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而后,沈幽站到了溟空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溟空仍在盯着他看,像是在梦游,样子傻里傻气。
    直到一只白净的手,拈着同样白净的一锭银子,放到了他面前:“拿去买吃的。”
    第29章 落拓
    溟空才回过神,受宠若惊的伸手接,岂料他指尖刚碰到银子,沈幽就撒开了手。
    银子没被抓牢,滚落在溟空的怀里,他的手还尴尬的停在半空。
    谢知微相信沈幽不是瞧不起人——这是每个爱干净的人,都会有的本能反应。
    溟空脸都脏的没个人样了,更不用说他手上的污垢一碰都能掉渣。
    溟空从怀中捡起银子,低低的说了声:“多谢。”
    这点钱虽然只是沈幽钱袋里的一点毛毛雨,但对于溟空来说,却能作为很长时日的伙食费。
    这两个人,原本属于两个世界。
    至少在当时来说,任何人都无法想象,他们居然会有站在一起的时候。
    沈幽略一点头,转身要走。
    身后被打落牙齿的人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捂着嘴站起来,嚷道:“你站住,敢不敢报上来路,回头老子带人抄你家!”
    沈幽没有回头,只顿住脚步,却不是因为那人的叫嚣。
    他对着板着脸大踏步走过来的黑衣人,张嘴叫了声:“师兄。”
    谢知微打眼一瞧,哟呵,聂霆这货年轻时候也是人模狗样,身高一米九,气场五米六,怪不得溟空那么忌惮他。
    沈幽脸上依然冷淡,但往聂霆身前一站,自觉收敛存在感,活脱脱成了个背景板。
    聂霆扫了沈幽一眼,“一出来就给我惹是生非。”
    沈幽垂下眼睑,不作解释。
    两个人相处已久,聂霆对沈幽这种闷葫芦的性格比谁都了解,语气虽然严厉,却没有责备的意思。再往前迈一步,整张脸却是实实在在的冷了:“哪个说要抄家的?”
    他身材高大,当掌门又有些年头,通身透着四个字:威武霸气。
    这一声问出来之后,现场的哗然的人声渐渐低了下去。
    那人明显也是被震慑到了,一双眼瞪得溜圆,半晌,才捂着嘴回答:“是我,怎么!”
    来人比他高了一头,他这句话简直用尽了浑身的勇气。
    聂霆抬起眼皮看看他,随即又耷拉下去:“玄云山,尽管来抄。”
    这一年玄云剑派风头强劲,几可与玉京道宗比肩。
    就连角落里还是叫花子的溟空,闻言都喃喃的说了一声:“玄云山……”在惊愕之后,眼中流出了浓浓的渴慕与自卑。
    谢知微知道,他渴慕的有一天也能像聂霆那样和沈幽站在一起,甚至成为他们那个世界的人。
    理想越丰满,就会衬的现实越骨感,叫他又如何不自卑?
    巅峰时期的聂霆气质相当出众,又说了这么一句话,难免会引起旁人的揣测。
    有人细细看了他的脸,惊叫出声:“原来是玄云剑派的聂掌门!”
    立刻有人也反应过来:“怪不得这么眼熟,我有个亲戚的街坊的儿子在玄云剑派修习,曾经跟着见了一回。”
    “不错不错,放眼天下,谁能比聂掌门更适合穿黑衣。”
    那人被嘴里的血水呛得狂咳起来,带血的唾沫顺脖子淌,等意识到自己惹的什么身份的人后,顿时瘫在地上,“玄……玄云剑派……”
    沈幽静静的站在那里,嘴角往上微不可查的扬了些许。
    无数声交叠的惊叹中,聂霆淡淡的“嗯”了一声,看向沈幽:“还不走。”说着,也不等沈幽回应,转身迈步就走。
    沈幽收敛起神色,迅速跟上。
    两个与市井格格不入的身影很快消失,看热闹的人群也四下散去。
    溟空仍旧盯着沈幽和聂霆离去的方向,很长时间,才低头摸了摸腰间装银两的位置,再抬头发一会呆。最后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沿着墙角往一个小道里去了。
    这是两座房舍的夹缝,往里走十几步,恰好两边的屋檐交叠,得以给下方狭长的地皮挡太阳遮雨水。
    溟空还不时往后,揣着钱,他怕被人尾随。
    一个身影扑了上来:“老大!你没事吧!”
