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主人的嗅觉果然灵敏,燕十六秉道:“似乎跟一个叫绿莹的侍婢有关。”
    燕十六将那侍婢故意在阿璃房中烧炭,还塞了门窗缝隙,却不承认自己有害人之心,于是被阿璃以牙还牙,马上就大喊救命,险恶用心,昭然若揭。
    “这么说,人还真不是陆焕之送来的。”
    这转折有些大,燕十六一时没接上,但作为一个侍卫,向来只有禀报情况听候吩咐的份儿。
    “陆焕之应该没处置绿莹吧?”
    “正是如此,难怪璃娘会如此决绝合离。陆焕之连要她性命的人都不肯处置,她又怎么可能留下?”
    顾臻却摇摇头,“一个侍婢,陆焕之还不至于舍不得,定是有什么缘故。何况再愚蠢的奴婢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害自家主子,这背后该是有人授意。”
    “陆家老夫人?”燕十六恍然大悟,这么说,是那位容不下江璃。也难怪,陆焕之为了江璃连公主都敢拒婚,这必定被陆母嫉恨到骨子里去了。
    陆焕之是绝对不可能法办了陆母的,自然也没颜面强留江璃在这样的陆家。难怪放手得如此快。
    “她是一人上路还是有人陪着?”
    “有两名临沙县的衙役。”
    顾臻摸了摸下巴,“派人看紧了。”
    燕十六何等机警,“主人是怀疑他们会对璃娘动手?”
    “人心险恶,不得不防。”
    燕十六刚吩咐下去,那厢都护府送来了礼物,燕十六打开一看,竟然是樱桃。
    樱桃上面还带着寒气,送来的人道,这是今年在冰窖中留存的,刘都护刻意留待他寿辰招待贵客之用。
    待将人打发走,燕十六感叹,“听说这东西,连晋王他都没舍得给。”
    顾臻捏起一粒,也不入口,手指稍一用力,果汁沿着指尖流下来,连燕十六都觉得有暴殄天物之感。
    “刘天昊一心追随太子,自然不会跟晋王交好。可他送给我,未必就没有包藏祸心。你可还记得,前日他送来的蟹?”
    燕十六点头,实事求是回答:“那也是好东西。”
    “他知道我好蟹,今日午膳刚吃了蟹,想必他也是听闻了的,转眼便送了樱桃来,不可谓不贴心。”
    燕十六也是在权利圈子长大的,什么阴险毒计没见过,当即便想到一种可能性。
    “虾蟹与樱桃同食,毒如砒、霜,多食致命。”
    燕十六背脊默默下了一层冷汗,“主人与他并无嫌隙,跟太子更是和睦,为何会下此毒手?”
    “只因圣上要为我与阿娇指婚,而提议的正是晋王。”
    多少人想拉拢三镇节度使,晋王提出这个提议,文章便多了。
    也许,他与陈国公府有非同一般的关系,借此便能将顾臻拉入他的阵营;也许他故意如此为之,引太子对顾臻出手,顺利挑拨他们之间关系;当然,在很多人看来,顾臻与陈娇青梅竹马,被指婚也是理所当然,晋王不过好心随口一提罢了,谁知道龙椅上那位怎么就采纳了。
    燕十六看着那一碟樱桃,“现在该如何处理?”
    “你不是没吃蟹吗?”
