,就是魏先生替他还的。这事除了家里人,前几天来参加婚礼的亲朋都知道!”
    这确是无法反驳的了,陆太太被气得差点一个倒仰,全亏黎婉扶着。陆益谦实在忍不住了:“荒谬至极,照你这说法,魏经理替孙得胜还债是看在四妹面子上?孙得胜可是你的亲舅舅,怎么不说他是因为倾慕你呢?”
    陆益谦人如其名,当真是谦谦君子,这番话可是说得极重了。宜人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好不委屈。
    陆老夫人也道:“你一个做哥哥,居然败坏妹妹的名誉,像什么样子?”
    见丈夫被训斥,黎婉不禁在心中暗骂:那陆宜人一个做姐姐的,这样捕风捉影造自己妹妹的谣,又算什么。
    把烟杆又往铜盂上敲了敲,陆老夫人的眼光终于挪到了当事人身上:“明夷,你可有什么说法没有?”
    说法……多着呢!陆明夷眼看着陆宜人挨个举例力证她与人有私情,又见母亲心焦不已,哥嫂替自己辩护,始终没有出声。她不是无动于衷,而是在思考一件事,究竟该怎么应付当前的局面?
    按照母亲的想法,她此时就该断然否认,否则极有可能招来不检点的评价和祖母的责罚。可她却不期然地想起了这场争端的肇因,是因为老夫人已经看好了一个对象,想把陆宜人嫁过去。
    按照陆老夫人一贯的作风,这个对象要不是她娘家的亲戚,极受眷顾。要不就是名门望族,可以进一步提升陆家的声誉。但不管是哪种,老太太对这桩婚事的看重是毋庸置疑的,甚至可以说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让她不惜踏足从来都看不上眼的上海。
    陆宜人是一个人选,但并非唯一的人选,她也是陆家的女儿。假如老夫人要把她嫁过去呢?这也不是不可能啊,毕竟她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而且没有对象。
    在极短的时间内,陆明夷已经在脑中默默评估了一番如果老太太坚持替她订婚,父母反抗的可能性。“祖母明鉴,我与魏先生只不过是普通同事,并无任何暧昧。但是……”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明夷抬头平视老夫人的眼睛,不卑不亢道:“我确实有一个男朋友,正在交往。”
    这实在是大大出乎了众人的意料,连陆宜人都惊呆了。陆太太受到这样一个打击,头一歪,整个人软软地倒在儿媳身上,黎婉急得也顾不得场合了:“妈,你怎么了?雪花雪花……快去请姜医师来!”
    陆老爷素来是处变不惊的,也被吓了一跳,捉着老妻的手直喊:“缪贞……”陆益谦和明夷都赶紧围了上去,只见陆太太唇色青白,人事不省,倒真像发了什么急症。
    二姨太见陆太太突然倒下,思及这一连串的祸事都是宜人惹出来的。要是陆太太有个三长两短,她们母女俩如何能逃过老爷的怒火。若是陆太太没事,只怕更是把她们恨到骨子里。
    横竖都是一个死,越想越是害怕,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太太…我的好太太……这是造了什么孽,好端端地就遇上这样的祸事!太太……”
    她这一哭把两个人同时惹急了,陆老爷本来就担心,她再这么一嚎顿时渲染出种种悲惨的气氛,忍不住怒斥:“太太还没死呢!轮不到你先哭丧……”
    陆老夫人就更不满了,什么叫好端端遇上这样的祸事?意思就是你们一家子平时都好好的,我一来就出事了,合着我是扫把星吗?
    当即拍案道:“来人呐,赶紧把你们太太先送回房去好生歇着。孙氏放诞无状,不敬正室,罚跪两个时辰!”
    “祖母……”太太明明是被陆明夷气晕的,宜人不知道怎么会扯到了二姨太身上,无助地喊了一声。
    她这副丧眉搭眼的样子,更是惹得老太太不喜,又追加了一句:“二小姐顶撞长辈,造谣生事,一同跪着!”
    一片混乱中,明明已经晕过去的陆太太,在幼女的手上轻捏了一把。
    第53章 欺上不瞒下
    众人半扶半抬, 总算把陆太太送回了房,迎候的是梅姨娘。因为她出身舞厅,陆太太唯恐老夫人不待见,就让她帮着照管小佛堂, 没想到却是因祸得福。去了的有一个算一个, 都吃了排揎, 还不如远远躲开了清静。
    知道这个消息后, 梅姨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先替自己忧心起来。老夫人如此厉害, 只一个照面,陆太太晕倒, 二姨太罚跪。自己一个没背景没身价的姨太太,可不就只能听凭宰割了。
    可惜如今全家的重点都在陆太太身上,实在没空去注意她的自怜自伤。姜医师的诊所离得不远, 一个电话挂过去来得极快。一进门看见主人、丫鬟、听差、婆子一堆人都挤在房里,不由先皱起了眉:“人太多有碍空气流通, 若是不放心不如到外头稍候。”
    陆老爷一听这话,当即就把所有人都给遣了出去,只不过老妻在昏迷中还一直牢牢抓着小女儿的手不放, 于是陆明夷也顺势留了下来。
    量过体温,测过心音,姜医师的面色带了几分凝重。这陆太太看起来不像是犯了什么急症,怎么竟会昏迷不醒了呢?
    正疑惑间,陆太太胸口一阵起伏, 长出一口气后慢慢睁开了眼睛:“阿囡……”
    一直悬着心的陆老爷总算也跟着舒了口气:“缪贞,你可把我吓坏了。醒了就好,赶紧让姜先生再帮你看看。怎么会突然晕过去了呢,娘也担心得不得了。要不然明天一早,咱们去德国医院看看?”
