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陶阳手指尖点住的地方,就是徐萌作案当日穿的那件衣裳,浅绿的颜色,蕾丝的花边,圆领系小蝴蝶结样式,多么得熟悉!
    不用陶阳细说,徐萌就颓然地往后仰,倒在了椅子里,她心里很清楚,所谓的证据会遗留在什么地方。
    她以为,找个借口光明正大地清洗过沾上青苔的地方,就不会被查出来了的,谁知道还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没人说话,每一个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徐萌身上,看着她颓然地笑了笑,那笑容里饱含了绝望和失落,有几分渗人。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对,苏玉玲那个贱人是我杀的。”
    “报名参加这个比赛时,我就认出了她,这个贱人!我姐姐多么好一个人,从小读书就成绩好,对家人也很好,她体质虚弱,好不容易才怀上一个孩子,还在月子里就发现姐夫出轨了。”
    徐萌的眼眶里闪动着晶莹的水光,眼前似乎出现了姐姐那张温柔的脸,可是一想起苏玉玲做过的事,就禁不住咬牙启齿起来:“姐姐本就患了产后抑郁症,那时候没发觉,只感觉到她脾气越来越暴躁。可是有一天,苏玉玲那个贱人居然找上门去,不知道她到底对姐姐说了什么,只知道她走后,姐姐就抱着孩子跳楼了。”
    “我那外甥,才三个月!我的姐姐,跳楼那年才二十三岁!”徐萌伸出三根手指比了比,眼眶通红,语气愤恨,“他们本来可以有很美好的生活,都怪苏玉玲那个不要脸的贱人,当了小三还要上门咄咄逼人!”
    她霍然起身,倚着宽大的审讯桌,厉声质问,声声振聋发聩:“苏玉玲为了上位,整个锦都市,被她拆散的家庭,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个了!你们说,她该不该死?”
    一大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玉玲该不该死,自有法律来评判,而不是由你来审判。”翟启宁忽然冷冷出声。
    被他反驳了,徐萌不怒反笑,语气也冷邦邦的,仿佛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冰块上:“哼,苏玉玲这种贱人,大家只会说她不道德,却不能惩罚她。可我觉得她不应该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我就要替天行道,替所有被她拆散的家庭,受苦的原配妻子,讨回公道!”
    她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猖狂,又隐约透出一股悲凉。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我可以一一说给你们听,我也希望你们能把这件案子完完整整地公布于众。我要让那些做小三的知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们拆散别人的家庭,虽然不触犯法律,可是总会有人忍不住站出来代替受害者惩罚她们的!”
    从徐萌的娓娓道来中,众人总算知道了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
    徐萌在报名的时候,认出了苏玉玲,而且无意中撞见她上了陆行思的车,知道她现在还不老实,在做人家的小三,便起了报复的心思。
    她逮着机会,尾随陆行思进了酒吧,极尽勾引之能事,终于把陆行思钓上了手。她本就生得清纯靓丽,是陆行思上手的女人中,少有的类甜美类型,又一点都不作,反而善解人意温柔缱绻。
    只很短的一段时间,徐萌就博得了陆行思的宠爱,甚至令他冷落了在一起一年多的长久情人苏玉玲。
    眼看时机成熟,徐萌故意落下了线索,让苏玉玲发现陆行思有了新宠,但又没能查明新宠到底是谁。苏玉玲也知道,陆行思不是个定性的人,心里拨弄起了自己的小算盘,打算好聚好散,能从陆行思这儿尽可能地捞好处。
    徐萌知道这件事后,主动向陆行思建议,他们俩一起跟苏玉玲谈一谈,这就有了九月二十七日晚上,出现在一号楼门口监控录像中的那一幕。
    那天晚上,苏玉玲倒了红酒招待他们,知道徐萌利用了“厉卉”这个名字,也没当场发作,只在避过陆行思的地方,威胁她,若是不能令自己拿到足够多的分手费,就把她谎报信息的事儿告诉陆行思。
    徐萌其实一点也不在意,甚至她相信一向流连欢场中的陆行思也不会在意这件事,但苏玉玲的举动,彻底惹怒了她。
    “我假意害怕,恳求她不要说,其实这时候,我心里已经生出了一个计划,我要弄死她!这老女人恬不知耻,活在世上也是浪费空气!”只要一提起“苏玉玲”这个人,徐萌的眼眸里就写满了愤恨。
    徐萌脑瓜子灵活,很快就想到了姐姐曾经居住的那栋废楼,那里以前就会放维修工具,她依稀记得见过维修空调的工人用玻璃板串起来,人就可以踏上去。
    她连夜找了街边的打印店,做了两条长横幅,回到电视台里,把玻璃长桥搭了起来,用横幅拢在外面遮掩。
    以前徐璐还住在电视台家属区时,她经常来这儿,对哪里有监控摄像头也十分熟悉,她不仅做这一切的时候,都注意规避了摄像头,而且还设计好了第二日的行凶路线。
    “我把一切都计划好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了苏玉玲的家,可笑的是,死神已经到了,她却还有点闲情逸致在厨房里唱歌。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背后,一刀下去,她痛呼了一声转过头来,你们压根没法想象她的表情,笑死我了,她居然很惊讶!”
