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沈昕颜不放心地追问。
    “也没什么, 不过是有些人想仗着辈分给我一个下马威而已。”魏盈芷不以为然。
    “是赵夫人彭氏?”沈昕颜一听便明白了。
    “除了她还会有哪个?不过是当年过继不成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可又不敢对名正言顺的蕴福做什么,大概瞧着我刚过门,新媳妇脸皮子薄, 想着先压一压,日后也好拿捏吧!”魏盈芷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又替沈昕颜续了茶水。
    “你没与她起什么冲突吧?”沈昕颜有些担心。
    “娘放心, 我都有分寸,她也只是敢棉里藏针含沙射影地说几句, 我装傻充愣, 要不就是扯开了皮直白问她,她是个要脸面的,自然不敢承认,最后倒把她自己给憋得半死。”
    沈昕颜想了想女儿这直来直往的性子, 略想像了一下当时的场面, 有些好笑地轻戳了戳她的额。
    人家来暗的, 你偏要来明的, 偏有些话还真不能当面说开,如此一来,还不是把说的人给憋死么!
    “不定人家在背地里取笑你是个二愣子呢!”她打趣道。
    魏盈芷笑了起来:“二愣子便二愣子吧, 反正她们也占不了我便宜!是她们总想着从我这里拿好处,难不成我倒还要哄着她们?”
    知道她心里清着, 沈昕颜便也放心了。
    “进宫的时候, 贵妃娘娘可有说什么?”
    “也没什么, 不过是些祝福的话,让我与蕴福好好过日子。”顿了顿,魏盈芷的语气便添了几分闷闷不乐,“反正我这辈子的性子也就这样了,学不来八面玲珑……”
    贵妃娘娘当初相中的姑娘是镇国将军府的大姑娘慕容文嫣,那人才真真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凡是见过她的没有不说她好的。
    可魏盈芷却不喜欢她,总觉得她笑得一点儿也不真诚,还不如她那个直肠子的妹妹慕容文琪讨喜。可是,长辈们却明显更属意慕容文嫣。
    进宫的那日,贵妃娘娘虽然一如既往的亲切和蔼,可魏盈芷却明显感觉得到,她对着自己的笑容没有以前那般,像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她大约也是猜得出这当中变化的原因的,许是因为蕴福没有要她相中的慕容文嫣,而是坚持娶了自己。
    沈昕颜没有错过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黯然,略思忖须臾便猜到了,柔声道:“世间事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娘娘是个明白人,她既同意了这门亲事,那便是认可了你,至于其他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只安心与蕴福过日子便是了。”
    “我明白。”魏盈芷点点头,也不过多纠葛于此。
    母女俩说着悄悄话,书房里的蕴福却被祥哥儿给缠上了。
    “四姐夫,这个桂花糖可好吃可好吃了,你尝尝!”祥哥儿一只小胖手抓着一块桂花糖便往蕴福里嘴里塞。
    蕴福避之不及,唯有张嘴含上,甜滋滋的味道顿时便充斥口腔。
    “好吃么?”小家伙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期待地问。
    蕴福颔首:“好吃,多谢祥哥儿。”
    “那这个我都给你。”祥哥儿相当大方地将手上那包桂花糖一古脑往他怀里塞。
    向来护食的小家伙这回居然这般大方,蕴福顿时有些受宠若惊,恍然不觉一旁的魏隽航那看好戏的表情。
    “多谢祥哥儿!”虽然他已经过了爱吃甜食的年纪,可是小孩子的一番心意是不能拒绝的,故而他还是相当感激地接住了那包桂花糖。
    果真是不一样的啊,从蕴福哥哥变成四姐夫,这待遇立即便升了好几个级别。蕴福喜滋滋地又取了一块往嘴里塞。
    “你吃了我的桂花糖,那四姐姐便要还给我了哦!”祥哥儿下一句话将让他险些让口水给呛住了。
    “什、什么?”他不明所以。
    “你吃了我的桂花粮,四姐姐就又是我的了,不准你再抢她走!”祥哥儿气哼哼地瞪他。
    “这个……”蕴福终于醒悟,含在嘴里的糖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魏隽航再忍不住笑出声来,对他投过来的求救视线只当作没看到。
    “吃了我家祥哥儿的糖,就是要把四姐姐还给祥哥儿,对吧?”
    “对对对,爹爹说的对!”祥哥儿将小脑袋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一般,大大的眼睛闪闪发亮,小嘴抿了抿,很快便扬起了欢喜的笑容,下一刻,屁颠颠地往外就跑,“我找四姐姐玩去……”
    “祥哥儿,你等等,等等……”蕴福一见,随即追了上去。
    魏隽航见状哈哈大笑。
    不说当日忠义侯府这对新婚夫妻回府前,是如何哄死活抱着姐姐的腿不让走的祥哥儿,只说次日用过午膳后,沈昕颜带着儿子到园子里散步消食,不经意间见春柳正与府内丫头说着话,待她走到身边时,她随口问:“可是有什么事?”
