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节

    海棠湾里规矩向来严,这几个丫头敢这样放肆,摆明了就是老夫人授意的。
    对于老夫人,诺雅现在也没啥好说的,真心地疼她,当成个闺女一样疼。但是这根深蒂固的思想,是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的。铺天盖地的什么《女德》《训诫》里谆谆教诲,这当人家媳妇儿的,就要把自家相公当成神一样供起来,自己怀孕不能伺候,则应当自觉地给相公解决这些难言之“瘾”。
    世间莫说婆婆,就算是亲娘,她们也会这般教导自家出嫁的闺女,暗中授受纪婆子这样的法子,以此为荣。更何况百里府一向人丁单薄,老夫人盼着子孙满堂,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大道理诺雅都懂,心里就是有些微词,不太舒坦。所以极少往海棠湾走动。
    她听说,当年老将军与老夫人成亲许多年了都一直没有子嗣,再加上边疆战事频繁,老将军出征塞外,断断续续,一打就是两三年,两人聚少离多。老夫人急得嘴上的火泡一直都不消停,就是害怕上边的老太君给老将军纳妾室,十八般武艺都使出来了,可惜许多年都没有动静。老太君也算是仁至义尽,她自己才实在沉不住气,主动找老太君请缨,要给老将军安排两房妾室。
    这也实在是无奈之举,没有办法的办法,七出之条中男人最理直气壮的一条就是“无所出”,一旦休回家去,一辈子也就完了,除了尼庵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所以只能忍痛割肉。
    好在老将军硬气,不像百里九这样没脸没皮的,再加上战事没完没了,他体谅老夫人独自支撑将军府的难处,就往府里送了一封家书,大发雷霆,义正言辞地将她训斥一番,让她不要耽搁别人家的大好年华,趁早打消这个主意。
    老夫人听他说得这样斩钉截铁,求之不得,心思自然大好,气顺了运气也顺。后来老将军班师回朝,不出两月就有了身孕,一举得男,诞下百里九,纳妾之事就更加没有下文了。
    老太君是开明的,一生也没有给老夫人添个堵,你说,老夫人她怎么就不能设身处地地想想?
    她心里不舒服,偏生对方又是自己敬重的老夫人,令诺雅真的极是左右为难。她又不想当着百里九的面发牢骚,做那煽风点火挑拨的小人,自己坐在一念堂怄了半晌气。
    但这事情抹不开脸面不行啊,一旦老夫人一声令下,几个丫头群起而攻之,霸王硬上弓,百里九正火冲了脑子,半推半就地成就了好事儿,她林诺雅找谁说理去?
    这大户人家的儿媳妇真不是人干的活,自己这还是遇上了一个知冷知热又开明的婆婆,若是再碰上个三天两头立规矩,让你晨昏定省,在跟前端茶送水伺候的,就真是欲哭无泪了。
    不过这有些话呢,诺雅不能直着说,还是要百里九出面才是。
    诺雅命管家寻了四个面皮白净俊俏的丫头,好生穿戴装扮了,就在一念堂门前立着,一见到百里九就殷勤备至地上前,捶腿捏肩,端茶递水,令百里九受宠若惊,而又毛骨悚然。
    他灰溜溜地逃进屋子里,诺雅正在偷偷学做小衣服,那笨手笨脚的样子,委实有点惨不忍睹。
    百里九将她手里的小衣服拽过来:“夫人哪,咱那舞刀弄棒的手真心不适合玩这绣花针那,好生生的衣料都被你糟蹋了。”
    诺雅最听不得百里九这样冷嘲热讽自己,尤其这是自己一上午的心血。她鄙夷地打量百里九一遍:“我这粗人不一样能做得九爷的细活。这针比你的粗多了。”
    九爷瞬间被自家夫人流氓大气的豪言壮语吓到了,呆愣片刻,掩面啧啧叹道:“夫人,你肿么可以这样无耻?会带坏了我百里九的儿子的。”
    诺雅颇不以为然:“就冲着九爷的风流性子,铁杵磨成绣花针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而已,有什么好稀奇的?你家儿子那是你的种儿,若是果真随了你,你这脏水也不能往我身上泼啊。”
    百里九这才明白过来,感情她是指桑骂槐呢。不过最近,自己恪守妇道,好像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吧?倒是门口那几个丫头,不对劲,明显是圈套,自己坚决不能中计。
    百里九一脸哀怨地道:“我倒是想从早到晚地磨呢,夫人你肯吗?”
    诺雅立即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我倒是想你从早到晚地磨呢,你行吗?”
    “你又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是?要知道,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老汤头说了,顶多再有两月,孩子就稳当了。”百里九贼眉鼠眼地威胁道:“老实交代吧,你门口整那四大门神究竟是什么意思?”
    诺雅色眯眯地笑:“九爷的眼光是极好的呃,你给看看,那四个丫头哪个适合做通房丫头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再生一堆小弟弟
    百里九看诺雅狡黠的眸子,就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她是在试探自己,因此义正言辞地拒绝道:“那四个丫头貌比无盐,哪个都不及夫人丽质天生。”
    诺雅一声冷哼:“百里九,原来你还真敢想,真敢看啊,从一进门就怀了这样的心思全都逐个打量过了!”
