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沈沅知道,薛姨娘心中觉得刘大夫是她请来的人,心中是不信任的。总觉得她会买通刘大夫,在药中做什么手脚,危害到她腹中的孩子,所以刘大夫开的那些个药,薛姨娘总是不肯喝的。殊不知她半点手脚都没有动过。
    不过也正是因着薛姨娘的多疑,总是不喝那些药,只信任沈澜的话,吃那些薄荷做的东西,所以这才把一个原本康健的胎儿弄的越来越危险。
    沈沅谢过了刘大夫,又同他说了几句闲话,便嘱咐采薇代她好生的送了刘大夫出去。
    已经是暮春初夏的时候了,上辈子沈沅记得的那些事也都一一的发生了。
    先是贤妃病逝,皇帝下旨追封她为贵妃,灵柩入帝陵,等往后皇帝自己百年之后,帝妃两个人便可以在地底下彼此千古长随。再是李嫔生下了二皇子,皇帝下旨晋她的位份为淑妃。再就是李修尧,因着在大同对抗瓦刺的时候军功甚伟,又因着才能出众,甚得统帅赏识,统帅亲自上了一封折子给皇帝,于是李修尧一跃成为了都督同知。
    二十三岁就能成为从一品的都督同知,这也算是少见了。不过在本朝重文轻武的积习之下,朝中的文臣,还有一些世家之人也多是看不起他的。
    但沈沅想着,若那些朝中的文臣和那些世家之人知道李修尧最后会权倾朝野,血腥清洗不服他的人时,不知道这会子会不会后悔不该这样的看轻他呢?
    但这些朝中的事总归都是与她无关的。她暂且依然还是忙着准备父亲两个月后就要迎娶姚家姑娘的一应事。
    虽说是续弦,但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夫人,自然都是马虎不得的。
    就有管理着库房里的人过来禀报,说是到时要张挂在门前厅中廊下的红绸子不够用。再有那日有宾客来,一应在外面伺候的小厮和丫鬟总少不得的要做一身簇新的好衣裳。总归是咱们沈府的颜面。所以也要采买些好衣料,叫裁缝过来给那些小厮丫鬟都做一身好衣裳。
    沈沅答应了,让人开了单子来,她核算无误后,便交由府中采办处里的人出去按单子采买一应之物。
    青荷不甚明白,便问道:“姑娘,您不是有一间卖绸缎绫罗的铺子?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样的事,为什么不在您的铺子里买,做什么倒要白白的便宜了旁人?”
    沈沅就笑道:“何必为了这些个钱,惹了旁人在背后说闲话?即便我按照市价,甚或是低于市价将这些绸缎绫罗采买进来了,但旁人背后依然只会疑心我在这中间多赚了多少银子。再或是这话传到父亲的耳中去也不好。他娶亲这样的好事,要用一些绸缎绫罗,我做女儿的,铺子里拿这些过来还要算公中的钱?怎么就不该直接将这些绸缎绫罗孝敬他呢?所以你说,这样两面不落好的事,我做什么要做呢?竟还是让人去别处采买的好。”
    “姑娘的心可真是细。”青荷感叹着,“这样的一件事,若是我,定然就不会想到这许多。再者,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进了旁人的口袋,我这心里肯定也会不舒服的。”
    “银子这东西,有的时候就要看淡一些,若看的太紧了,只会误事。”
    沈沅面上的神情淡淡的。薛姨娘就是因着将银子这种事看的太紧了的缘故,所以她掌家的那两年间对下人太严苛,尽失人心。又在中间想法设法的贪银子,最后沈溶问她要钱的时候她也是一个钱都不给,不然也不至于自己能让俞庆和韩掌柜鼓动那些人来家中当着沈承璋的面要账。
    忽又想起一事来,她就笑道:“说到绸缎绫罗,我倒想起来了,我有好些时候没有去母亲的那间绸缎铺子里看看了。明儿若无事,咱们就去看看。也顺带挑几匹好衣料回来。”
    已经初夏了,后面天气会慢慢的热起来。总要给沈湘和沈泓做几身轻薄透气的夏衣的。
    次日沈沅就带着采薇和青荷坐马车去了绸缎铺子。
    铺子里正有一位穿银红色百蝶穿花纹样妆花褙子的年轻姑娘正背对着门在看布料。伙计搬了许多匹好布料出来,摆在柜台上,看上去流光溢彩一片。
    那姑娘仿似对这些布料都不满意,不满的说着:“就只有这些个料子?瞧着实在是普通的人。有没有再好一些的?”
