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节

    拖到这时候,也是姚文瑾坚持要留下来,监督董氏在鹤川郡,不使其有机会加害贺兰剑宗的弟子。
    屠缺、赵忠虽然不愿再为这种琐事耽搁时间,甚至觉得心烦意乱,但姚文瑾如此坚持,又坚称这是他们身为帝君使臣应该承担下来的责任,也是没有办法拒绝,这样就多耽搁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就这样,一行人直到开春才返回燕京,心思各异,穿过巍峨的隆德门。
    这时候,燕京的上空乌云密布,雷光隐隐,一场暴雨积蓄着,不知何时落下。
    第399章 谏君
    进城天色已晚,赵忠与屠缺、姚文瑾商定,让他们明天再到燕然宫复旨,便先行离开来了。
    到鹤川郡姚文瑾丝毫不掩饰对宗阀残斗的痛恨,虽然调停之事解决了,但在太微宗、贺兰剑宗那边也丝毫没有得到好,而他一路上对大阉赵忠及随从,更是不掩饰厌恨、百般挑剔,得罪人更是不浅。
    虽然赵忠一路上都避着姚文瑾,并没有当面起什么争执,但屠缺担心赵忠这些阉宦心机深沉,会针对姚文瑾设下什么陷阱。
    姚文瑾性情轻狂,屠缺也知道他说什么话,姚文瑾未必能听进去,便想着与姚氏阀主姚出云一聚,顺便提醒几句,省得稍有不慎,宗阀这边再有什么损失,便拉住姚文瑾,说是夜里要去姚府饮宴。
    屠缺作为一宗阀主,又官居太尉高位,要过来饮宴,姚氏一族自然不敢怠慢,姚氏阀主姚出云也是晃荡满身的肥肉,打开中庭大门相迎。
    众人到雕栏花栋的正厅坐下,屠缺把这一路的情形细致的说给姚氏阀主姚出云知道,又说道:
    “文瑾贤侄初出庐舍,正是锋芒锐利之时,也为调停之事出了大力,只是文瑾贤侄,嫉恶如仇,未必会令赵忠等阉臣喜欢,而赵忠等大阉看似隐忍,却是大奸大恶,一心想着陷害我等宗阀子弟,这往后还是要小心一些为妙。”
    姚出云自然知道幼子文瑾的性情。
    修行之资惊才绝艳,五旬年纪修成道丹,燕州有史以来,都可以排入百人之列。就当世而言,能五旬年纪修成道丹者,更是凤毛麟角,也就难免恃才傲物,兼之前半生皆在深山潜修,少经世事历练,嫉恶如仇,言行就难免不拘。
    只是姚氏未来想要崛起,还只能寄托在文瑾的身上,必然要让他代表姚氏走到台前。
    当然了,屠缺话里的提醒也相当的明显,文瑾这一路上应该没有少挑赵忠的刺,姚出云也觉得最近一段时间,还是要文瑾尽可能避开赵忠这些阉臣,以免让他们找到发难的机会。
    姚出云托着肥硕的下巴,寻思着是不是让文瑾直接找借口托病,明日回祖地潜修一段时间,避一下风头。
    正在这时,燕然宫有旨到,众人跪下接旨,却是益天帝对屠、赵、姚三人出使鹤川郡调停之事非常满意,着屠缺、姚文瑾等人明日进殿细表。
    众人听完旨意面面相觑。
    虽说屠缺等人奉旨出京,回京自然需要覆行复旨的程序,但益天帝已经很久不署理朝政,复旨之事,也只是需要到燕然宫走个程序,将相应的帝旨、公文书函交上去即可,谁曾想身体状况一直不善的益天帝,明天要在大殿亲自听众人细表调停的细情?
    这事透着诡异,屠缺、姚出云都担心是不是赵忠在背后使什么奸计,姚文瑾却不以为然,面圣复旨而已,赵忠等阉臣能有什么阴谋使出来?
    ……
    次日,燕然宫玉渊殿内,一个多月都没有在王公大臣眼前露面的益天帝,气色还算不错的坐在黄玉雕龙椅之上,宫侍尖着嗓子喊:“太尉屠缺、少府监丞赵忠、卫尉姚文瑾奉旨巡鹤川,调停鹤翔、河西两镇纷争,着姚文瑾上前,奏禀其事!”
    “是,陛下!”