    说实话,百里九真的冤枉,那四个人究竟生了怎样的眉眼,他看都没有看清楚,不过是为了讨诺雅的欢心,所以顺口一说罢了。
    “夫人那,我百里九对你的心可堪比日月,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月有阴晴圆缺,万一你的心被天狗不小心给吃了呢?”
    果真孔夫子说的对,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面对着胡搅蛮缠的夫人,自己怎么说都是错。
    “那天狗敲个脸盆都能吓跑了,夫人这样彪悍,还担心它敢觊觎你的相公吗?倒是我自从进来,夫人就对我一顿冷锅凉板凳的,委实令人心寒呐。”
    诺雅撅着嘴:“难不成我担心九爷你憋屈,特意给你挑了几个好看的丫头伺候你,这份心思就差了吗?”
    百里九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她:“老实说吧,好生交代,究竟是打了什么小九九?你那小心眼比针鼻还要小,会这样开恩,给我安排通房丫头?你是馋小鸡炖蘑菇了,还是竹笋炒肉了?”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只是今日去海棠湾,见母亲苦心挑选了几个俊俏丫头,贴身伺候着,所以心里惭愧,觉得受教了,必须要以母亲为表率,宽宏大度,贤良淑德。”
    这话若是从别人口里说出来,百里九能感动得涕泪横流,但是唯独她慕容诺说出来,阿弥陀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能是诱饵。
    “难得夫人竟然这样知书识礼,不过你家夫君我对你坚如磐石,断然不会移情别恋的。”
    百里九说得慷慨激昂,诺雅瞬间被哄得眉开眼笑:“我就知道九爷承父亲谆谆教诲,定然也一样会面对美人如云坐怀不乱的。”
    “啥?”百里九瞬间感觉滋味不对,这话有点耐人寻味。
    诺雅笑得狡黠:“难道不是吗?听说母亲曾经为父亲纳过两房妾室,父亲得知以后,二话不说断然打发了,一辈子只娶了母亲一人。所以母亲才能深信不疑,放心地纵容海棠湾里那几个丫头乱了规矩,成日上蹿下跳的。这才是真正的相濡以沫,鹣鲽情深吧?”
    百里九顿时哑口无言,慕容诺,我就不信你是真的傻?看不出来母亲的用意?但是,百里九又能说些什么呢?难不成不打自招?
    毕竟,这样的女人是自己上赶着娶回将军府的。她敲山震虎,自己也只能乖乖认怂。自己挖的坑,就算是跪着,哭着也要自己填呐。
    百里九认命地将她拽起身:“走吧。”
    诺雅笑眯眯地问:“做什么去?你通房丫头还没有选好呢。”
    百里九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眉心:“口是心非,莫装模作样了,这样拐弯抹角地敲打我。一起去海棠湾吃饭去。”
    诺雅被戳穿小心思,格外乖巧,“嘿嘿”一笑:“我给母亲煲了汤,一起带过去。”
    竟是早有准备,百里九无奈地摇摇头,命暮四端了,一同前往海棠湾。
    老夫人见了,心花怒放,一迭声招呼着几个丫头近前伺候,端茶递水,盛饭布菜,袅袅娜娜,莺声燕语,对百里九尤其殷勤。
    诺雅笑得宽宏优雅,对几人视而不见,却将败火的苦瓜与田七一个劲儿地堆进百里九的碗里,暗自庆幸有备而来。再斜眼看看那几个娇滴滴的丫头,心里一声冷哼,自己若是不在这里,你们想怎样拉皮条都可以,想怎样勾引都可以,可是,自己还在这里呢,还把我这夫人放在眼里不?
    百里九看看老夫人,又看看老将军,再看看那几个丫头,最后低头看看苦得难以下咽的半碗苦瓜,终于吃不下,放下手中的筷子,对老夫人道:“老娘,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老夫人抿着嘴笑,自家傻儿子终于开窍了。
    “我能有什么想法?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就是了。”
    “那就好,”百里九低下头闷头扒白饭:“我还以为你嫌我不给咱百里家争气,想让我爹给我再生一堆小弟弟呢?”
    诺雅的一口饭就卡在了嗓子眼里,上不来下不去,还好,作为一个孕妇,她可以明目张胆地吐出来。
    百里九紧张地拍拍她的后背:“这样激动做什么,咱家宝宝有个小叔叔作伴儿,也挺好的。”
    老夫人气得将筷子往桌上一摔,就准备发作,被老将军一眼瞪了回去,低声斥道:“安生吃饭,一天尽想些有的没的。”
    老夫人被老将军当着孩子的面教训,脸上下不来,从怀里摸出帕子,偷着抹了一把眼角。
    诺雅可不是见好就收的老好人,何况今日必须先下手为强,否则老夫人一旦把话说出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再想拒绝就更难堪了。她落井下石地道:“母亲这般作为令诺雅感到汗颜,诺雅是应该好生回一念堂检讨一二。”
    “检讨什么?”百里九同她一唱一和地道:“你如今正怀着我百里家的长孙,心情最重要,想那些糟心眼的事情做什么?”