    徐萌仿佛已经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时而狂笑,时而淌泪,睁大了一双眼睛,视线却没有焦点。
    “她扑倒在地,脖子不断地涌出血来,不断地喃喃,问我为什么。说可以把陆行思让给我,求求我不要杀她。可我蹲下来,告诉她,我有个姐姐,叫徐璐,五年前被她逼得跳楼了,然后一刀划上她的背,一刀接一刀。看见血从刀口涌出,我心里很畅快,这五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姐姐报仇,我终于做到了……”
    袁杰是第一个忍不住的人,听了徐萌状似癫狂的描述,眼前似乎也出现了那样血腥的画面,忍不住干呕了几声,面色惨白。
    徐萌望着他狼狈的样子,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我很可怕是吧?我是个恶魔对吧?可是我为姐姐报仇了呀,我为他报仇了呀……”
    她的身子忽然一软,颓然地滑下椅子,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把头埋在双膝之间,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像个孩子一般,怎样也止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砸下来,伤心极了。
    第80章 赴宴
    “那么厉卉呢?”虽然不想雪上加霜,可是关妙心里疑窦丛生,“若说,你杀苏玉玲是有苦衷的,那么为什么要杀厉卉呢?”
    “参加比赛的时候,我想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她对你很好,并没有哪点对不住你,为何还会成为你的刀下亡魂?”
    不顾徐萌现在已经处于危险的癫狂状态,关妙甚至往前进了一步,她想替九泉之下的厉卉讨一个说法。
    提起厉卉这个名字,徐萌蓦然抬起头来,那双漫无焦点的眼眸,似乎闪过了一丝光亮。
    很快,那一簇亮光就熄灭了,一行眼泪从徐萌的眼角缓缓流下,她垂下头,声音很轻:“我……我对不起厉卉……”
    “第三轮比赛完那天晚上,我想着制造一个不在场证明,所以打算待在她那儿,中途冒充回家一趟拿东西,就可以和陆行思去见苏玉玲。哪知道,和陆行思通话时,被她无意中听见了,知道了我在外用了她的名字,很生气,要告发我。我没办法,就向她斟茶认错,在茶里放了安眠药……”
    说到这里,她垂头低泣了许久,在这个过程中,审讯室里依旧安静得落针可闻,大家都在等着她继续往下说,将真相昭示众人。
    “她喝了茶,就沉沉睡去,我怕她突然醒了,我又不在,会横生枝节,所以就绑住了她的手脚,放在了地下室里。第二天,等我空了过来时,却发现厉卉已经醒了,她更生气了,虽然身体虚弱,但一直冲我大喊大叫,幸好地下室隔音做得很好,并没有引来邻居。”
    “所以你一时生气,就把她杀死了?”翟启宁厉声责问,平心而论,厉卉其实没做错什么,她只是听见了一些秘密。
    徐萌拼命地摇头,好像这样就能抹杀掉厉卉已死的事实,语气焦急地辩解:“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其实真的没想杀她,可是杀完苏玉玲之后,手好像就不听使唤了,心里也有个声音在说,杀了她,她就会彻底地闭嘴了,再没有人知道你的秘密。”
    她痛苦地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周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是日本动画里美少女般的漂亮容颜,脸颊上已经风干的泪痕,仿若两片干掉的柳叶。
    “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把刀子捅进了她的身体里,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慢慢变凉,可那喷出来的血明明是热的。我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好害怕……”
    徐萌举起双手,视线落在掌心的纹路上,面色颓然,一点也不像个二十来岁的少女,似乎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审讯很快就结束了,从警方查到徐璐的那一刻起,其实徐萌的心理防线就已经崩塌了,再撬开她的嘴,道出真相,不过是时日问题。
    走出审讯室,关妙向翟启宁问出了心中的最后一个疑问:“若徐萌早就觉得对不住厉卉,为何之前还态度那么嚣张呢?一副没有证据,你们就无法定她罪的模样?”