    姚文瑾走上前,站在大殿中央,将这次调停的过程娓娓道来,一时慷慨激昂,指点江山,说不出的风流。姚出云、屠缺等人则是暗暗打量站在帝君身侧的文勃源、赵忠等人,实在猜不透他们到底在谋算着什么。
    姚文瑾口才甚好,将调停之事前后说得一清二楚,但台上的益天帝双目低垂,浑然若睡着了一般,过了一会儿,才咕哝了几声,殿中的文武百官都没能听清。
    却是宫侍久在他的身边,又尖着嗓子喊道:“圣上有旨,此次调停,甚合圣意,赏!姚文瑾出力甚多,功在太尉、少府监丞之上,重赏。姚文瑾初授大任,便立此功,堪称大燕之栋梁,对治国有什么善策,此次可一并奏来。”
    台上俯身待礼的姚文瑾听了,心里冷笑一声,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屠缺、姚出云等人这一刻才大惊失色,恨不得能一把将姚文瑾拽走,没想到赵忠在这里挖着坑让文瑾往里面跳。
    姚文瑾原本就嫉世愤俗,对朝堂有满腹怨言而不得施展,而以他轻狂的性子,此时给他在帝君面前直抒心怀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有所保留、怎么可能像屠缺及父亲那般无原则的妥协下去?
    果然,姚文瑾抬起头来,满面的慷慨激昂之色,当际就历数诸常侍把持内廷开权的罪状,希望帝君能远小人,而近贤臣,大燕江山才能摆脱当前岌岌可危的局面。
    “你说朕的大燕江山,已经让赵忠、勃源他们几个搞得岌岌可危了?”进殿以来都似在昏昏欲睡的帝君,这时候猛然睁开双眸,露出一丝恼怒的精芒盯着姚文瑾,质问道。
    这一刻,屠缺等人冷汗直流,频频给姚文瑾递眼色,要说收住嘴;姚出云更是上前请罪,说道:“小儿文瑾轻狂无状,还请圣上降罪。”
    “让他说下去。”
    姚文瑾自然不愿放弃当下劝谰帝君的机会,要是能劝说帝君从善如流,他宁可舍弃性命也是吝惜的,慨然说道:
    “眼下虽然看似海内一靖,四海承平,但金州西羌、北方妖蛮,无一不是我大燕心腹大患;而边郡强藩行割据之事,各自为政,王法难出燕京,以致董黄两阀残斗,祸害百姓,帝君不能责罚不说,甚至连出旨喝斥都不行,最后还要委屈求全,从秦潼山割山安置黄氏等败军之将,任西北四郡都落入董氏之手,这不是岌岌可危是什么?而董氏手握西北西郡,贪壑非但不会就此而止,进而更会有觊觎皇鼎之念,大燕这不是岌岌可危是什么?而阉臣小人之所以能弄权于内、强藩蛮横于外,最关键的还是圣上精力不济,垂垂若朽,无法亲自处理朝政,长此以往,实非我大燕之福。”
    姚出云、屠缺等一众人想阻拦也迟了。
    “放肆!”龙椅的益天帝,也如同一条刚刚睡醒的巨龙一般,一股强横的气势冲刷着大殿,大声咆哮斥责起来,殿外又是轰隆一声惊雷。
    姚文瑾依然不惧,犹如风中巨木一样挺拔着,铿锵有力的说出最后几个字:“圣上应效仿先贤,还政于太子!”
    轰隆一声雷响,酝酿了许久的大雨终于漂泊而下……
    ……
    陈海在天机学宫又盘恒了十数天,直到卷刃采矿车的样车试制出来。
    陈海兴致匆匆的赶过去,只看到一辆在轻型天机战车基础上改造的矿车,停在实验场上。
    和轻型天机战车不同的地方是,矿车的前端安端一个近一丈长的螺丝状巨锥,以风焰动力匣的带动下,能够方便迅速凿破岩壁。
    矿车的改造没有什么难度,主要还是凿岩锥的要求极高,至少需要六级甚至更高水准的淬金铁铸造、打磨而成,这样才能持续不断的破拆岩壁、挖掘矿石。
    陈海示意了一下,矿车启动,数十息就在一座山壁上挖出了一个十米长的大洞。陈海暗暗点头,如此一来,不仅可以扩大采矿的规模,打通榆城岭和秦潼山一带的水路就可以开始动工了。
    讨论过采矿及潼河水路开通这事,陈海又询问了一下焚魔符阵的研发进展。
    以陈海早年所确定的研究思路,大型复合符阵禁制,都是先拆解后再进行研究,焚魔符阵太过玄奥复杂,即便是拆解分析都不是一时半会能成,想到从中有什么心得,去提高风焰天机禁制,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这件事,实在也是急不得的,陈海想着这段时间在天机学宫已经坐了有月余时间,榆城岭那边还是千头万绪,便将齐寒江唤过来,问道他:“你在学宫正门前砸的那座大坑,可有填起来?”
