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节

    话音落下,男人沉默了,面上露出一丝沉痛与黯然。
    尧光却不再理他,目光扫过下方的战场,满是茧子的大手握紧了无名剑。无名剑与主人心意相通,顿时红光闪耀,传达出强烈的战意。
    “我尧光,不做那苟且偷生之辈。”
    说罢,尧光从巨石上一跃而下,他身后那只黑甲的队伍紧随其后,足足百余人,气势如虹地杀入盆地。这是一支颐和从未见过的精锐之师,每个人都有如一柄散发着寒意的长、枪,锋利、坚韧,而当他们聚集在一起时,这世间便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他们。
    当真是遇神杀神,遇佛杀神,势如破竹。
    不,她当真没有见过么?
    颐和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抹灵光,她迫切地抓住它,而后冥思苦想,终于在记忆中找到了相似点——这是陈家的黑羽军!
    是黑羽军!
    震惊过后,颐和再向盆地望去,尧光已然带着他的黑羽军在战场上杀出了一条血路。那场景灿烈无比,可也让颐和的心中热血沸腾。
    她再不迟疑,朝着尧光的方向拔足狂奔。她要追上去,用自己的这双眼睛将这一切都仔细看清楚。
    看清楚这一切战争的残酷。
    看清楚她的先人们为了日后的安定究竟付出了多少牺牲。
    她要像尧光那样,她要胜利,她要赢。
    第236章 一百场
    颐和跟着尧光, 一路杀伐。她发现自己虽然是一个旁观者, 尧光和黑羽军都看不见她,但她却可以斩杀妖兽。
    剑尖刺入血肉的真实感激发了她的斗志, 让她仿佛不知疲倦般地在兽群中冲杀, 全然忘了自己只是一个空有武力的普通人。
    掌握力量的快感, 是无与伦比的。
    这是她经历的第三十七场厮杀,粘稠的鲜血几乎覆盖了她的大半个身子。她喘着气, 感觉到一丝疲惫, 但更多的却是畅快。
    于是她提剑,继续往前冲。她看到尧光已经杀到了前头, 那个背影如风如电, 一如战神一般, 仿佛永远不会倒下。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颐和赢来了第五十场厮杀。
    此时她的喘气声已经有些粗重,身上也挂了彩,汗水与血水混杂在一起, 流入嘴中, 是一股很奇特的味道。
    她抬头望去, 前方的敌人仍然漫山遍野。无数的尸体被堆积到了一块平地上,像一座高高的山被垒起,而那口令人眼熟的青铜大钟,将要被运到山顶。
    “快!快啊!”
    “杀——”
    颐和再度冲上,混在黑羽军的队伍里杀了个七进七出。忽然,扛着大钟往山上去的那两个修士被兽王的吐息喷中, 脚下一个趔趄,带着钟从山上滚下来。
    “啊!”
    “快帮忙!”
    惊呼声中,颐和想也不想地冲上前去,用自己的臂膀顶住了其中一个修士。
    “砰!”大钟狠狠砸在修士的身上,修士又砸在颐和身上,让她刹那间吐出一口血来。然而就在此时,好几双手从背后抵住了颐和的背,避免了她被压扁的结局。
    与此同时,无数人冲过来顶住了大钟,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推动着命运的齿轮。
    “再加把劲!往上!往上!”
    振奋人心的呼喊声中,颐和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额上、脖子里青筋暴起。然而刹那间,她身上的压力一松,再回首,她已经站在了新的战场上。
    妖兽如潮水般从攻至城下,弓箭兵站满了城墙,屏气凝神,拉满弓弦。
    “放!!!”
    密密麻麻的箭雨划过颐和的头顶,她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毫不犹豫地向敌人挥剑。
    厮杀一直在进行,颐和到最后已经记不清时间过了多久,她到底经历了多少场厮杀了。她只重复着不断挥剑的动作,只要有敌人出现在她眼前,她就不会认输。
    可是无尽的疲惫从她的四肢百骸里钻出来,仿佛无数双阴冷的手,拖着她,拼命地把她往地下拽。她身上的伤口也在不断地流血,明明已经流了好多血了,身上的血都快要流干了,可是那些伤口仍然没有愈合的趋势。
    她的每一次挥剑,仿佛都在与天争命。
    “啊啊啊啊啊啊!”颐和高举长剑,把心中所有的不甘、不愿和对胜利的渴望全部喊出来,再次冲了出去。
    这是她与剑的,第八十场厮杀。
    跌倒,再爬起来。
    斩断敌人刺入身体的刀剑,伸手扼住对方的喉咙,再击碎他的脑壳。
    颐和的动作,渐渐地变得愈发狠辣,身上自有一股悍勇和死不认输的决心,支撑着她一次又一次爬起来。
    她从黄昏杀到日落,又从日落杀到黄昏;从冬到夏,再从夏到冬。光阴轮转,四季更替,妖兽的撕咬和每一把刺在她身上的刀剑,都在不断地锤炼着她。撑得过便是生,撑不过便是死。
    可是这样的过程实在太痛苦了,颐和能感觉到身上的肌肉仿佛每一寸都在撕裂,她不能停下、不能休息,双腿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过多的鲜血让她的掌心变得湿滑,差点握不住手中的剑。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一时黑一时白,来自妖兽的每一道吼声,都是对她灵魂的摧残。
    不行,不可以,不能倒下。
    颐和甩甩头,强行让自己保持清醒,而后颤抖着手从贴身的里衣撕下一块布条,将剑柄牢牢地绑在自己掌心防止脱落。
    再抬起头来时,那张疲惫不堪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还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已经拼到这个地步,断没有放弃的道理,她也没有任何退路了。
    不是进,就是死!