    “慧姑娘的亲事要订下来了。”春柳回答。
    沈昕颜怔了怔,讶然地望向她:“不知订的是哪家的公子?”
    “订的这家人,夫人想必有些印象,正是上回临时反悔拒了大公子亲事的陈家!”提到陈家,春柳还是有些不高兴。
    “原来是他们家,倒是不错的人家!”沈昕颜想了想,又问,“订的是陈家哪位公子?”
    “陈三公子,太子妃的表弟。”
    沈昕颜眉间带有几分忧色:“这陈三公子人品才学如何?大哥可曾使人细细打听过?”
    不过再一想,只怕兄长也认为这陈家是相当不错的人家,他们家替自家公子求娶女儿,想来也没有考虑太多便答应了,毕竟沈慧然再过一两个月便十七岁了,这亲事可是再不能拖的了。
    “想来也不会太差,伯爷只得慧姑娘一个女儿,哪会不仔细挑选着,夫人便放心吧!”
    “我就怕他心里着急,只觉得这陈家门第不错,便急喇喇地订下来了。”
    待晚间魏隽航归来时,沈昕颜便不由得向他打探陈家三公子。
    “夫人放心,这门亲事结得过,陈家家风清正,陈家三公子才学虽不及其兄,只是却也是个踏实的孩子,堪为良配。”魏隽航回答。
    “陈家那样的门第,又有太子妃的一层关系,如何这般突然会到伯府提亲?”沈昕颜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只觉得这门亲事来得太过于突然,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总让她的心像是悬着一般。
    “伯府门第并不低,慧儿又是唯一的嫡女,品貌双全,又在你身边教养多年,举止气度不逊于任一名门世家之女,这几年上门求娶的人家并不在少数,只是大舅兄左挑右选总是放心不下,这才一拖再拖。”
    “陈老夫人是个有眼光的,替孙儿选中慧儿并不奇怪。当然,这也不会排除她想通过婚事与你、与咱们府缓和关系的缘故。”魏隽航向她分析着。
    上回大长公主本与陈老夫人私底下达成了两府联姻的共识,不曾想待官媒上门时,陈府却一再拒亲,虽然事出有因,但到底是出尔反尔,心中总是难免有几分愧疚,兜了个弯求和并不是什么好意外的。
    沈昕颜想了想,也觉得他所说的确有几分道理。
    “只要陈三公子是个好的,能真心真意待慧儿好,其他什么都不重要。”沈昕颜叹了口气。
    其实侄女的亲事也成了她的一桩心病。
    自从发生上回避暑山庄之事后,沈慧然已经明显减少了到国公府来的次数,这半年来就更少了。
    “这个你便放心吧!以陈老夫人爱护儿孙的心意,若是陈三公子不点头,她也不会轻易便请媒上门的。况且,若不是真的相中了慧儿,陈家又岂会抛出一个嫡子来。”
    “你说的对。”沈昕颜总算是彻底放下了心头大石。
    上辈子女儿与侄女先后离世,给她带来了极为沉重的打击,如今这辈子可以看到她们先后觅得好人家,她才算是真真正正安心,才觉得这辈子真的没有白过了。
    陈沈两家订下儿女亲事那日,沈昕颜专门回了一趟靖安伯府,看着喜形于色的兄长,再看看近些年来愈发沉稳的侄儿沈峰,想到魏隽航对他的赞赏,她的嘴角不禁扬起了笑容。
    “妹妹脸皮子薄,这会儿躲在屋里不敢出来见人呢!”沈峰的妻子崔氏挺着四五个月的大肚子笑着道。
    沈昕颜轻笑,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笑容柔和:“快五个月了吧?这孩子可闹你?”
    “还差半个月便满五个月了。不瞒姑母,这孩子真真是个极闹腾的,怕是出来之后也不是省心的。”崔氏语气无奈,脸上却带着笑意。
    “看来必是个淘气的小子了!”