    “学宫景致太过粗陋,我在学宫前砸个大坑,是要学宫挖一座鱼池,怎么能填上?”
    齐寒江大义凛冽地说道,绝口不承认那是受罚所致。
    大家皆是嘿然而笑,送陈海、齐寒江乘上苍羽灵鹰,往雁荡残城而去。
    ……
    月余不见,从空中望去,雁荡城更是初具规模了。
    城里人也多出不少,陈海以为是华阳宗那边同意放失地贫民北迁了,心中一片欣慰,想着吴澄等人,终究还是顾全大局的。
    然而落下之后,陈海却发现了不对,很多劳工脸上都有刺印,间或还有几个粗豪汉子套着手镣脚镣,看起来是不是天水难民,而是囚徒留犯。
    “陈帅!”陈海正四下看察之时,就听得有人高喊自己的名字,回头看去,却是本应该在横山城坐镇的监军使房奚俨。
    房奚俨跑过来,乐呵呵的说:“陈帅,咱家答应你的事情可是做到了,第一批流囚两万多人,已经从各地流放过来。另外,赵大人那边,还给陈帅额外准备了一份大礼!来来来,陈帅跟咱家去看一眼!”
    说着话,房奚俨就要过来拉住陈海的胳膊一起前去。
    陈海不动声色的让了过去,恭敬地说道:“房大人先请!”
    房奚俨丝毫不以为忤,少倾,到了东城连窗户都不曾封上的低矮破房前,房中隐隐有妇人的啜泣声传出,陈海不明就里,不知道这院子里住着什么人,房奚俨急着跟他献宝?
    第400章 流囚
    陈海正疑惑院子里所住何人,就见房奚俨抬起一脚,将本就残破不堪的院门踹得支离破碎。
    院子里的啜泣受到惊吓,顿时收住声,但陈海能清晰的感知啜泣妇人摒住呼吸后的惊恐情绪,同时还有几缕不弱的杀气侵凌而来,但似乎慑于房奚俨的淫威,没有敢发作。
    陈海不明就里的看向房奚俨,房奚俨却笑着不说话。
    这时候茅屋里面传来一声怒骂:“该死的阉奴,有什么龌蹉手段尽管施展过来,我姚文瑾会惧了你们这些没鸟的阉货不成?”
    陈海这时候自然知道赵忠、文勃源给他送了什么大礼过来,抬脚要往院子里走去,去见一见这些天声名大震燕京的这个人物。
    房奚俨连忙拦住他,谄笑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陈侯身份尊贵,这等流囚言行无状,冲撞了陈侯可是不妙。”当下瞥了一个脸色,他身后数名剑侍就冲入房里,将里面的人都驱赶出来见陈海、房奚俨。
    姚文瑾作为姚氏一族最具修炼之资的子弟,本身又是阀主姚出云的嫡子,这些年一直闭关潜修,陈海从姚兴的记忆里,对姚文瑾的印象一直都很淡薄,没想到他是一个身材削瘦的中年文士模样,在玉渊殿进谏、触怒帝君,被废掉修为后,流放到雁荡来,竟然眼瞳还有着满是棱角的犀利。
    一名中年貌美妇女,虽然仪容清艳,却没有什么修为,在房奚俨等一群如狼似虎的宦臣面前,被吓得面无颜色。
    此外还有三名青年剑修、一名容貌清丽的少女,虽然都有不弱的修为,也对被驱赶羞辱这事气愤到极点,这时候却只能强按住手里的灵剑,没有敢发作出来,估计也是知道房奚俨是在故意刺激他们,就等着他们有逾越之举,才有借口进一步加害姚文瑾。
    这个容貌清丽的少女,陈海却是有印象的,知道姚兴被废修为,放逐到河西投靠舅父陈烈时,姚玉瑶才是未满十岁的女童,没想到十数年未见,竟然长成身材高挑、五官精致迷人的少女,容色竟不在苏绫之下,也有着辟灵境后期的不弱修为。
    只是当年绕在自己膝前,喊哥哥给糖的小女孩,此时美眸里充满着愤怒的火焰,是给她机会,多半是想拿手里的灵剑,将他斩成肉酱!