    “有时候,人越是心虚,反而越是理直气壮,好像这样就能说服自己,心里好过一些。反复自我催眠久了,就连自己也相信了那些谎话,以为是事实。”翟启宁抿了抿唇,古有阿q的精神胜利法,自我安慰,塑造出一个独属于他自己的世界。
    而今,也有许多人,用自己的价值观构建出一个世界,孤单地活在里面。
    “关妙——”
    他们刚走出审讯室没几步,忽听得从门里传出徐萌的声音。
    关妙抬眸,望了望翟启宁,见他对自己点了点头,才放心地走回去。
    门内,徐萌已经被扶了起来,颓然地坐在椅子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写满了哀求,低声道:“我知道,落得这个下场,是我应得的报应,我认罪,该付出的代价,我也不逃。但我求你一件事,可以吗?”
    那双忧伤的眼,横亘在关妙的面前,明知她是个残忍的凶手,关妙仍难以拒绝:“你说出来听听,若是我能也不能办到……”
    “一件小事,你可以的!”徐萌急切地打断她的话,“我想请你转告我父母一声,不要为我伤心,为姐姐报仇,是我自愿的。姐姐跳楼后,那个渣男就渺无音讯,手刃苏玉玲那个贱三,是我唯一能为姐姐做的事。你再替我告诉他们一声,我床尾充作梳妆台的箱子底,藏了一些钱,还有两套房子的产权证,是留给他们养老的。”
    说到这儿,她弯了弯唇角,苦笑了一声:“幸好爸妈把我生得还不错,读书之余还能拍个小广告,当个淘宝模特,攒下来一些。另一部分,则是陆行思给的,他也不是个好人,赚他的钱我一点愧疚心都没有。但……请你不必告诉我爸妈这些,只跟他们说,这些钱都干净就好。”
    说罢,她仍保持着凝视关妙的动作没变,哀切地望住她。
    关妙点头,带一句话,对她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当天下午,许棠棠一行人前往徐家,她也跟了去,在警方通知徐家,将以蓄意谋杀罪起诉徐萌后,将徐萌最后的一席话告知了徐父徐母。
    徐父徐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人,从没想过看起来乖巧的女儿,居然一口气杀了两个人,徐母当场就晕倒了。
    “唉,我们一直忙着赚钱养家,萌萌可以说是璐儿一手带大的,两个姊妹关系一直很好。当初璐儿死的时候,萌萌的情绪就很不对劲,把自己关起来不说话,开朗的性子也变得沉默,大半年才慢慢好转。我们老两口还以为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没想到……”
    又是掐人中,又是吹冷风,好不容易才让徐母醒转过来,一想到女儿就止不住哭泣,六十多岁的人哭成了一个泪人。
    徐父也不好过,从箱子里翻出徐萌留下的房产证和存折,捏在手里直发抖,老泪纵横。
    关妙受不了徐家的悲伤气氛,冲出大院,刚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就接到了温昊的电话。
    苹果电视台的美食比赛前一天已经草草结束,前三名里,一个关妙弃权,一个厉卉死了,就连替补的第四名也进了监狱,成为重案嫌疑人。
    最后的胜出者几乎毫无意外地落在了温昊身上,可他却婉拒了苹果电视台附送的主持合同,理由是:胜之不武,他还是更喜欢醉心研究厨艺。
    “你太不够意思了,约好咱们决赛见,你却一声不吭就爽约了。我不管啊,咱们说好的,要上我家来吃一顿饭,这个约定可不能再爽约了。”温昊的声音越来越严厉,显然就算胜出了比赛,也并不高兴。
    “好好好。”关妙连连答应。
    “明天下午六点,可别晚了,嗯,男朋友也可以带上。”温昊也是经过考虑的,毕竟之前他俩传过绯闻,若是因此让关妙和男友关系生隙那就不好了,索性都叫上。
    关妙把这事儿和翟启宁一说,本以为性格冷淡如他,不会喜欢这种热闹场合,谁知,他只挑了挑眉,反而与她商量起来,应该带什么样的礼物。
    “听温昊之前的意思,好像是想介绍他的师傅给我认识,大概是个厨师?”关妙思索,既然是温昊的师傅,那年纪应该也不小了,便提议,“不如买点保健品?”