    一刻钟后,燕十六吃光了所有樱桃,把盛满果核的碟子端出去交给下人处理。转头,顾臻便称病,卧床不起。
    都护府好心派了德高望重的郎中前来探病,那脉且得比寻常都要仔细,开了几服药离开。
    顾臻拔下掩藏在衣服下的银针,漆黑的脸色跟着恢复了几分,脉搏也恢复正常,拿起方子瞟了一眼,说是服两贴便能见效的药,没有一个能解砒、霜毒。
    顾臻冷幽幽地笑了,“这刘天昊可以收了,不过要做得名正言顺。”
    水至清则无鱼!为官者手上没有几个是干净的,要不要治一个人,某些时候不过一句话的事。
    “陆焕之是刘天昊辖区的县令,假他之手,十分便宜。”
    此刻的陆焕之还在为这儿女情长伤怀。他在馆驿门口直站到天色昏暗,不曾挪动一下,馆驿的看门小吏甚至觉得他连眼睛都未眨动一下。
    送走了阿璃这尊瘟神,陆母掏出为数不多的私房钱,置办了一场丰盛的酒宴,请馆驿众吏吃酒,其实是想封口。这毕竟是馆驿,出了什么事,即便这些小吏看似没过问,但事实上,没什么逃得过他们的法眼。
    陆焕之不得不在侧陪酒,但他看得出来,与其说这是封口宴,不如说是母亲为他出妻的欢庆宴。
    整个宴席,陆母笑得合不拢嘴。陆焕之却兀自坐在自己的食案前喝了几杯闷酒。
    宴席散去,陆母让陆焕之到厢房叙事,语重心长关心了一下儿子的身心健康,转头便回到正题。
    “那顾侯说的三日之期,还剩两日,如今你与阿璃已经合离,你看要不要去那边说一声。”
    陆焕之心中清楚,母亲这是担心阿璃的离开,会让那头改了注意,想尽快将事情敲定下来。
    陆焕之没有应答,反而看着坐榻上端庄的妇人,视线扫过她斑白的鬓发,落回她精明的双眸上,道:“这些年,母亲为孩儿太过操心了。往后,母亲便安心歇歇吧。”
    陆母神色一肃,这是嫌她管得太多么?
    陆母心里憋了一口气,十分难受,但见陆焕之一脸的淡漠,念在他刚离开那个狐媚子,一时情难自持,便软了语气,“你若仕途昌顺,家宅安宁,给我弄个孙子出来带带,为娘又何须去操心你外头的事?”
    陆焕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明日我便去拜会顾侯。”
    陆母对此甚是满意,还叮嘱要带些什么礼物,陆焕之随了她去,但在出门时又折回来说道:“这一路回蜀中,山高路远,阿璃若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追究到底。望母亲自重!”
    陆母刚溢出的笑容瞬间僵硬在嘴角上,没来得及转换过来,曾经那个孝顺的儿子已经出了门,影子都没瞧见一个。
    陆母这才慌了手脚,不会的,她乖巧温顺的儿子不会为了个狐媚子嫉恨她这个含辛茹苦将他养大的母亲的。绝对不会!
    陆母晃眼瞧见铜镜中的自己,煞白的脸色,像是又苍老了几分。回头赶紧叫了人给那两名衙役送信过去。
    第8章 决绝
    翌日一早,陆焕之便整顿了一翻,让颓靡的精神尽量抖擞一些,去了顾臻下榻的宅子。在正堂等了约莫一刻钟,后面才有了响动,但出来的不是顾臻,而是他的贴身侍卫燕十六。
    这位虽然说只是个侍卫,但顾臻在外行走,都是他跟在身边,跟别人自是不同一些,即便是顾臻身边的长史见了他都是恭敬客气的,陆焕之又怎敢怠慢,恭恭敬敬地揖了揖。
    燕十六也不跟他废话,只道:“主人身体抱恙,郎中叮嘱不能见客,还望陆明府见谅。”
    “顾侯病了?”陆焕之被吓了一跳。不过两日不见,不可能说病就病得起不了床。好歹在官场走过一遭,立刻明白过来其中定有缘由。
    燕十六一见他反应便知,这是个眼明心亮的,故意叹息道:“这一回主人病得蹊跷,郎中也是束手无策啊。”
    谁都知道事情蹊跷,但这断不是随便能为人道的。这是一个话饵,陆焕之若就势关心一下顾侯是如何病的,便是跨入了权利斗争的门槛。他虽然想入京畿为官,可却并不想搅入这些纷争中。
    只是答话一个迟疑,燕十六便已经看出他的立场,于是说道:“刘都护是太子殿下举荐的官,清河公主与晋王同母所出,深得皇上宠爱。听说清河公主曾有意于陆明府,陆明府若调入长安,难保别人不认为是因着清河公主的关系。”
    太子是储君,晋王最受宠信,时刻威胁着储君的地位,两人明争暗斗,朝野皆知。你想置身之外,门儿都没有!
    陆焕之合离,又岂会没有当驸马的野心,差的不过是时运罢了。
    “当然,如果陆明府能在任上立下大功,便能名正言顺地调入长安。”
    至于这大功……陆焕之背脊默默下了一层汗,难道要一个八品县令去撬掉都护府刘天昊?这未免太过天方夜谭了。
    燕十六突然叹息一声,“主人本早已为你筹谋好前程,可惜了,如今卧病在床,迟迟不得好转。若他真在此地有什么好歹,只怕上头追究责任,会连累到陆明府你。”
    献妻博前程什么的事小,被有心人栽赃嫁祸借机残害三镇节度使,便是四五葬身之地了。刘天昊总要找个合适的替死鬼不是?