    沈沅正要进门,听到这声音她脚步就停了下来。同时她面上微微的变了色。
    这声音她是不会忘的。
    李修源的妹妹,李宝瓶。
    李修源的母亲一共生了三个子女。长女入宫,就是现在生了二皇子的淑妃,次子李修源,再有一个就是李宝瓶了。
    因着李宝瓶年纪最小,李母也最宠爱她,养的她的性子极其的骄纵。只觉得自己高贵,便将旁人都看轻的如泥土一般。
    而自己上辈子嫁给李修源之后,因着外祖父疼爱的缘故,给了她不少好东西做嫁妆。李宝瓶若看上了她的什么东西,便会直接开口找她索要。但那个时候她也是个被娇宠长大的,何时让过人?便只不给。李宝瓶怀恨在心,便每每的在李修源和李母面前说她的坏话。李修源倒也罢了,总是不进她的房,只当没有她这个人,但李母初时因着对姨母贤妃,外祖父和父亲的顾忌,对她还算好,但等其后姨母贤妃病逝,父亲丢了官,李家又渐渐的兴盛了起来,便百般的作践起她来。李宝瓶更是在旁边为虎作伥。且她又是个狠毒的人,诸如说大冷的天不让人给她木炭,送过去的饭食都是冰冷的,棉被里絮的也都不是棉花,都是芦花之类……
    李宝瓶还站在柜台前面,将手里的一匹玫瑰红缠丝织金的杭罗掀到了一旁去,说着:“这个瞧着也不如何。可有更好的?”
    伙计的忙道:“这匹杭罗是昨儿才刚从杭州府那边运过来的。姑娘,您瞧瞧,这多轻薄,用它做了衣裙,任凭是再热的天穿着也不会觉得热。您再瞧瞧这上面的花纹,可是手艺最好的织工织的呢。只这一匹罗,就要织好长时候呢。这还不够好?可哪里找更好的去呢?”
    李宝瓶听了,就竖起了一双柳叶眉,骂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嘲讽我没有眼光?还是嘲讽我不识货?”
    站在她旁边名叫碧玉的丫鬟也忙开口骂道:“你这小伙计将我们姑娘当成了什么人?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的看看,我们姑娘,可是当今李淑妃的嫡亲妹妹。李淑妃可是刚生了二皇子的。你得罪了我们姑娘,这条狗命还想不想要了?”
    “姑娘您这可真是,”小伙计苦着一张脸,“小的并没有嘲讽您的意思,小的只是……”
    一语未了,只听到有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李姑娘若觉得小铺的这些衣料都不够好,便请去其他的铺子里挑拣。又何必要在这里歪曲话语,吓唬一个小伙计呢?”
    李宝瓶闻声回头,就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位姑娘。
    她目光打量着,就见这位姑娘穿着一件玉色的对襟褙子,领口袖口绣了竹叶梅花的纹样,头上簪了一根通体水润碧绿,簪头雕刻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的翡翠簪子,看着就知道价值不凡的。至于说她的相貌……
    李宝瓶立刻就怒问道:“你是谁?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她对于相貌生的比她好的人总是没什么好声气的,更何况眼前的这个人相貌实在是胜了她太多。饶是她再如何想寻出眼前这人相貌上的不好来,可却找不出一丝的不足来。
    沈沅面上的神色淡淡的:“我是这间铺子的主人。李姑娘瞧不上我铺子里的货物,又用话语来为难我的伙计,我自然是可以请姑娘离开的。难不成就因着这事,姑娘还要告到李淑妃的面前去不成?想必这点子小事李淑妃是瞧不上眼的。倒是李姑娘,在外面时不时的就用李淑妃的名号来压人,对李淑妃的名声可不大好。若李淑妃知道了这事,只怕还要说李姑娘几句呢。”
    绵里藏针的话语,只气的李宝瓶心中乱颤。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的跳了起来:“不过是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罢了,倒在我面前这样的摆谱。何必要告到我长姐的面前去?我大哥先如今做着都督同知,这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归他管,但凡我同他说一声,让他随意的寻了个由头封了你的铺子,你还能如何?”
