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穆察是给夷族汗王搜寻汉人美女的一个奸细,或者在夷族他是使者,冉烟浓没有想到有一日她会落入夷族汗王的手中,她的爹爹和哥哥一定还不知道,要是知道了,容恪铁定就完了。
这个时候她想着的竟然还是容恪……冉烟浓阖上了眼眸,用力将手腕上的珊瑚红珠挤下来,一颗一颗地撒在地上。
穆察他们全力往山坡冲下去,支云家是出了名的骑射如风的家族,他们家的奴隶不但脚程极快,而且耐力极好,数人一直狂奔到了晚间,就着黑魆魆的暗光钻进了一间破庙。
山谷里头只有一间不扎眼的庙宇,荒废已久,外头倒挂着青黄半枯死的藤,一口干涸的古井散发着一股恶心的臭气,佛堂后有一间废弃的耳房,穆察令人将冉烟浓绑在石床栏上,回头冲昆奴道:“去河里找点儿水来,赶了一路了,这里很隐蔽,容恪找不来的。”
他们叽里咕噜地说着夷族语,冉烟浓凝神听着,遗憾终归还是听不懂,虽说穆察承诺不会在见到大汗前动她,但他们都是一群不重诺言的骗子,冉烟浓不得不戒备起来,她的手藏在了背后,隔着床栏用力地摩擦着,在穆察看过来时,却镇定自若地蜷缩了两条腿,半隐匿在漆黑的没有烛火的暗光里。
穆察笑道:“我不知道中原的女人原来也有勇敢的。”
他的汉话说得很蹩脚,勉强能一听的水平,冉烟浓别过了头,“我想必不是阁下的第一个猎物。”
“对。”穆察搬了一只小凳子坐过来,半截身子藏在月色下,他很欣赏冉烟浓的无畏,竖起了一根大拇指,“之前也找到过不少美人,但是她们都害怕被送到汗王身边儿去,你们中原不少女人比我们夷族女人还烈,不到半路上便咬舌自尽死了。汗王大怒,所以我们也很难办。但是小姑娘,我相信你不会轻生的。”
冉烟浓挑了眼,微微后仰着身子,笑着问:“为什么?”
这个穆察生得一脸慈眉善目,但逆着光,看到黑夜里只剩下一团彪悍的黑影时,还是令人发憷的,冉烟浓的后背冷汗涔涔,脸颊上挂着的两团笑容抑制不住地渐渐分崩离析。
穆察道:“因为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求生的希望。你在等着人来救你?等谁呢?”
不待冉烟浓回话,他便自负地笑了起来,“小姑娘,不会有人来的。这里再往北二十里,就能抵达夷族人的马场了,到了下一站,我们就能找到接应的商队换马。”
冉烟浓齿冷地拗过了头,“你得罪了容恪,以后还能来陈留么?”
穆察疑惑:“得罪容恪?小姑娘,你又是他什么人?据我所知,容恪没有妹妹。”
冉烟浓微微敛眸,这个穆察眼力好,一眼便看出她是处子,自然没往她是陈留世子妃那处想,容恪是夷族汗王的死敌,说出去兴许还会激怒穆察,汗王也想必会加倍凌|辱她……她不能说。
“我是陈留人,我们世子勤政爱民,他不会放过你。”
穆察哈哈大笑,“小姑娘你这么美,上回有个姿色不如你的,得到了汗王三个月专宠,你国色天香,我们大王少说要疼你半年,半年内我是不用再来陈留了,届时即便再来,也会再改头换面,容恪又不认识我。”
冉烟浓咬了咬唇,“我敢与你作赌,你一定会后悔今日抓了我。”
“说实在话我确实后悔。”穆察的胸膛几震,发出夷族人狂狮猛兽般的低沉的吟啸声,“我们大汗视容恪为劲敌,他几番周密筹谋,都想伺机刺杀容恪,但我们在陈留盘桓许久,这位神秘的世子竟从未露面过。”
冉烟浓道:“难道你贪生怕死没上过战场?”
