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节

    太快了……
    江暖心里很清楚,当自己第一步迈出来的时候,乔毓凌就一定估测好了距离和时机,这致命的一击简直避无可避。
    江暖在内心深处钦佩着对方,因为看起来失去平衡向前蹿的乔毓凌,落步的那一刻相当稳健,她对于步伐与惯性的控制炉火纯青。
    两人弹性十足的弓步在中线上狭路相逢,又是一个气势十足至死方休的互中。
    她们很有默契地相互整理剑尖,回到了准备线。
    江暖一个气势汹汹的大弓步跨越了中线,袭向乔毓凌,乔毓凌即刻后退紧接着就要一剑劈砍而来,这么夸张的弓步江暖却在瞬间退回,乔毓凌一剑劈空第二剑紧随而至,就是瞄准了江暖平衡身体的瞬间。
    已经对战了这么久,江暖就像条件反射一样抬剑挡下乔毓凌,毫无预兆地剑尖划过面前的空间,点中了乔毓凌的护面!比分来到了13比12!
    空气变得紧张而干燥,偌大的击剑馆仿佛在瞬间坍缩成了一个微小的粒子。
    心脏被挤压着不得跳动,血液堵塞着无法向前奔流。
    江暖的喉咙动了动,她们之间的胜负即将到来。但是她相信,正是因为是最后的两剑,乔毓凌的发挥必然会让她此生难忘。
    她握着剑,在原地跳动了一下,就像一个孩子。
    这让现场的观众们有些惊讶,他们以为江暖会很紧张很紧张,但是她却像是在排队登上云霄飞车一样。
    乔毓凌向后仰了仰后脑,她能在眼前这个女孩儿的身上看到自己所没有的东西。
    当她以为自己已经看尽了这条剑道,理解透了这瞬息的胜负,可是江暖却对一切都充满了期待和渴望。
    乔毓凌两个交叉步紧接着跃步奇袭江暖的侧腰,流畅贯通一气呵成,仿佛时间被压缩到了极限,但是当江暖锐利地挡下即刻防守还击时,那被挤压到无法动弹的时间又再度向前冲涌!乔毓凌后撤,抬剑防守着江暖,江暖也知道当她靠近乔毓凌要么自己击中她,要么被乔毓凌击中。
    有人对她说过的呀,宁愿华丽地迎向交锋地瞬间也绝不犹豫徘徊!
    江暖瞬间冲向对方,她的大脑仿佛精密清晰到不属于自己,她的眼中是那个最简洁最发挥自己速度的轨迹,剑尖沿着那道轨迹劈甩而出,扫过了乔毓凌。
    而乔毓凌的剑也刺中了江暖。
    两个人的灯几乎同时亮起,裁判员不得不回顾录像确定自己的判断。
    乔毓凌闭上眼睛,她的内心已经知道结果了,她相信对面的江暖也有这样的自信。
    果然,裁判宣布江暖得分,比分终于到达了13平!
    江怀的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胸口,刚才的那一刻他甚至以为自己会因为心跳骤停而昏过去!
    他很清楚,当他还是江暖这个年纪的时候,根本没有她这样的速度和决断力。
    江暖握紧了拳头,13平并不是结局,而是她和乔毓凌之间真正较量的开始。
    那思维延伸到极限,而身体也跟着行动的感觉,就在刚才,她牢牢地抓住了。
    而乔毓凌的心中也很清楚,自己危险了。
    是真正的危险了,因为江暖已经自信了起来。
    两人的剑交锋,牵动着所有人的视线,乔毓凌瞬间下沉重心,由下至上从江暖的防守缝隙里戳了上来,她整个人都快蹲坐在地上,江暖的胸口被击中,乔毓凌勉强维持平衡没有跌倒。
    14比13,乔毓凌再度领先。
    “很凶险的一剑,但是却把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完全发挥出来了。”简明看向陆然,“你和乔毓凌打练习赛的时候,她有这么拼尽全力过么?”
    “她以为自己拼尽全力了,但其实还能更拼。比如刚才。”
    乔毓凌站起身来,她想起了在更衣室里何韵对自己说过的话。而现在的她,就正在逐渐地滑入深渊。她不会挣扎,因为她也有她的态度。
    轻轻地挥剑,她看向江暖,用自己的心告诉她——这会是最后一剑。
    江暖闭上眼睛,心脏仿佛还保持着被乔毓凌刺穿的状态,那来自大脑深处的隐痛沿着血液四下蔓延,她还没有输,她会摆脱这一切。
    江暖两个小步接一个大步,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了乔毓凌的面前,而那一刻,乔毓凌才刚要落下自己的第二步,江暖挥剑袭向乔毓凌,看起来太过直接但却充满杀伤力,她的剑尖弹在了乔毓凌的剑身上,紧接着乔毓凌刺向江暖,空气中的尘埃都飞速地向后而去。
    绷住江暖——绷住——
    紧张到快要断裂的神经带动她的身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动起来的,一剑压下去,在乔毓凌被这一剑打压到肩膀略微倾斜向下的瞬间,江暖一个飞刺!
    乔毓凌后撤,可她的肩膀却能感觉到那股坚定而明确的力度,那是一次致命的爆发。
    “十四平。”简明喃语着,憋着的呼吸从喉间缓慢地溢出。
    陆然仍旧沉默,他看着她,极为用力地看着她,想要她知道接下来的那一剑,不是胜负。
    迈出你所能调度的最完美的步伐,挥出最完美的角度,把握那无法用肉眼看见的最完美的时机。
    挥出无限完美的一剑。
    最后一剑,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乔毓凌与江暖中线猛烈地相互攻击,触剑之后迅速分开,但是乔毓凌却骤然一个大步跨到了江暖的面前,剑尖带着沸腾的战意呼啸而来,江暖的世界从四面八方坍缩成她与乔毓凌之间的距离,那一步落下的地方就像是惊起千万米高的巨浪,江暖抬起肩膀侧身还压,破浪而出!