    沈沅冷笑不已。
    李宝瓶这话也只吓唬她罢了。旁人不知,她可是再清楚不过的,李宝瓶对着李修尧这个庶长兄可是全没有半点的尊敬,且时不时的就会在李母的面前诋毁他。她说的话,李修尧会听?平日见都不想见她的。
    “既如此,李姑娘不妨去说。”沈沅走到旁侧的圈椅中坐了下来,目光望着李宝瓶,好整以暇的说着,“我就在这里等着。看令兄李大人会用什么罪名来封我的这间铺子。”
    李宝瓶大怒之下,果真让碧玉现在就出去找寻一个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
    她自然是没胆量直接去找李修尧的。现在的李修尧已经贵为都督同知,再不是以前那个卑微的庶长子了,她每每见着他的时候,看着他冷如冰霜的脸,心中就止不住的会觉得害怕。她不过是想去找一个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到时说了她是李修尧妹妹的事,不过是让封一间小小的绸缎铺子,还愁对方会不听?
    五城兵马司的职责原就是负责京城一应治安的,每日都会有人在外面的街道上巡视,且都会穿着公服,极好认的。李宝瓶只想着,碧玉很快的就会找到人过来的,到时看眼前的这个人还怎么嚣张。
    而小伙计这时正在同沈沅见礼,又忙着让人去后院叫韩掌柜过来,自己则用朱漆小茶盘奉了一碗茶过来。沈沅接过,微垂着头,慢慢的喝着茶水。
    她是不惧五城兵马司的人的。再如何,想要封别人的铺子,总要个原由。再者说了,沈承璋毕竟也是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自己是他的女儿,五城兵马司的人也要掂量掂量。且想必李宝瓶也不敢把此事真的闹大了。便是说到哪里去,她都是没理的。
    沈沅正喝着茶,忽然就听到碧玉的声音响了起来。
    只是这丫鬟倒没有了刚刚对着小伙计说话的那股子狗仗人势,反倒是低着声音,嗫嚅的在说着:“姑,姑娘,大,大公子就在外面。”
    大公子?李修尧?
    沈沅震惊的抬起头。然后就见有个身形修长挺拔的人正举步走进了铺子里面来。
    他逆着光,看不分明他面上的相貌。但即便如此,他身上那冷冽凛然的气质依然能教人心生敬畏,为之侧目。
    第76章 平和相处
    李宝瓶也没想到,不过是让碧玉出去随意的找一个五城兵马司里巡街的人过来,谁知道她却将李修尧找了过来。
    不过这当会李修尧就站在这里,她也不好问碧玉这其中的原委。只好不情不愿的上前叫了一声大哥。
    若是在以往,她连这声大哥都不肯叫的,但时过境迁,李修尧现如今是从一品的都督同知,长姐前些日子特地叫了母亲进宫,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他们往后要对李修尧态度尊敬,所以李宝瓶这才不得不叫。
    但李修尧却没有看她,目光只望着沈沅。
    沈沅在他抬脚进来的时候就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这当会她正微垂着头,双手松松的交握在一起,平放在腰那里。
    看着极安静平和的模样。
    李修尧收回目光,瞥了一眼李宝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的冷声问着:“什么事?”