    他与任何势力都没牵扯,将他踢出来当替罪羊,谁也不得罪,十分便宜。
    陆焕之终于明白,此事根本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
    “我想见顾侯一面!”
    燕十六没有拒绝,陆焕之见主人无非两个目的,一是确认这是主人的意思,二是确认主人能活下去。
    他不会随便被人忽悠,自然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将死之人的承诺卖命。
    燕十六将陆焕之带到顾臻住的厢房,隔了帘幔,听得顾臻有气无力的声音,但无意间搭在榻沿露出帘幔的手却出卖了他的身份。
    这双手虽然戴着顾臻的扳指,却因拇指之间比寻常人短了半截,看起来十分刺目。
    陆焕之瞬间明白过来,顾侯怕是已经前往长安了,如今叫人假扮自己装病,为的不过是掩人耳目。恐怕等刘天昊发现时,他已经到了长安。
    以顾侯的通天本事,只要他平安入了长安城,这刘天昊的小命便是保不住的。而自己,不过是适当的时候当根□□罢了。
    出了厢房,陆焕之低声问道:“顾侯有何指示?”
    他相信,这些事情那位早已准备好一切,只差一个跟所有势力没有关系的人出面而已。
    陆焕之也想通了,为了前程他连阿璃都赔了进去,还有什么是舍不下的。要入京为官,迟早要站队。提前站了晋王,或许,还能促进与清河公主的婚事。
    陆焕之闭了闭眼,他也有为权势蒙了心的时候。
    燕十六如是这般跟他密谈了一会儿,陆焕之回到馆驿,一个字未向陆母吐露,兀自在房里写了一个时辰的字平复心绪缕清思路。
    从今日起,他便已经进入了这个漩涡,无路可退。
    他忽地醒起,顾侯该是昨日便离开了府城。阿璃回蜀中必然经过京畿,顾侯早不走晚不走,偏偏选择与阿璃同一日回长安,他是故意的吗?
    陆焕之热血莫名狂躁,咔擦一声,笔杆子应声而断。
    忽听得敲门声起,陆焕之幽幽抬眸,透过窗户看到外面剪影,气息骤冷。
    敲门声又响了两下,传来绿莹的声音,“奴婢带了汤药来,陆郎可是睡下了?”
    汤药?呵呵,这调配得可真是够快!
    “进来!”
    门被推开,绿莹莲步轻移,聘婷而来,手里确乎是端着绿莹莹的一晚汤汁,冒出浓郁的药味儿。
    没听到陆郎动静,绿莹偷偷抬眸瞧了一眼,不期然接触到他冷凝的目光,心口便跟着一缩,愈发小心谨慎起来。
    将汤药放在案上,绿莹退了两步,陆焕之淡淡瞥了一眼,道:“我依稀记得,我定亲时,得了一场痴病,也是你侍候我汤药的。”
    当年得“痴症”只是想想阿璃就会精神抖擞,没道理一到本人跟前,就不行了。一直以来以为是自己觉得阿璃太完美,不敢玷污了她,暴露了自己那些可耻的欲望,所以面对她才会不举,如今回头想想,当年可真是天真的可笑——他分明是被这个贱婢下药了吧!
    若非如此,阿璃早就是他的人,哪里轮得到其他男人在她面前大展雄风?
    绿莹岂会听不出他的意思,但这种事情绝对不能认,她一个侍婢,就算再嫉妒阿璃,也是没资格做出这种事的,认了,秋后算账,她只有死路一条。
    “奴婢愚钝,其他事情做不好,但是侍奉陆郎却是一心一意的,相信陆郎的身体很快就能好起来。”绿莹躬身上前,将药碗高举过头,奉到陆焕之手边。
    陆焕之冷哼了一声,到底还是喝了。他已经孤注一掷,不容有失!他保不住自己的女人,不过因为太弱!高官厚禄也好,清河公主也罢,他势在必得,否则,如何对得起他失去的一切!
    第9章 偶遇
    阿璃走时,只带了简单的行囊。陆母怎会让她孤身女子独自上路,刻意让自己的亲侄也就是衙役罗二护送她回蜀中。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