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女考生在路上告诉花无修，她叫无梦，和娘亲一样没有姓氏。她的娘亲在华容府做奴隶的时候，曾经负责给一个叫花无修的少女送饭。她的娘亲作为地位低级的奴隶，因着华容家规，不能多说一句话。可她娘亲是个话痨，若是成日不说话会闷死。幸而，她认识了花无修，因着给花无修送饭，每天都能和花无修说上好多话。她的娘亲在心里把花无修当成了最重要的朋友。可是，那日她知道了华容大当家要杀花无修，却因着怕被惩罚，不敢告诉花无修。她的娘亲时常后悔，如果她当时告诉她，是不是可以让她早些逃走，她就不会死了。
    听完冗长的故事，花无修好奇道：“既然如此，你如何知道我就是你娘说的那个朋友？”
    无梦道：“娘亲有一幅你的画像。虽然你肉身的模样很陌生，但你魂魄的模样却和画像很像。我想是不是你当时虽然死了，但魂魄经过修行附在了另一个人身上，也就是所谓的，转世。后来得知你的名字，我更加确信了这个想法。”
    花无修尚且不想任何人知道她的事情，噗嗤笑了一声，道：“正如你所说，我确实是死后转世了。”
    此时，二人已经走到篱笆围成的院子前。
    无梦一边推开木门，一边道：“我之所以想带你过来看我娘，是因为我娘快死了。我不想她带着遗憾和愧疚离开人世，所以想请你见见她，告诉她，你还活着。”
    花无修原本轻松的心情一沉，突然有些，不想走进那个屋子。
    她还是进去了。
    可屋子里躺着的人，已经死去多时。
    无梦连叫了几声娘亲也未能叫醒床上的人，终于接受了亲人已死的事实，趴在床头痛哭。
    花无修怔了怔，慢步走到床前，摸了摸床上死去妇人的脸庞，道：“我还活着。”
    原本打算用一整天的时间用来叙旧，没想就这么匆匆结束。
    花无修说完无梦要她说的话后，就匆匆离开了那间小宅院，望着天空变幻莫测的云彩，她突然意识到死亡是多么可怕的别离。她诚然并不是个会伤感的人，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一扭头钻入了一家饭店，点了一桌的菜，大吃大喝起来。
    吃得正嗨，一个长着一头白色短毛的少年走到她桌前，招呼不打地便坐下，然后像欣赏什么宝贝一样眼睛不眨地看着她。
    正是那个幸存的奇怪考生。
    花无修瞥了那少年一眼，道：“我们认识？”
    少年微笑着摇了摇头。
    花无修擦了擦嘴上的油水，道：“那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少年道：“我只是对你好奇。”
    花无修道：“好奇什么？”
    少年道：“好奇你的魂魄为何与你的肉身不是一个样子，以及你额头上的字。”
    花无修下意识地捂住额头，道：“你也能看到我的魂魄？难道你也有阴阳眼？”
    少年又摇了摇头，“我没有阴阳眼。”
    花无修乐道：“真有意思，没有阴阳眼如何能看到我的魂魄？骗小孩呢？”
    少年微微一笑，“我是御魂师。”
    ☆、招魂
    花无修做御魂师时，因是偷学的本事，做得很不像样子，对御魂一事也只摸索了个大概。御魂师虽然没有天生的阴阳眼，却因着修炼御魂之术可感知魂魄的存在以及魂魄的大概轮廓。据说，御魂术达到最高境界时，御魂师的眼睛便可幻化为阴阳眼，能够清楚地看到魂魄的样子。
    少年见花无修在发呆，伸出手在花无修眼前挥了挥，“你在想什么？”
    花无修往嘴里塞了块鸡腿，口齿不清地叹道：“我在想，原来千层仙塔上的恶魂是你招来的。”
    少年脸色突然僵了下，低声道了句：“不是我。”
    花无修没听清，“你说什么？”
    少年终于放开了声音，微笑道：“我知道，无论怎么解释，你们都不会相信我。”
    花无修递了半只鸡给他，道：“边吃边解释。”
    少年接过半只鸡，放在面前并无心去吃它，自顾自介绍道：“我叫蓝孟宇，蓝湾村人。因为一出生就自带招魂的体质，所以很小的时候就被赶出了村子，四处流浪。十岁那年，我遇到了白氏一族的二当家。二当家欣赏我的体质，夸我是天生的御魂师，并收了我做义子。义父不在乎我的身份，甚至不在乎外人的目光，很用心地栽培于我，想把我培养成一流的御魂师。然而，我让义父很失望。”
    花无修这才注意到少年身上并没有御魂师特有的纹痕。一般来说，御魂师因常年与恶魂相伴，身上或多或少会受影响，生出一些诡异的黑色纹理，名为魂痕。她当年就是因为觉得那些纹理太影响形象，才中途放弃，后花了十年的时间才将魂痕消除。