    哪有人当着大夫的面说要去别的医院求诊的,真是个呆子!陆太太不由冲丈夫嗔怪道:“又胡说,还在正月里呢,去什么医院啊,也不嫌晦气!”
    “什么正不正月的,这都是人定的。人吃五谷,生病怎么会分时候呢?你这是讳疾忌医……”陆老爷心里是很看重发妻的,这些年他在外头打拼,少不了妻子在背后的支持。见她不听劝,不免苦口婆心起来。
    陆太太一听丈夫唠叨,原本不疼的头也疼起来了:“我又没说不看病,这不是现放着姜先生呢!”
    “是是是……烦请姜先生赶紧再看看罢!”陆老爷不敢再惹老妻,就跟哄孩子似的喏喏连声,几乎惹得明夷笑出声来,只好一味低着头。
    姜医生是个聪明人,又做了陆家这些年的家庭医生,当下就听出陆太太没什么不妥。只是一字不露,又好好问诊了一番,才道:“如今正是冬季,太太从前得过肺炎,若是空气不好或者受了刺激,难免心慌气短。其实也不用吃药,多喝些清肺滋补的汤羹就好。”
    难为他硬编出这一番话来,好好的人可不是不用吃药么,明夷赶紧站起来:“多谢姜先生,方便的话还请留下两个食补的方子来,以便母亲调养。”
    “这个不成问题!”姜医生不敢受她的礼,又客套了两句就出去开方了。
    因大夫说到受刺激,陆老爷对小女儿就瞪起了眼睛:“刚才当着姜先生,我不好骂你。你说你放着好好的书不读,非闹着出去上班。上班就上班吧,偏又惹出这样的桃色新闻来,活活把你妈给气倒了。如今要怎么收场才好?”
    听着丈夫责备女儿,陆太太当即就不依了,搂着明夷就反驳起来:“老爷说的哪里话,前两日还夸女儿长大了,做事认真有出息。听了两句旁人的挑唆,就骂起孩子来。什么桃色新闻?阿囡都说了,魏先生只是同事,你还要怎样?”
    “不是我要怎样?她自己都说了,确实交了个男朋友。”陆老爷想起厢房那位老夫人,免不了为这事要大动干戈,忍不住就是一阵烦恼:“娘那个人你是知道的,最看不得姑娘家不检点……”
    这话宛如火上浇油,陆太太一下就直起身来,啐道:“亏你还出过洋,自负文明种子,居然说出这样腐败到一万分的话来!我女儿怎的不检点了,是抢了她妹妹的未婚夫还是告了她姐姐的刁状?如今都讲求社交公开,莫说交一个男朋友,就是多交几个,又有谁敢说我阿囡不检点!”
    陆老爷在人前向来威风八面,唯有在这母女俩面前拿不起架子来,被老妻这一通夹枪带棒数落得无言以对:“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说错了话。你且好好歇着,娘那边我来应付总成了吧?阿囡,好好照顾你妈!”
    说罢,便落荒而逃。陆明夷看着父亲那仓惶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来,响亮地在母亲脸颊上亲了一口:“妈真厉害,我看爸晚上都不敢进房了!”
    “凭他爱上哪去就上哪,横竖家里还有两房呢!敢红口白牙糟蹋我的孩子,我就不能依他。”陆太太余怒未消,特意提高了音量好叫外头听见。转头看见陆明夷笑得没心没肺的,又忍不住戳着她的额角:“侬格小娘啊,真是叫姆妈操碎心哉!”
    “妈……”明夷赶紧偎在陆太太怀里,好一通撒娇。“你真的没事吧?要是不舒服别忍着,我陪你去瞧大夫。”
    “还不是为了你呀!”陆太太一边摩挲着女儿的头发,边发愁。“多年夫妻,你父亲一直让着我,你奶奶可不会。我今天要不装晕,还不知道要怎么发落你。二房那起黑了心烂了肺的,我好吃好喝供着她们,倒养出仇人来了。我还没死呢,就敢往你身上泼脏水。你也是,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就在母亲躺床上的时候,陆明夷早就想好了对策,当即安抚道:“妈你别担心,我已经长大了,你就信我一回,全权交给我来处理。”
    “你又要干嘛?”陆太太一见这丫头眼睛骨碌碌转,就提防起来。
    真是知女莫若母,陆明夷笑得一脸灿烂,指了指边上的彩色雕花玻璃窗:“我先出去一趟,等明天一定给全家,给祖母一个圆满交代!”
    不得不说陆明夷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有一大半是陆太太宠出来的。就算女儿要去摘天上的月亮,只怕她也会想着怎么找架够高的梯子。更何况女儿不过是从二楼爬个窗,比起训斥她,自然是让金香等人接应着别让她摔了重要。
    得了母亲的援助,陆明夷可说是如虎添翼,三两下就顺利潜出了陆家大宅,径直往巨籁达路盛公馆去了。
    说来也巧,盛继唐虽没正经职业,倒是个无事忙,这一天偏偏没出门。大中华唱片公司重金聘了名角灌录的《牡丹亭》,一张黑胶碟炒到上百元尚且供不应求。这位大少爷订了全套,正好一次过足瘾。
    陆明夷进门时,九爷正闭着眼坐在落地窗前的藤椅上,阳光斜斜照进来,为他的侧颜镀上一层金边。桌上摆着一盆开得热闹的水仙,留声机中的唱腔柔婉清丽:“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这样一幕宛如世外仙境的场景,不由得让明夷的脚步顿了一顿。
    盛继唐的耳朵有多尖呢,早在她刚过门厅就察觉了。迟迟不闻她出声,只好自个先开口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第一回登我的门是为了找魏五,第二回是为了陆家。这一回又是为着什么?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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