    “承姑母贵言。”
    两人说笑间,崔氏引着她到了沈慧然处,又略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看着沈慧然脸上难抑的羞意,沈昕颜又忍不住打趣了几句,愈发让她羞得脸蛋更红了。
    “好了,姑姑不笑你了,慧儿也是大姑娘了,陈三公子……你姑父仔细打听过了,是个好的。”她轻轻拉着沈慧然的手,含笑道。
    “那三公子,我、我是见过的……”沈慧然羞着一张脸,蚊蚋般道。
    “见过?”这一下沈昕颜倒是意外极了。
    “嗯,盈儿成亲那日匆匆见了一面,只那时却不知他便是陈三公子。”
    原来如此……
    看来这门亲事倒是那陈三公子先瞧上,这样更好,如此这亲事便多了些纯粹。
    沈慧然坐了片刻便有丫头奉了靖安伯之命来唤了她去。
    沈昕颜在屋里又坐了一会儿,一阵风吹进来,吹动桌上的几卷画轴扑啦啦地往地上掉,她上前去,一一将它们捡了起来。
    也不知碰到了哪处,当中一卷陡然打了开来,她伸手过去正要将它卷好放回书案上,却被画中之人吸引了视线,只当她看清画中人容貌时,脸色顿时一变。
    画中描绘的是一位年轻男子,男子面容俊朗,眼角眉梢带着微不可见的笑意,正正是她的长子魏承霖!
    沈慧然在她身边多年,她自然认得出她的笔迹,故而这副画,她只一看便知道是出自何人之手。
    为什么?为什么慧儿会藏有霖哥儿的画像?她虽非画中好手,可也能从画上每一笔中看得出,作者对画中人所蕴含的缕缕情意,以及那丝欲说还休的幽怨。
    一个念头陡然生起,她的瞳孔猛地收缩。
    慧儿她对霖哥儿?会么?应该不会吧?这些年慧儿虽然有不少时候是在国公府,但与霖哥儿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单独相处更是从来没有之事,对这一点,她还是很确信的。
    可是手上这幅画却响亮地扇了她一记耳光,让她清楚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的侄女确实对她的长子生出了那种心思,而这一切更与上一辈子重合。
    “姑……”沈慧然走进来时,乍一看到屋内之人手上摊着的那幅画,脸色剧变,想要说些什么解释,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什么时候之事?你、你为何从来不曾……”沈昕颜不知该怪自己终究还是大意了,还是应该感叹沈慧然将心思掩饰得太好,不但是她,便连与她朝夕相处的魏盈芷,甚至贴身侍候她的侍女珠儿也没有察觉她的这番心思。
    沈慧然俏脸煞白,隐藏多年的秘密一朝被人揭穿,揭穿她之人,还是她最敬重的姑姑,教她顿时无地自容,只恨不得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起来。
    “姑姑,我,我……”她结结巴巴的,却不知应该从何解释,唯有紧紧抿着双唇,再不说话。
    姑侄二人相对而立,压抑的沉默萦绕两人周遭,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慧然才苦涩一笑,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只待我发现之时,已经来不及了。”
    “我知道,承霖表哥那样出色的男儿,心悦他的女子何止我一个,我更清楚,不管是姑姑你,还是大长公主殿下,都不曾想过让承霖表哥娶我。而我,也贪恋在国公府里的温暖,唯有将满腹的心意压下,不敢让任何人发现。”
    想到避人耳目地偷偷关注意中人的那段心酸又暗自欢喜的日子,她的眼中不知不觉地泛起了水光。
    她知道自己配不上那般出色的表哥,长宁郡主也好,谢家姑娘、陈家姑娘也罢,都不是她比得上的,也只有那样人家的姑娘,才能堪配那个人。而她,除了默默地关注着他,当他一辈子的表妹之外,再没有别的。
    “不过,姑姑你放心,我都已经放下了,那年从避暑山庄回来不久,我就已经学会慢慢放下了。陈三公子是我自己选的,若没有我的同意,爹爹是不会轻易同意亲事的。”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扬起了一个带泪的笑容。
    沈昕颜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很想告诉她,她也好,大长公主也罢,都没有认为她配不上长子。
    “这幅画我是打算找出来烧掉的,没有想到居然让姑姑看到了,不过也好,藏了这些年,直到今日我才算是觉得轻松了。”
    暗自恋慕一个不会属于自己的人着实不好过,尤其是那个人的视线从来没有落到自己的身上,她压抑着自己,无助地看着心底的那丝情意生根发芽,越长越大,却是束手无策。
    一直到后来,她发现自己心悦的那个人,已经有了一个喜欢到非卿不娶的姑娘,她便知道自己是时候放弃,是时候将那棵“情树”从心里挖出来了。
    毕竟,她的年龄已经不允许她再这样拖延自己的婚事,而心里念着另一个人去嫁人,这样之事太失厚道,也对她未来夫君太不公,她做不出来。
    将埋藏心里的底说出来后,她真真正正觉得轻松了,也准备好了迎接来自她最敬重的姑姑的责骂。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她却听到这么一句话——“你是我亲手带大的,天底下没有什么男儿是你配不上的,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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