话未落,穆察忽地一记眼风扫将过来,让冉烟浓惧怕地闭了嘴巴,穆察愤怒地“呸”了一声,冷笑道:“咱们夷人还没有贪生怕死之辈,你该问你们世子为何上阵从不用真容!”
穆察冷笑着,言辞之间对她的夫君全是鄙夷,可冉烟浓却知道,他们因为胜不了容恪,因而多年怀恨在心,不管容恪用阴谋还是阳策,输了的人都应该乖乖吃哑巴亏以求卷土重来,逞口舌之利谁都行,懦夫行径。
破帘外,仓奴将篝火升起来了,火焰有些晃眼,穆察一看,便提着一口气掀帘而出,一脚将火踩灭了,将仓奴踢到一旁,“谨慎行事。要是火烧着了庙,我们就暴露了。而现在还是陈留地界!”
仓奴匍匐在地,也不顾肉体凡胎,就着管家的“圣旨”以肉身扑上去,将火压灭了,一声不吭,等待管家再次示下。
穆察往庙门外看了好几眼,嘀咕道:“去取水,怎的去了这么久?”
也正是再此时,庙外传来了昆奴喑哑的声音,穆察心神凛然,只见一道雪白的身影,徐徐地往破庙里踱过来,犹若踩着一团细碎的流云,发冠上的玳瑁漾着温润的光泽,他手里拎着一团瘦小的黑影,竟是被拿在手里满脸漆黑的昆奴,穆察怔然,汉人说的云泥之别,原来是如此模样。
倒是藏蓝衣衫的大汉须卜先反应过来,亮出十几颗雪白的牙齿,张开双臂迎了上去:“李兄弟!”
容恪一手扯着两臂被反剪的昆奴,黝黑的奴隶发出破碎喑哑的呼救声,须卜见容恪侧身避过了他的亲近,手臂一僵,“李兄弟?”
容恪将昆奴扔在一团乱草里,信步迈入了庙堂大门,穆察搓了搓手,也正预备着笑脸迎人,容恪却单刀直入了,“月满的兄弟,做生意原来还不如我们汉人讲究?”
他的声音一响起,冉烟浓便知道他来了,她蹭着栏杆的手也不使劲儿了,她想,容恪特意走得这么近,是为了出声提醒她?
本来沉浸在一团惧怕和茫然里的冉烟浓,忽然无比安心下来。
她蜷起了脚趾,稍稍后退着靠住墙,凝神要听他们说什么。
穆察汗颜,“是,是我们不是。”
容恪负起了手,“我答应穆兄的二十个美人,本来今日便可以给你,谁知你竟陡然落跑,怎的,是找到了更好的‘货’?”
见穆察身后一截已破碎的紫色帘兀自无风而动,容恪凤眸一挑,出乎穆察意料和反应地闪身掀帘闯了进去。
冉烟浓被穆察以泥灰抹了满脸,鼻尖上都是一道青灰的痕迹,她乖乖地安静地被缚在一条木栏上,容恪陡然冲了进来,身后跟着勃然变色的穆察和须卜,容恪掀帘的手还蹲在半空之中,他仔细地凝眸看了眼冉烟浓,她抬起下巴和他撞了个正着。
冉烟浓品出了他那一眼里的自责和懊悔,轻轻咬了嘴唇,忍着不想教泪水掉下来。
本以为身陷囹圄,容恪即便来救她,也要过个好几日,她都被带到夷族了,还极有可能已经成了夷人汗王的盘中餐了,没想到容恪来得这么快。
那几个奴隶跑得有多快她是知道的,容恪想必是一听到她出事便急着跟过来了。
冉烟浓本来恨他不与她说清楚这几个人是坏人,现在却内疚了起来,不敢和他对视了,将脑袋埋了下去。
容恪放下紫帘,往内走近了几步,将她瞧得仔细了些,她的衣衫完好,脸颊手臂处也没有外伤……
见穆察警惕地跟过来,容恪已察觉到穆察掌心微微亮着雪光的银刃,他朗声笑道:“果然是绝世美人,穆察兄一个月满人,对我们中原的美人倒擦得干净眼睛看得很清楚。”
穆察将细长的锋刃收回衣袖之中,拍了拍胸脯也跟着笑,“有了她,那二十个美人我不跟你要了。李兄弟,咱们的买卖到此为止。”
冉烟浓恍然大悟,原来穆察与假身份的容恪在进行美人买卖的交易,穆察让容恪帮他在大魏寻找美女,而容恪……容恪拿了穆察什么条件?什么样的条件足够让容恪牺牲手足同胞和百姓子民去换取?
