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学

    凌晨翡城的天空压抑着大片铅灰色的云。斐莲打开窗户,外面的空气里还带着潮湿的露水。这个城市的天气总是太过奇怪,连续几个月阴雨绵绵,又连续几个月艳阳高照。上一秒清空万里,这一秒阴云密布,低沉阴冷的天空顷刻间仿佛就要压垮整座城市。也许也因为此,这里是全球犯罪率最高的几个城市之一。
    凌晨的开门声在这样的寂静的楼道显得有些突兀。斐莲站在门口看去,爱莉尓正风尘仆仆地归来。夜晚的倦怠并未消除她热情的笑容。“斐莲,早上好。”
    斐莲在她身旁两侧看了看。“伯森呢?是不是带不回来,还是他不肯过来?”斐莲失望地垂下眼皮。
    突然一颗圆溜溜的黑色小脑袋从爱莉尓身后探了出来,然后又悄悄缩了回去。
    斐莲有点心喜。“早上好,爱莉尓。”
    爱莉尓把伯森领进门,为自己煮了一杯咖啡。“你猜孔以凛这家伙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斐莲问。“他把他告了?”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孔以凛任何不理智的做法。
    “孔以凛才没那么傻。他完全知道自己对你做的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爱莉尓抿了一口咖啡。“此刻约翰逊正躺在医院里。”
    “他把他打了?”
    爱莉尓,想了想。“比这还要严重一点。”
    “他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这倒不至于,不过他的生殖器被打坏了。”
    斐莲又有点担心。“那孔以凛会不会有事?会吃官司吗?”
    爱莉尓眉毛一挑,毫不关心地说。“大可不必操心,他现在大权在握,手下有一群精英律师团队为他保驾护航。”
    伯森乖乖地站在门口,垂着脑袋不看她们。
    爱莉尓看了伯森一眼,难得严肃地对斐莲说。“我并不认为,以你现在的能力可以负担得了他。但如果你执意如此,我想我无话可说。”
    “另外现在我需要充足的睡眠。希望你们相处愉快。”
    斐莲走到伯森面前。
    她蹲下身体,把脸摆在他面前。伯森的逃避无所遁形。
    “如果你不敢看我,为什么要跟着爱莉尓回来呢?”
    伯森有些不适应地抬起脑袋,但是视线依然不敢停留在她的脸上。
    “你的妈妈是玛丽·伊芙妮?”伯森没有回答,对他来说母亲是谁并不重要。
    “那可以告诉我,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吗?”斐莲认真的看他,仔细地用眼神描摹他每一寸五官,尝试从他的面部特征中找出与她相似的地方。
    伯森把视线落在远处的某个角落,不肯轻易开口。
    “如果你不告诉我,总排斥我们之间的交流,我想我大概没有理由把你留在我的身边。”斐莲并非真要如此说,只是她明白心灵受过创伤的孩子大多都极为敏感这样的说辞。
    伯森把视线收回来,眼神空荡荡地望着她。“你要把我送走吗?”
    斐莲窒了窒。突然无力回答,她莽撞地央求爱莉尓把伯森带回,却还未考虑过他往后的去处。她该如何安排他,失去孔以凛之后,她将什么都没有,以她现在的身份如何去照顾一个半大的孩子?她确实因为那条新闻而不计后果地把他带了出来。那往后呢?她是否已想好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
    但事实上,伯森从来就不是她的责任,他们之间并没有必须给付的义务。但他那句“别放弃我”令她痛惜。直至今日,他在暗室深处对她的哀求还在心底萦绕。
    伯森转过身体,往门口走去。
    等斐莲回过神时,他已离开。
    伯森小小的身子蹲坐在楼梯的尽头。他仰着脑袋看窗外渐晚的天色,她会来找他吗?如果她不来呢,还有什么理由可以继续坐下去。
    斐莲在楼道的尽头看到他蜷缩着的背影,窗外的夕阳把他的身影拉的极长,投射在她脚下的脊梁那么卑微又弱小。她走上前坐在他旁边。“太阳快落山了,你想坐到第二天的黎明吗?”
    伯森的脊背僵了僵,他抬眼看去,那双空洞的蓝色眼睛在夕阳的照耀下难得聚焦起来。
    精致漂亮的五官懵懂天真得引人犯罪。
    斐莲把手掌心摊到他面前。“如果你愿意的话,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亲人。”
    伯森看着他面前递出的手,握了握自己的掌心,手心里有细微的汗液。他悄悄暗自在衣摆上擦了擦。“你会打我吗?”
    “我为什么要打你?”她从来没想过伯森会这么问她。
    伯森把脑袋埋在膝盖里。“我也不知道。”
    斐莲把手抚在他光滑润泽的黑色短发上。“谁打过你吗?”
    “爸爸妈妈他们都打过。”伯森空荡荡的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盯着黄昏的阳光在身上剪出斑驳的光影。
    斐莲把脑袋靠在他身上。问他。“痛不痛?”
    伯森埋着脑袋摇摇头。“没感觉。”
    斐莲伸出双手把他拥到怀里。“这样呢?感觉到了吗?”
    伯森靠在她怀里,用手轻轻触碰她跳动的心口。“我听到了鲜活的心跳声。”
    “还有呢?”
    伯森摇头。
    斐莲牵起他的手朝他笑起来。“以后你会感觉到的。”
    因为伯森的到来,爱莉尓的单身住宅显得有些拥挤。但斐莲没想到的是,伯森已经11岁了却连字单词都不识几个。从约翰逊的履历来看,他的学历并不低,毕业于某美西的知名大学,后他曾担任德州某石油公司的电子工程师,无论是收入及眼见都远超一般美国低层的蓝领阶级。无论如何看他应该都不是坚持读书无用论者,可这么多年他却让伯森的知识水平留滞在文盲阶段。这种成长的落后令斐莲酸涩又难过,如果她没有遇到孔以凛那也许现在的她并不会比伯森好上多少。
    1月末,爱丽儿表示,希望斐莲和伯森尽快前往初中就读这是此时对他们来说最好的方式,因为学校是成长最好的土壤。很快2月初时,爱丽儿为他们申请了一所私立寄宿制学校,并在当天他们便收到了学校的反馈。斐莲将在2月中旬以一名九年级学生的身份入学。而伯森,由于长期缺乏受教育的原因,他必须在小学部接受完3年的课程后视情况而定。
    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刚被翻开的崭新书页,但还尚未来得及仔细品读,就已被忽然刮过的大风吹翻。
    孔以凛的到来意味着她的学校生活在尚未开始时就已夭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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