    李宝瓶抿着双唇没有说话。
    若让李修尧知道她在背后借着他的名头狐假虎威,依着李修尧的性子,只怕绝饶不了她。
    李修尧见李宝瓶不答,目光就看向了站在她身边的碧玉。
    他的目光冷然犀利,满是压迫感。碧玉见了,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都猛烈的跳了起来,心中满是恐惧。随后她竟然不受控制的双膝一软,跪了下去。然后也不待李修尧开口询问,就将李宝瓶先前说的那些要让她去找个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封了这间铺子的事都悉数说了一遍。
    李修尧听了,目光越发的冷了下去。
    “谁允许你这样在背后借着我的名头行事?”他声色冷漠,“若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又冷声的呵斥着李宝瓶:“回去。”
    被他这样一呵斥,李宝瓶只觉得心中极其的不自在,面子上也过不去。抬头正要反驳两句,但却忽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以往李修尧在她的印象中只是个眉眼冷漠,话不多的人。她心中实在是瞧不上这个庶长兄的,而且他也不常在家,所以很少注意他。但今儿这样猛然的一见,却见他身上不知何时竟有了一股权倾天下的霸气,看着极凌人的。竟是让她看了就觉得心中恐惧,反驳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她心中开始在想,难怪长姐二哥和母亲他们现在忽然就这样的忌惮李修尧了。
    她不发一语,带着碧玉转身就出了铺子。
    等出了铺子,李修尧不在面前,那种压迫的她都快要喘不过气的凌人气势方才慢慢的在心头消散。
    她顿住脚,不高兴的回身问碧玉:“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出去随意的找一个巡街的五城兵马司里的人过来就好,你怎么将大公子找过来了?”
    碧玉的一颗心还在因着害怕而快速的跳动着,说出来的话都不稳,还在发着抖:“刚刚奴婢遵照姑娘您的吩咐,出去找五城兵马司的人。找了一会儿,果然看到了有两个穿五城兵马司公服的人带着刀在巡街,奴婢就上前去对他们两个说了姑娘您吩咐奴婢的话。那两个人听了,赶忙的就要跟随奴婢过来。可是一转身,就看到大公子正骑马从路尽头过来。那两个人见了,就赶着上前对大公子行礼,奴婢要拦也拦不住。过后,过后也不知道怎么,大公子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说到后来,碧玉都哭丧着一张脸。
    李宝瓶心里暗暗的想着,以往李修尧再不管她的事,今儿这是怎么了?想必是不喜她在背后借着他名头行事,所以才要跟过来一探究竟。而刚刚他还当着那么多人那样的让她没脸……
    想到刚刚的事,李宝瓶由不得的就心中恼恨的咬了咬牙。心中有些不屑的想着,李修尧现在再是从一品的都督同知又如何?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粗鄙的武臣罢了。纵然二哥现在只是个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但他到底是正正经经的进士及第,清贵的很,前途无量,李修尧如何能及得上?往后有的是他李修尧垂头受气的时候。
    想到这里,李宝瓶心中才觉好受一些,提着裙子坐上了等候在一旁的马车。心里还想着回去要对母亲好好的说一说今儿的这事。
    李宝瓶离开铺子之后,李修尧同那两个五城兵马司的人低声吩咐了两句话,那两个人对他行过礼之后,就转身退了出去。
    李修尧这才看向了沈沅。
    沈沅原还一直微垂着头静静的站在那里。她并不想让李宝瓶知道她认得李修尧的事。这会察觉到李修尧的目光,她就对他屈膝行了个礼,客套的说着:“见过李公子。”
    不过并没有抬眼看他,目光依然只看着自己牙白色马面裙上绣的折枝梅花。
    李修尧顺着她的目光,也看着她裙上绣的那枝折枝梅花。
    淡粉色的梅花,鹅黄色的花蕊,这算得上是她这身素净衣裙上唯一的娇艳之色了。
    “这是你的铺子?”
    与刚刚对李宝瓶说话的冷漠不同,这会李修尧已经将自己的声音放轻缓了许多。不过他素来给人的感觉便是冷冽的,面上又多是面无表情,所以在旁人看来,他这会依然是冷峻的。
    沈沅声音平静的回道:“是先母的铺子,暂且由我打理着。”
    过后便再没有其他的话了。依然还是微垂着头,看着再平和淡然不过。
    李修尧又看了她一会,见她始终不抬头,只好说道:“方才我已经吩咐了下去,往后再不会有人敢在你的这间铺子里生事。”
    原来他刚刚低声吩咐那两个人的话就是这个么?
    沈沅心中深知,五城兵马司管着这街上所有的铺子,而现在李修尧这样吩咐了下去……
    沈沅心中有些感动,不过也有一些不安。
    她总是不想同李家的人接触太多的,但现在李修尧这样的关照这铺子……
    沈沅就又对李修尧屈膝行了个礼,诚恳的说道:“小女多谢李公子。”
    李修尧也不知怎么,忽然就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不过心中到底还是喜悦的,便忙道:“沈姑娘不必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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