    “可是,百里府人丁单薄,几代单传,我觉得我不应该小心眼,要为了九爷的子嗣着想,广为开枝散叶的好。”诺雅微蹙峨眉,满怀愧疚地道。
    百里九差点就忍不住笑了出来,装模作样的,竟然还挺像那么回事。
    “你若是觉得愧疚的话,就给爷生上十个八个的。自己又不是不会生,干嘛非要借鸡下蛋?我百里家的长辈都最通情达理了,我还是单传呢,老太君都从不曾埋怨过,你说是不是老娘?”
    老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紫,吃了憋,又是果真担心诺雅肚子里的孩子,赶紧出声安慰:“小九说的是,你就安心养胎,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诺雅这才破涕为笑,云开雾散。
    后来听说老夫人第二天就将那些丫头们打发了,还被老将军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训斥了一顿。
    诺雅觉得,自己还应当趁热打铁,来一招杀鸡儆猴,给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们看看,彻底断了她们的念想才是。可是她发现,府里先前那几个不安分的丫头竟然全都犯了不同的错,给贬到马厩里,负责给马洗澡去了。
    那几个丫头粉也不擦了,花也不戴了,一天下来,身上的汗味儿混合着马粪马尿的味道,即便是见了百里九,也低眉垂眼地远远绕开,脸都不敢抬。
    她就奇怪,百里九这种怜香惜玉的人,应该是舍不得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来的。只是谁这样了解她的小心思?
    一脸过了三天,也没有人到她跟前领功请赏,她忍不住在百里九跟前旁敲侧击地问,百里九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我就是跟元宝提了一声,说看她们几个不顺眼,没想到他竟然这样损,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
    不得不说,元宝这次做事真在道,诺雅一个高兴,就教了暮四好几样拿手菜。
    府里好不容易方才安生下来,诺雅终于可以享受几天清净日子,谁知道安生的板凳还未坐热,朝中就来了圣旨,给百里九与她的。
    如今朝中诸多事务仍旧尽数交由楚卿尘负责,听说钦天监已经在紧锣密鼓地挑选他登基的日子。所以说是圣旨,实际上就是楚卿尘的旨意。
    两人都心知肚明,肯定是没有什么好事儿,但是仍旧净手焚香,恭敬地跪拜了,俯首恭听。传旨太监并不宣读,只是将圣旨交到百里九的手里,笑得别有深意。
    “九爷,这可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难不成不是楚卿尘?
    二人将圣旨缓缓展开,逐字逐句地看过去,诺雅半晌才回过味儿来,心里就炸了毛了!
    这绝对是楚卿尘背后撺掇的!他看似温润谦和,怎么尽做这种穿小鞋的事情?这是摆明了跟百里九过不去嘛。
    圣旨啰里啰嗦,洋洋洒洒一大篇,中心思想就是湖广巡抚范世谋家公子范进祥大婚,让百里九与诺雅当传旨官,带着朝廷的贺礼前往恭贺。
    赐婚的圣旨是早就允了的,听说是湖广巡抚请旨,皇上亲笔赐婚,两人两情相悦,天作之合。
    这原本也不算是什么苦差事,虽然千里迢迢,舟车劳顿,但是,作为朝廷钦差,处处受人奉承,勉强还能沿路游山玩水,吃拿卡要,算是个美差。但是那巡抚家公子未过门的新娘子,却是两人的旧识,百里九青梅竹马的小情人——安平郡主。
    诺雅那是一千一万个不乐意,这样的差事让谁去不好,偏生叫百里九与她一起,这不是明摆着找难堪吗?当初那破衣服烂套子的暧昧事儿谁不知道?!
    万一安平见到百里九,旧情复燃怎么办?
    万一人家安平的夫婿见了这个旧日“奸、夫”心里不爽怎么办?
    万一有多嘴多舌的人,将两人以前的呃“奸、情”抖落出来怎么办?
    万一她慕容诺看见安平忍不住手痒了怎么办?
    而且,两人恩恩爱爱地去送嫁,是不是有点故意显摆的嫌疑?
    这全都是事儿!
    ☆、第一百一十七章 钦差大臣
    传旨太监见百里九与诺雅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瞪着眼珠子,就是没人叩头谢恩,就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九爷?夫人?旨意已经领了,叩头谢恩吧?”
    怪不得这传旨太监偷懒不宣旨,原来是先斩后奏。
    诺雅捂着肚子就坐在地上了,“哎呀噢,哎呀”地叫唤。
    百里九瞬间就变了脸色:“夫人,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诺雅哭丧着脸,夸张地叫:“我肚子疼,怕是胎儿不稳,开始闹腾了。”
    百里九是诺雅肚子里的虫儿,一看她长声短声叫痛的样子,就知道是装的,一把丢了手里圣旨:“夫人你别怕,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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