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想到从前太子对沈兰池不闻不问的行径,沈皇后就气得胸口发闷。她道:“现在知晓兰儿的好了?从前你对人家冷心冷肺的,如今出了这事儿,兰儿怕是不会愿意再嫁你。”
    陆兆业攥在袖中的手微一握紧。
    漆窗外有一片静湖,只是那如镜湖面却抚不平他心底怒意。陆兆业甩了袖,冷声道:“母后,莫非儿臣非得娶那沈兰池不可?”
    说罢,他如来时一般,面带寒意地出门去了。
    “太子……太子!”沈皇后急急地唤了两声,可陆兆业却不曾回头。
    她只得自己幽幽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沈皇后知道,是自己急了些。陆兆业为人孤高,最不喜的便是旁人对他指手画脚。这娶妻一事,若是逼得太急,反而会适得其反。
    想到那初冬就要过门的阮侧妃,沈皇后心底便是一阵恼。
    唯有沈家的女儿嫁给陆兆业,方能巩固她背后安国公府的地位,也能助她坐稳后位。虽此事有些对不住那千里挑一的侄女儿,可也只能让她委屈一下,嫁过来再说了。
    让她熬上一熬,日后成了国母,那便有享不尽的福气了。
    “来人。”沈皇后正了下髻上凤簪,道,“替本宫书个帖子,叫安国公府的二小姐来慈恩宫小住几日。”
    ***
    皇后的帖子到了安国公府,沈大夫人却不大想接。
    她知道自己这个皇后小姑子打的是什么主意,因此更不愿意让兰池入宫去。
    沈大夫人并不知悉这阮家与陛下之间的门门道道,只知道陆兆业与阮碧秋有牵扯在前,如今又要在迎娶正妃之前纳侧妃。
    此等行径,只要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做不出来,更何况是当今太子?
    她刚想随便找个借口打发了慈恩宫的宫人,沈大老爷却在这个时候来了。听闻沈皇后要兰池入宫去,沈大老爷便对兰池道:“还不快去收拾衣服?”竟是打定主意要兰池到慈恩宫里去住几日。
    沈大夫人心有怨气,忍不住道:“老爷,那太子也太不像话了!有哪个有头脸的人,会闹出这等笑话来?且不说那侧妃出身寒族,单是提前纳妃一事,便足叫人心寒!又不是那续弦填房之流,竟然做出这等不合礼教之事来……”
    沈辛固默了半晌,慢声道:“不可妄议天家。”
    他这话说的极稳,像是根本不容人反驳。
    沈大夫人气结,瞪了沈大老爷一眼,拧着手帕走了。沈兰池追在母亲身后,扯了扯她的袖口,乖巧道:“娘,女儿到宫里去住几天便是了。皇后娘娘可不是旁人,是女儿的亲姑姑啊。”
    听到她这懂事的话,沈大夫人心底微微一绞。
    那皇后娘娘确实不是旁人,可若将心比心,皇后如有亲生女儿,又怎么舍得将其嫁给这样一个男子呢?
    沈大夫人怜爱地摸了摸兰池的脸颊,轻声道:“从前娘也觉得太子殿下是个良人,可如今娘不这么觉得了。”继而一叹,并未多言。
    她也只是如此一说而已。
    即便知道太子不是个好夫婿,那又如何呢?只要安国公府还要向上爬,安国公府的姑娘便得嫁入东宫去。不是兰池,便是那二房的桐映。到时候入了宫,被那些娘娘、公主们嘲得做不了人,眼泪又该往哪儿吞?
    沈桐映……
    想到此处,沈大夫人的心思忽而微微一动。
    “兰儿,你先回去歇息吧。”沈大夫人催她,“娘心里闷得慌,去找你二伯母说说话。”
    兰池向母亲告退,回自己院子里了。
    ——入宫?
    她当然是要去的,毕竟她还有自己的事儿要做,可不能因为陆兆业在宫中,便临阵溃退了。
    入了夜,她本想梳洗后便睡了,可坐在窗前时,她却借着月光,瞥见一道身影在馥兰院外反复踱步、踌躇徘徊。那人一副犹豫不绝模样,原是她的父亲沈辛固。
    兴许是因着不在人前,沈辛固卸了平日那副威严作态,显露出一分老态来,鬓间早染的霜白色,被月华洗练得越发刺目。
    他反复踱了一阵子,偶尔抬起头来,望向馥兰院的方向,似在喃喃自语着什么。许久后,他对着空空如许的庭院长叹一声,倏忽挺直了脊背,漫步似地离开了。
    自始至终,兰池也不知道父亲本想对她说些什么。
    她在窗前坐了一阵子,忽而想起一桩事来。
    从前自己因落水而高烧不退时,沈家的人轮流来探望她,上至那刚刚做了皇后的姑姑,下至二房的堂兄,全想着法子来关照她。独独只有父亲沈辛固,从未在她病榻前露过脸。
    只是偶尔,她会在睡梦中听到娘与何人在交谈。来者总是简声短语,只问两三句话,多是“病情如何”、“可有好转”,又或者干脆不语,只留娘一个人在那儿,似喃喃自语般唠叨不停。
    那时,年幼的兰池曾问过沈大夫人,为何爹爹不来看望她,可是她又在哪里惹怒了爹爹?沈大夫人只笑不语。过了好半晌,沈大夫人才道:“你爹呀,是个不会讲话的闷葫芦。这葫芦里装着什么,你娘至今还没摸透呢。”
    也不知过去了如数多年,她的娘亲可有摸透这口葫芦里装了何物?
    ***
    次日,宫里头的马车到了安国公府门口,接了沈兰池入宫。
    慈恩宫半打了透风的竹帘子,风一动,满园舒香便越过那粉墙朱瓦,溢满椒室。
    虽太子忽而多了个未过门的侧妃,可沈皇后面上却没有分毫不对,该笑便笑,该柔便柔。堆翠攒金的发髻上,南珠凤簪依旧惹眼非常。簪上垂下寸许长的坠珠,颗颗都熠熠生光。
    “兰儿,近日南边贡上来一匹云鞘绢,是极好的料子,我看着便衬你。”沈皇后笑意盈盈,叫宫里的侍女取来衣料和量尺,道,“姑姑知道你自小就爱这些物什,便想给你做身新衣。”
    宫女捧来了那贡绢,只见这月白洒朱砂的料子果真是织工精巧、如转流云,让女子移不开眼去。沈兰池眸光微亮,爱不释手地抚了又抚,口中赞许非常,却一点儿都没提那阮碧秋的事儿。
    沈皇后见兰池满心都铺在那衣料上,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想来,兰池还是想要她头上这支凤簪的,以是,才绝口不提太子提前纳妃一事。
    “皇后姑姑,”兰池看完了那云鞘绢,将手从柔滑似水的衣料上收了回来,状似无意道,“兰儿想问一件事儿……这事儿,兰儿已想了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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