    翟启宁摇头:“不太合适,保健品是否靠谱,咱们并不清楚,况且对方的身体状况,咱们也不知道。如果对方也是厨师的话,依我看,你做个小吃吧,少放糖,年纪大点的人也能吃,然后再买些水果,既不贵重又实用。”
    关妙也表示同意,第二天忙碌了一个下午,用南瓜作原料,做了一个中式蛋糕,装点上橙子、木瓜等水果,看上去黄澄澄的,煞是好看。
    照例是翟启宁做司机,关妙提上蛋糕和水果,时针刚好指向六点时,摁响了温昊家的门铃。
    “你倒是准时,早一分钟都不肯。”温昊调侃道,刚一开门,视线就凝聚在关妙手上的东西,连忙把他们迎进来。
    温昊住的地方,是一栋酒店式公寓,房间明亮而宽阔,是简洁的美式风格。
    “师傅,这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关妙,她还带了礼物过来。”
    沙发上端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拄了一根龙头拐杖,温和地笑笑,和关妙打了个招呼,看了一眼茶几上放着的蛋糕,无限惋惜:“可惜我有糖尿病,吃不得蛋糕。”
    “这是南瓜做的,没有加其他的糖,搭配的火龙果和木瓜,糖尿病人也能吃。”
    看得出,这老者风度翩翩,年轻时候必是个气度不凡的人物,关妙的声音也不禁柔了几分,耐心地解释。
    “是吗?那我可要尝一尝。”一听能吃,老者像个顽皮的小孩,立即来了兴致,催着温昊拿个碟子过来。
    “师傅,您少吃点,一会儿要吃饭了,您不是要检查我的手艺吗?”温昊摊摊手,面露无奈之色,语气宠溺。
    老者仿佛一点没听他的话,切了大大的一块蛋糕放入碟子里,用小勺子挑了一块放入嘴里,赞不绝口:“自从患了糖尿病之后,这也不许吃,那也不许吃,温昊又忙于参加比赛,我已经许久没吃到甜食了。”
    语气委屈,像是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令关妙忍俊不禁。
    “我师傅,品了一辈子的美食,这一两年患上了糖尿病,遵医嘱要克制饮食,他可不高兴了。”温昊悄声解释。
    关妙望着老人那张精神抖擞的脸,关妙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试探地问:“你师傅是美食家?”
    温昊抛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自豪地答道:“对,我师傅就是美食评论大师,温岩心。”
    温岩心?陆行思是他的孙女婿!
    第81章 亲人
    温岩心,国内著名的美食评论家,可谓是美食界的泰斗人物,一生建树颇多,德高望重。
    同时,陆行思是他的孙女婿。
    没想到,温昊的师傅居然会是温岩心。
    关妙微微蹙眉,轻声问:“你姓温,温岩心老师傅也姓温,第二轮出现帝都饭店大厨评委温云鹏,也姓温,你们之间不会都有关系吧?”
    这绕口令一般的话,也难为温昊全听懂了,轻笑着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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