    乔毓凌的脚步带有极大的弹性,瞬间收了回去,江暖的剑已经够快了,快到何韵和张锦阳都以为乔毓凌中剑了,却没想到她在那么惊险的瞬间避开。
    乔毓凌脚下发力,这一步的冲击力像是要将江暖撞成尘埃,但是江暖却反手一剑穿行而来,裹挟压境——点在了乔毓凌不用剑的那只手肩膀后面!
    悄然而坚决地穿透了所谓的一切可能!
    世界骤然安静,就像是等待着末日的宣判。
    江暖喘着气,她听见自己胸膛里那如山似海的声响。
    裁判举起了手,江暖安静地站在那里,听见延绵不绝的鼓掌与呐喊。
    她单手撑着膝盖,她的腿和腰背因为用力而隐隐酸疼,她无暇去顾及自己赢了还是输了,她抬起自己的护面,看向陆然。
    她在心里问他:你会一直看着我吗?你会一直记得我刚才的那一剑吗?
    他的视线悠长深远,却带着独特的属于陆然的隔绝一切喧嚣的特质。
    这是他们所认同的击剑,对错失的瞬间绝不猜忌,对拥有的此刻绝不放纵,用剑尖刺破每一个即将到来的未来。
    “你赢了。”乔毓凌的声音响起。
    她向她伸出了手,不是握手,而是碰拳。
    “不过只是此刻而已。”乔毓凌的身上依旧是比赛开始前那持重庄严的气质,仿佛她头顶的王冠从不曾被任何人触及。
    是的,只是此刻而已。
    未来还有那么多的“此刻”,充满了变数。
    乔毓凌仍旧潇洒地拎着她的护面转身,她耸了耸肩膀,笑着将它甩给自己的教练。
    “那个小丫头今天太完美了,拼不过啊。”
    江暖转过身来,看见老爸的眼眶红得那么厉害,她快步走上前去,用力地撞进他的怀里。
    江怀将她抱得紧紧的。
    “老爸,这一战我打得超级开心!”
    “开心就好……小暖,开心是最重要的!”
    简明和陆然走了下来,江怀拍了拍她的肩膀,说
    了声:“去谢谢他们,快去!”
    此时在观众席上,江暖的妈妈罗晨十分激动地拉着旁边的观众说:“那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拿冠军了!冠军啊!”
    旁边的观众被她的喜悦所感染,“是你的女儿啊!真的太厉害了!”
    “这就是奔着奥运会去的节奏啊!”
    “你女儿到底从几岁开始练击剑的啊!我女儿六岁就开始练了,但是比起你的女儿那可差远了!”
    在这样的赞美之中,罗晨的眼泪掉落了下来。她忽然间明白,自己之前对成绩的看中,对女儿的管束,对她所热爱钟爱的事物的怀疑,都有可能毁掉她的天赋和未来的可能。
    她的女儿最大的天赋并不是击剑,而是坚持。
    她抹开自己的眼泪,看着那个她曾经觉得很脆弱很小的女儿,那个她总想要为她做决定的女儿,她真的长大了。
    “喂!喂!喂!我觉得自己可厉害了!是不是你们得给我奖励啊!我没白费你们的心思啊!教我的投资回报率真的很高啊!”江暖用力地拍了一把简明的肩膀。
    简明低下头来,眉眼之间都是清浅内敛的笑意,他将一颗费列罗递给了她。
    “你长大了,小暖。享受这个领域带给你的快乐。”
    “谢谢。”江暖看着他,那一刻就像是小时候,她坐在俱乐部的台阶前把那一袋被自己用力咬过却一个都开不了的板栗递给他的时候。
    “最幸运,你出现在我的身边。最遗憾,我没能在你的心里。”他的声音淹没在即将到来的欢呼声里。
    “什么?”江暖想要上前一步,但是简明却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挥了挥自己的手。
    他揣着口袋,走进退场的人流中。
    乔毓凌回到更衣室,坐在长椅上闭上眼睛,她的指尖抵着她的额头,专注地回想着江暖击中自己的每一个瞬间。
    这时候,有人用可乐瓶碰了碰她的脸颊。
    “好不容易输一回,就不要再那么认真了。”
    乔毓凌睁开眼,发现张锦阳坐在自己的身边。
    “我以为,你会来问我被人拽下顶点的感觉是怎样的。”
    “能是怎样?从一个顶点下来,不就是为了踩着那个赢了你的人的肩膀,踏上另一个更高的顶点?”张锦阳侧着脸老神在在地回答。
    乔毓凌忽然一把抱住了张锦阳,闷着声说:“你真是我的小太阳。”
    “起开。我没有发挥余热温暖他人的爱好。”
    此刻的江暖,被热情的同学们紧紧地围着,他们本来想要将她抬起来,扔向空中,谁知道刚飞起来,掉下去的时候竟然没一个靠谱的人能接住她!
    陆然一个箭步上前,发出一声闷哼将她牢牢抱住了。
    许多许多年后,她还记得他没有把她放下来。
    “你到底喜欢费列罗,还是大白兔?”
    “你觉得呢?”
    “你会记得大白兔,但是你更喜欢费列罗。”
    “你说对了一半。”她用得意的表情看着他。
    “哪一半是错的?”
    “我可以永远吃不到费列罗,但是却永远忘不了大白兔。费列罗很好吃,但是大白兔让我成为我想要成为的我。”
    尾声:
    江暖趴在桌子上,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你不是都保送了吗?你就别那么用功了,让自己歇一歇,让我也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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