    蓝孟宇见花无修如此打量自己，微微一笑，道：“正如你所见，我身上没有御魂师特有的魂痕。我纵然练会了御魂之术，也能凭着体质吸引恶魂，却不能教那些恶魂听话。义父想尽了办法，却都无果。我久闻华容一族的大名，其族虽因几近被灭族而没落，但族中秘传的法术以及无数法宝却被保存得完好，便想若是能成为华容书院的学生，或许能够得到改善体质之法。”
    花无修想起百年后，被自己杀死的蓝孟宇，周身可怖黑色魂痕，分不清模样，与现在的他简直判若两人，乐道：“所以你就屁颠地跑来了？”
    蓝孟宇点头，“我不惜与义父断绝父子关系，甚至与白氏一族反目，终得以脱离白氏，来到这里报名考试。”
    花无修此时已经吃饱了肚子，趴在桌子上，右手扶着下巴，饶有兴趣道：“纵然花言巧语，依然覆盖不了你引来恶魂害死百人性命的事实。所以，你找我，到底所谓何事？希望我这个华容院长面前的红人为你说些好话，洗脱你的罪名？”
    蓝孟宇道：“不是洗脱我的罪名，是证明恶魂并非我所引。”
    花无修噗嗤笑了起来，“是你说你的体质容易招魂，那不就是你招来的？”
    蓝孟宇指了指身上宽大的黑袍，道：“这件衣服名叫炎袍，是我逃走时，从白氏一族偷来的宝贝。它不仅水火不侵，而且可以隐人气息。只要我穿着它，便不会有恶魂寻来。来这里的路上，甚至是现在，我都没有招引过一只孤魂野鬼。驱使恶魂聚集在千层仙塔吃人的，另有其人。也就是说，这座城里还有一个御魂师，而且是有目的而来的御魂师。只要找到他，就可以证明我是清白的。”
    花无修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且不说你突然跑过来与我说这么一堆与我无关的话。若是你不告诉我你是御魂师，我压根想不到你与塔中恶魂一事有什么干系。再者，若是你怕被怀疑，大可去找当事人华容院长说明真相。所以，与我说到现在，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蓝孟宇道：“当初报名的时候，我在上面写明了我的身份是御魂师。华容院长迟早会查到我的身份。所以，我要在他误会并抓捕我回去审问前，找到真正的凶手，交给他们。这样，我才能成为华容书院的学生。我找你，与你说这些，因为我知道，你与华容院长的关系很不一般……”
    花无修兴奋地打断道：“说说看，哪里不一般？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蓝孟宇咳了咳，“总之，我是来与你做个交易的。”
    花无修道：“什么交易？”
    蓝孟宇道：“我知道你也想成为华容书院的学生。所以，这个交易是，我帮你成为华容书院的学生，你也帮我成为华容书院的学生。”
    花无修有些呆，“这也可以互帮互助？”
    蓝孟宇道：“我们一起查出另一个御魂师的下落，将杀死一百多名考生的凶手抓捕归案。华容院长论着我们的功绩，没理由再拒绝收我们。”
    花无修汗颜，“这个闲事我还真懒得管。不过我很好奇，你打算怎么查出御魂师的下落？”
    蓝孟宇凑到花无修耳边，道：“招魂。”
    虽只有简单两个字，花无修已然明白。
    若是那御魂师还在这座城里，那他身旁必然还有恶魂相伴。只要能把他身旁的恶魂给招来，便可以顺着恶魂的气息追寻御魂师。这个技能是御魂师们的专属技能，而招魂，更是蓝孟宇的专属技能。
    花无修道：“怎么瞧都觉得没我什么事嘛。”
    蓝孟宇道：“在塔里，我装昏时，半眯着眼睛目睹了恶魂被消灭的整个过程。虽然看不清以一方之力对抗百只恶魂的那个魂魄长着什么模样，但看到你的时候，我依稀可辩出你就是那个救了我们的人，而拥有天生阴阳眼的那个女孩也证实了我的猜想。我对你到底是谁，有着什么目的，并没有兴趣，我只知道，这个忙只有你能帮。”
    花无修念着还在等他回去的华容墨，并无心管任何闲事，正起身想走，突然想到再次被关在屋子里的感受，总觉得不在外面尽情玩一把，实在有点对不住自己，于是身子一转，绕着蓝孟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伸出手捏了捏他那萧条的身子骨，满意地点头，“身材不错。你的这个忙，我可以帮。甚至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但是作为回报，你的这个身体，能不能借我玩玩？”
    蓝孟宇一张苍白的脸一瞬间红了通透，却依然保持着临危不乱的本色，微笑着，“你要怎么玩？”
    花无修一脸阴邪笑，“你的这个体质之所以招魂，是因为你的身体一点阳气都没有，非常适合已死之人的魂魄借身还阳。正如你所知，我可以灵魂出窍，且可以魂附他人身上。我的这个身体有个摸不清的封印，禁锢着我的力量，令我十分不爽。所以，我想借用你的身体，活动活动筋骨。这个交易，你看成不成？”