这种代价太沉重了,也极其残忍,她不相信容恪竟然会与这么卑鄙的人同流合污。
冉烟浓将小脸埋入腿间,心跳得很快,再没有任何时候能比生死存亡的关头能让她更害怕了。她想到的是,以容恪的武力,对付两个大汉与几个奴隶胜算极大,他与穆察打太极这么久,难道是外头来了夷族的援兵么?
果不其然,在冉烟浓心神一落时,那外头传来了喧腾鼎沸的人声,数百只火把齐齐招摇了起来,将庙宇辉映得盛亮如昼。
“穆察!汗王派我们接应你来了!”
仍是夷族语。
容恪眉心微攒,要从上百名夷人手里带着冉烟浓全身而退,几乎没有可能。而且……他为这个计划筹谋了很久,如此关头,岂能功亏一篑?
须卜出门去回应,容恪忽然蹙眉道:“原来,穆察兄是夷人?”
穆察早也不愿同他废话,出指如风,扣住了容恪手腕上的命脉。
容恪吃痛地“哎哟”一声,被穆察甩到了石床上,他揉着手腕爬坐起来,穆察俯瞰着石床上的两人,简直登对得刺眼睛,他哼了一声,“李兄弟,对不住了,为了防止你向容恪告密,你得随我们走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下好了,克隆夫妇草原蜜月要开始了~
世子这个“哎哟”很销魂~
☆、草原
穆察也撅着他那彪肥的肥臀出去了, 外头有粗犷的夷族语在你来我往地交谈。
几个奴隶也就势跟了出门。
容恪移过来, 几眼便将冉烟浓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没受伤?”
冉烟浓摇了摇头,小声道:“恪哥哥,我们都被抓了?”
容恪确认她没受伤, 才缓缓笑道:“对。”
都成了阶下囚了,他还是这个模样,但即便是故作镇定, 也足够让冉烟浓觉得心安了,他身上便有一种强大而稳固的,教人不自觉信服的气韵,就像爹爹在身边时一样。
冉烟浓又小声道:“那咱们怎么办?”
容恪摸了摸她的头发, 眼眸敛起笑意, “浓浓,我会救你出去,相信我。”
她想说,她当然是信他的,只是眼下听外头的动静, 来的人确乎不少,容恪没有带一兵一卒前来,硬拼根本没有希望, 他要怎么救?
不一会儿穆察又折身回来了,容恪端凝地坐回石床,眼风一动, 笑着挑起了眸,“穆察兄,都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你如今失信反悔,还要杀了伙伴,哪有这回道理?”
穆察也自知对不住“李兄弟”,无奈地摇头长叹:“李兄弟,倘若你今日不来便好了,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要知道,你始终是魏人,我是夷人,我们水火不相容,照你们汉人的话说,我们在大魏就像过街的老鼠,我们和魏人是做不成伙伴的。”
听语声,穆察对着大魏和夷族生意往来很是向往,可是夷人生来蛮横无礼,对粮食辎重唯一的获得方式,不是等价交换,而是侵略索取。
生而为魏人,不欢迎这样的伙伴。
冉烟浓想到初见穆察时,他还和颜悦色,指着街衢尽头,说了自己的香铺所处,欢迎她上门购货,全然是和蔼大叔的做派,原来是为了打消自己的戒心,倘若当时她不是顾着给容恪惊喜,将这事告诉他了,容恪一定拦着她不让去买桃花籽。
其实穆察一早对她动了心思,只消几步算计,她便落了渔网。说起来也怪容恪,他平白无故要结交几个夷人作甚么?