    不止溟空,就连上帝视角的谢知微都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另一个叫花子。听声音有些稚嫩,十几岁的样子。
    溟空一把推开他,有些轻松的道:“没事。”
    小叫花子吐了吐舌头:“老大,刚才吓死我了,差点出去和那个王八羔子拼了。”
    溟空看他一眼,嗤笑道:“鬼才信,你出去只有被打的份。”
    小叫花子往他身上看,讨好的说:“老大,咱们是不是发达了?”说罢,他肚子就被饥饿带出了一声怪叫。
    溟空没有吭声,慢慢从腰间摸出了那枚银子。
    小叫花子的目光立刻钉在上面了。
    溟空紧紧捏了一把银子,抬头对他道:“阿二,这东西对我很重要。被刚才那个玄云山的仙人亲手放在手中,换成是谁,都会舍不得花。”
    这个被唤作阿二的小叫花子咽了口吐沫,艰难的点点头:“那……那就不花,再……再出去讨。”
    烈日当空,两个人身上充斥着酸臭味,溟空看见手里的银子沾有些泥土,就拿手去擦,可他手是脏的,污点被他一抹更显眼了。
    溟空忽然笑了一声,敲了下阿二的脑袋:“可我谁也不是,总不能把钱烂在手里,把自己给饿死吧。你等着,我这就去买吃的。”
    阿二不明白:“老大,你不是说这对你很重要么,你不打算留着?”
    溟空已经沿着小道往外走了,闻言很随意的说了一声:“不了,留得住银子,留不住别的东西。”
    阿二更糊涂了,盯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老大……还想留什么呀……”
    谢知微站在原地不动,场景随着溟空的脚步而变换。
    日光浮动中,他想起了从溟空口中讲出的那个版本。
    没有欺凌,没有聂霆,没有恶臭味,甚至不是这样一个炎暑气候。
    有的,只是在雪地里,一个乞讨者与过路人纯粹的相遇。
    若那个画面是真的,肯定是带着诗意的美。
    但真正的回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这个溟空身上,大概没有什么是真的了。
    谢知微不知道该对此人说什么好。
    尽管溟空拿了足足十两银子,可他还是很抠门的只买了几个馒头,然后一拐弯进了旁边的成衣店里。在店家鄙夷的目光中,选了一件最便宜的衣服。
    由于便宜,这衣服做工粗糙,颜色也是最不鲜亮的灰色。尽管如此,他还是仔细的搓了搓手,直到手上不那么脏了,才把衣服叠起来,藏到了树下的草丛里。
    这大概已经是溟空这辈子穿的最贵的衣服了。
    当然,这只是相对于当年的他而言。
    而阿二对于那馒头同样很满足,两个人坐在那里一顿狼吞虎咽,比吃肉还香。
    阿二嘴里大嚼着,含混不清的道:“白馍馍真好吃,老大,要是咱们能吃一辈子就好了。”
    “吃一辈子……”溟空咀嚼的动作停了停,然后用力咽下去,低头继续咬馒头。
    谢知微看得无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场景很快就变了。
    这个幻象是男主催动的,全由男主控制。聂霆,穆涸和他就像处在三个独立的包间里,联机看同一场电影。看来穆涸也觉得没意思,往后快进了。
    夜间,溟空从稻草堆里坐起来,旁边的阿二呼呼大睡,而他的眼神清明的很,不带半点睡意。
    他就这样坐了一会,抬头看看,天上挂着一勾上弦月,被周围的繁星压得黯淡无光。
    他从腰间摸出什么来,小心的放在阿二手边。然后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动静很小,直到走出小道,阿二都丝毫没有察觉。
    他来到树下扒出了白天买的衣服,往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把衣服抱在怀里,趁着星光,头也不回的出了城。
    画面又是一转,溟空依然蓬头垢面,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望着眼前的大山,眼中有欣喜流露。
    谢知微一看,这不就是玄云山么,这哥们真有毅力。
    靠着一路乞讨摸到了玄云剑派,就是寻仇都没他这么能坚持。
    溟空四下观望,循着水声找到了一处山涧,他看了一眼里面映出的肮脏影子,然后开始脱衣服。
    谢知微不用想也知道,他先前买来的新衣服终于派上了用场,
    穆涸明显是看的不耐烦了,紧接着又往后拉剧情。
    已经到了玄云剑派招收弟子的画面。溟空站在人堆里,穿着那身不起眼的灰衣服,头发拿麻绳绑起来,整个人看着总算干净了。虽和后来当长老的风采没法比,但已经和他当乞丐的样子判若两人。
    目下无尘的沈幽本就不记得他,自然更认不出来。他此时就站在聂霆的身后,对着台下前来拜师的众人,脸上毫无波动,显出一种天生的优越感。
    溟空给自己编造了一个还算上得了台面的身份。
    说是父母双亡,家道中落,仰慕玄云剑派已久,才变卖最后一点家财跑来拜师。
    溟空很克制,尽管日思夜想的恩人就在不远处,可他硬是一眼都没看。
    谢知微觉得这种人才最可怕。
    当初装孙子,就是为了日后当爷爷。忍着不去看沈幽,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完全占有。
    后来的结果也证明了这两点。
    溟空编造的出身普通,好在拼尽力气维持了一个还算忠厚的形象,而且模样本来也不差,总算是被一个长老收下。
    这个长老资历和修为都不高,管的也是整个剑派的杂事,以致于弟子们东奔西跑的给剑派干活。
    别人抱怨,可对溟空来说,这无疑是好事。
    因为他能借着干活的名目,自由来往于各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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