    蓝孟宇想了想，声音略低道：“可我是个男的。”
    花无修显然误会了重点，道：“你放心，我不会用你的身体去泡妞的。”
    蓝孟宇：“……”
    最终，蓝孟宇还是答应了花无修的交易。
    二人愉快地逛了一会的街，顺便商议了下晚上的活动。
    到了傍晚时分，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偷偷潜入了千层仙塔。
    白日里，华容墨已教人将塔里上上下下搜寻了个遍，没搜到任何信息后，便只教两个侍卫守在塔外。
    塔内，花无修冲蓝孟宇道：“你先把我打昏，然后你再昏迷一阵子，等你醒来的时候，所有事情就都解决了。”
    蓝孟宇还是有些不放心，道：“我真的能相信你吗？”
    花无修道：“尽管放心好了。好说我也是做过八年的御魂师，怎么将他人的恶魂收归自己囊下，然后利用恶魂传递过来的信息去追寻使用过它的御魂师，我实在太擅长不过了！”
    蓝孟宇将信将疑地抬手，牟足了劲，一掌劈下去。
    花无修只觉得脑袋猛然阵痛，鼻血流了两行，看着蓝孟宇说了句算你狠，眼睛一翻倒在了地上。紧接着，她又以魂魄的姿态醒来，飘到了空中，看着蓝孟宇脱去了身上的黑袍。
    黑袍落地的瞬间，花无修被一阵奇怪的吸引力给吸去了全部注意力。吸引她的，正是蓝孟宇的身体。
    她这才知道，那样一副肉身对于孤魂野鬼来说，有着多么大的诱惑力，不仅仅是可以借尸还阳。
    难以想象没有炎袍的时候，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花无修便入了蓝孟宇的身体，然后像是习惯自己的身体那般，一点不适感都没有。这种奇妙的感觉，教得她忍不住想将这具身体占为己有。她终是放下了这个邪念，别人的身体再好，也不如自己的好。
    ☆、无影
    如她所料，没了封印，前生所有的修为都开始复原，加上身体契合度很高，没有百分百复原，至少也复原了一半。
    她翻转手掌给自己躺在地上的肉身加了个保护结界，然后挥手割破手指，以血画咒，以脚下为原点，做出一个方圆十米散发黑色光芒的法阵。此法阵名为猎魂阵，顾名思义，是御魂师专门用来捕猎魂魄归自己所用的法阵。大凡恶魂入了这个法阵，无论之前归谁所有，皆会改变意识，听从施此法阵的御魂师。而御魂师的修为能力，则决定着此法阵的强弱，法阵越强，效果越好。
    一切准备就绪，花无修便盘腿坐在法阵的中央，右手扶着下巴，等着恶魂到场。
    突然，一声“嘿咻”钻入耳中。
    花无修以为是幻听，她清楚地记得临走前把嘿咻交给了白池。白池那么喜欢他家奴隶，不可能放任他家奴隶乱跑，胆小如他，更不可能抱着他家奴隶来这里。
    然而，即便花无修再不信，嘿咻还是一蹦一跳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它站在十步远的地方，望了望躺在地上的女孩，又看了看坐在黑色法阵里一脸惊讶的苍白少年，似乎有些疑惑，不知道哪个才是它的宠物。
    花无修一脸黑线，努力不去看它，心中祈祷不要被认出来。
    然而，当感觉头上一沉，她晓得她还是被认出来了。嘿咻扒在她的头上，蹭啊蹭，完全不惧这具陌生的肉体。
    花无修无奈，伸出手将头上的小东西拽下来，提在眼前，质问道：“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你的白痴主人呢？”
    嘿咻抬起细长透明的手臂，指了指，意外地发出了类似人类孩童的声音，“看……那里……”
    花无修怔了怔，顺着嘿咻所指的方向望去，可见一个成年男子的身影由远及近，向他走来。
    天色本就已暗，塔中更加昏暗。花无修抬手，引了团火在手上用来照明。火光下终于看清来人的面孔。
    竟是华容书院院长的同母异父的哥哥，墨生。
    “怎么是你？”花无修吃惊得差点下巴脱臼。
    墨生上下打量了会法阵中的少年，“我们认识？”目光一转，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女娃，连忙走过去想抱走女娃，却被结界阻隔在外。
    花无修见他此举，有些吃惊，“你该不会是为了寻她？”
    墨生道：“你把她怎么了？”
    花无修一把揪起嘿咻，将它倒提，气道：“说，是不是你带的路？竟然把一个病秧子引来这里，你真是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