    “陈侯看到这位爷没?姚阀数百年来最惊才绝艳的一位,五十岁成丹,实在是天纵之才啊!百年之内,也就董神侯等屈指数人能与他相提并论,可惜他年纪虽然已经有了,却口无遮拦、狂妄无状,居然在玉渊殿上诬陷赵大人、文大人他们弄树误国。陈侯你说可恨不可恨。而更过分的是,此厮居然敢胡说八道,指责圣上垂垂老矣,要迎太子回京——当真也狂妄到极点,圣上那么好的脾气,也是震怒之下,亲自出手将他给废了。好在,圣上还是念及姚阀为国尽忠千余年,留了他一条狗命,发配到横山……”
    说到这时,房奚俨用余光斜了陈海一眼,见他脸上并无什么表情,也不猜陈海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想当年姚阀对陈侯也是薄情寡义,小错就废掉陈侯的修为,逐出宗族,赵大人、文大人都满心都陈侯抱屈,这将姚阀视为天之骄子的这厮,送过来交给陈侯收拾、出出气!陈侯,你说这是不是赵大人、文大人为你准备的大礼?啊哈哈哈!”
    说到这里,房奚俨也是大笑起来。
    看房奚俨的样子,想必是成气侯之前,也没有少受过宗阀子弟的欺侮,逮到这样的机会,怎么会不变本加厉的索取回来。
    “赵大人、文大人能为下官着想,陈海实在感激不尽。”陈海朝燕京方向拱拱手,以示承情。
    “你就是弃子姚兴?”姚文瑾并没有因为修为被废,在陈海、房奚俨等人就失了气势,挑眼盯着陈海的眼睛,“我姚氏一门,自高祖时起事,一直伴随大燕,千余年来,每每力挽狂澜。眼下局势动荡,阉宦当道,即便一时得势,但又能猖狂到何时?要知道,浮云终难蔽日,瓦釜迟早雷鸣。你现如今投靠阉党,自有你的难处,但世情恶衰终有歇时,万事随转早晚有烛明,你现在若能和阉党划清界限,举义旗,清君侧,将来未必不能重列姚氏门墙、流芳百世。你可知?”
    姚文瑾虽然修为被废,但姚阀毕竟势大,即便是有流放横山,也是有妻女相随、弟子在一旁伺候,并没有吃到多少苦头,但到了雁荡城,有房奚俨额外照顾,这才受了不少苦头、羞辱。
    不过看情形,他是越挫越勇了。
    陈海心中苦笑,面上还是跟房奚俨笑道:“看他在圣上面前受的教训还不够,竟然跑这里教训起我来了。我刚回雁荡,千头万绪都需理顺,也是懒得理会这破事,这往后还得要麻烦房大人继续照看他们。”
    “姚兴!你当真记不得我了?”
    陈海转过身去,听得姚玉瑶在身后唤他,他是硬着心肠不回头,往中军大帐而去,只是在转身的瞬间,刚刚还笑意盈盈的眼中,冷意森然。
    中军大帐中,黄双、孙干等人早早的就在此等候,见到陈海纷纷鞠躬施礼。
    而陈海此时被姚文瑾的事情缠着心思,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和众人一一见礼。
    几人左右互视了一下,也没有耽搁,事无巨细的把陈海去天机学宫后雁荡城这边的建设情况汇报了一下。
    陈海一直沉着脸,不置一言。
    雁荡城附近虽然探得几处矿脉,但位于地底,而雁荡城附近地势低陷,地下水丰富,到处又都是湖泽沼河,想要开采、难度极大,还不如费些心思,从山里开矿运过来。
    筑城之事有条不絮在进行中,但失地贫民北迁之事,进展却极不顺利,孙干前往灌河、华阳等城,与吴澄、周同等人谈了几句,华阳宗却死活不松口,甚至在横山府的南境,派驻兵马,将流民北迁的通道严严实实的封堵起来……
    “啪!”陈海心里本身就不爽,听到孙干汇报这事,恼恨的拍碎桌角,起身而立,对齐寒江说道,“随我去横山!”
    ……
    蒲县北境的关卡,甚至都称不上关卡,早期只是在驰道及两侧的田地里,设以拒马等障碍物,将北上横山的通道封堵起来。
    随着聚集过来的北迁流民越来越多,蒲县等地方上的武备已经照顾不过来,天水郡都尉府才调派数千兵马过来,又从地方抽调兵勇、民夫,在蒲县北面的低矮山岭谷地间,挖掘土石,修筑出一道长十数里的护墙以及诸多小型防垒,要将流民北上的道路封住,也就在驰道上留出一道口子、修筑防垒,以供官方人马进出,却也有关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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