容恪微微后仰着身子,他的坐姿闲适而安逸,素净的白裳犹如月华冰雪、盛开的繁复的莲,穆察本无心与他周旋,却不得不多说了一句:“李兄弟,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中原人,但是,对不住了。”
他上前去,一指点中了容恪的穴道。
冉烟浓睖睁了少顷,继而抬起瞪了穆察一眼。
穆察笑道:“小姑娘,你很喜欢李兄弟?是了,你们中原人都爱肤白腰细的男人,李兄弟生得貌美,我现在对他很是愧疚,倘若不是大汉喜欢处子,我将你送给他一晚聊表歉意多好。”
冉烟浓气得红了脸颊,要是、要是她早跟他……就不会被抓了!现在想想,她被俘虏,都是容恪的过失,又气狠狠地瞪了容恪一眼,咬住了嘴唇。
穆察不知道两人的心思,还道冉烟浓不乐意,于是又哈哈一笑,“好了,咱们该上路了,那个狡猾的容恪随时可能追上来!”
冉烟浓与容恪一同被塞进了铁笼子里,随着夷族人的数百人军队颠簸回草原。
除了他们俩,那帮人还不知道从哪拉了十几个中原人,也都被囚在铁笼里,男女老少皆有,妇孺的呜咽声只敢压得细细的,一旦放肆痛哭,便立即有鞭子打得他们皮开肉绽,冉烟浓的手脚被容恪解开了,但是看管他们的仓奴走得很近,冉烟浓不知道他懂不懂汉话,不敢与容恪交谈。
说起来,陈留世子成了夷族汗王的阶下囚,要是让他们大王知道了,许会犒赏三军,载歌载舞庆祝三天三夜。
此去山路蜿蜒,容恪沉默地远眺,约莫出了这座山,便进入了夷族地界了。
停云峰遥望过无数回的风景,梦魂里都想去的塞北草原……只是,不该有浓浓。
容恪蹙起了眉宇,她极少看到他有为难时,心中蓦地一跳,容恪回眸,他的眼瞳不是尽然漆黑,冉烟浓恍惚着,就着黎明薄薄一道曙色曦光,竟看到了他眼底流着异光,泛着微微的浅蓝,被睫毛缓缓扬起时捧了出来,美得宛如一块珍稀孔雀石。
她这一生,只见过一个人有蓝色的瞳眸!
容恪的手掌缓缓抬起,将她的小手握在了手心,轻声微笑,“仓奴听不懂汉话,你小声些说话,他不会告发我们的。”
在他话音落地之后,冉烟浓仰着脖子偷偷瞟了一眼仓奴,他果然正经地跟着赶路,只顾着跑了,连回头都不曾。
她稍稍放下了心,但转眼又被恐惧吞没,“可是这要怎么办?他们汗王是……要我……你知道的,可是……”
听到了“汗王”二字,仓奴终于察觉不对,回过了头,容恪淡淡道:“这两个字不能说,他听得懂。”
冉烟浓点点头,冲仓奴歉然地眨了眨明眸,他便宽宏大度地拗回了脑袋,继续赶路。
冉烟浓垂下眼眸,赌着一口气道:“我警告你,你不要心大,就算你想叫我服侍别的男人,我也不干的,要是我爹爹和哥哥知道了,饶不了你。”
容恪掩唇微笑不言,她想太多了。
树林阴翳,此处只剩青松苍翠,四处人烟绝迹,连鸟兽都不见了。崎岖山路斗折蛇行,板车与铁笼颠得人很难受,冉烟浓想着自己娇嫩的臀一定被压出了印子,还有点儿疼。
容恪脸色微变,“是……哪里疼?”
疼在一个难堪的地方,冉烟浓说不出口,只道:“你现在哪里不舒服,我就哪里疼。”
容恪不说话了。
颠簸里的铁笼尤为逼仄,隔三差五就要和他亲密接触一下,冉烟浓侧过眼,看他如刀削斧斫的侧脸,被曦光映出淡薄的白皙色,透着微微粉意,清润而秀逸的俊脸,隐约一抹蓝光从瞳仁里跳跃过去,冉烟浓看迷了眼睛,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手指。
时间对得上,容恪很有可能是她认识的人,她记得那年上京微雨,一个失魂落魄的少年,在雨中彷徨而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