    她深吸一口气,看到前方土包后绕出的两只妖兽,踉跄着冲了上去。她看起来不管不顾,可脑子却还算清醒。
    镇定点,颐和,凭你现在的力量,你是打不过它们的。你需要另想办法,你需要智谋。
    思绪飞转的颐和,忽然间被地上的石子绊了一下,倒在地上不知人事。
    两只妖兽嚎叫着奔过来,却在靠近时露出一丝疑惑。它们贫瘠的大脑不足以为它们分析现在的状况,但凭借它们以往的经验判断——这个人像是死了。
    它们的速度不禁慢了下来,低头在颐和身上嗅着,判别她是否是一顿合格的美餐。
    修士的肉最好吃,那是上等的美味。
    然而就在其中一只妖兽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勉为其难地吃一口这劣等肉时,这块“肉”忽然睁开了眼睛,眼也不眨一下地手中长剑刺入它的口中。手腕翻转,搅碎脑汁。
    它还来不及发出一声呼喊,便成了一具尸体。而颐和迅速抽出剑,在第二只妖兽刚刚反应过来时,果断出手。
    两只妖兽,被瞬间斩杀。
    颐和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慢慢摸索出了在这厮杀场上存活的方法,继续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刚才那只妖兽临死反扑,咬伤了她的腿。
    就这样,颐和靠着自己的计谋,开始有意识地规避风险,又熬过了几场厮杀。她甚至还有心情想,如果是孟七七在这里,一定从第一场就开始偷懒。
    可是到了第九十九场,颐和避无可避,因为她直接出现在战场中央。所有的阴谋阳谋都没用了,现实仿佛在嘲笑颐和,你终究逃不脱死亡的命运。
    她被动地挥剑,像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被投入汪洋大海,只能随波逐流。
    “你不行。”
    一个声音忽然在她的心中出现,冷漠地宣告她的失败。
    “你不行。”
    又是一声,满含讥讽地嘲笑她过往的努力。
    “你不行。”
    “你不行。”
    颐和的身体被撞得东倒西歪,一颗心也几乎支离破碎。一只妖兽张口咬住了她的腿,拖着她将她甩出去,砰的一声撞在凸起的石块上。
    她的身体筋挛着,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而她的眼中满是不甘心。她忽然笑着嘲讽回去,继而状似癫狂地破口大骂:“这世上没有人能压垮我!没有!你们都笑我、骂我,那是你们太愚蠢!”
    昔日的神京,谁都能在背后骂一句妖妃的女儿,跟她娘一路货色。
    “谁也不能打垮我……”颐和喃喃念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怒而向前。哪怕拼尽最后一滴血,她也要站着死去。
    颐和,倒于第九十九场厮杀。
    另一边,狮子楼的客房里,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
    鬼罗罗如风一般掠进屋内,脸色极其难看。他先是扫了一眼床边的忍冬,而后迅速走向颐和,却在马上就要触碰到她时,被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弹开。
    而就在这时,正在打坐的颐和公主忽然吐出一口血来,霎那间面白如纸。
    鬼罗罗的脸色更难看了,再次伸手企图把她弄醒,却又被那股力量隔绝在外。放置于颐和膝头的无名剑发出了嗡鸣,它忽然竖起,悬在颐和与鬼罗罗之间,威胁之意明显。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鬼罗罗怒而转头看着忍冬,他只是走开一会儿,为什么颐和就变成这样了?
    忍冬淡然地喝着茶,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鬼罗罗:“可这是无名剑,她会被无名剑的剑意折磨而死!”
    “那又与你何干?你是她什么人?”忍冬反问。
    鬼罗罗怔住,张张嘴,却觉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
    他是颐和的什么人?合作伙伴?入幕之宾?
    他又……算什么呢。
    鬼罗罗蓦地攥紧了拳头,为自己这一时的心乱如麻而觉得荒诞。他慢慢地平复下来,刻意不让自己去想自己急匆匆冲到这里的原因,目光紧盯着忍冬,道:“若她死了,仙子便为她陪葬吧,如何?反正你可以起死回生,多死几次也无所谓。”
    忍冬看着他,道:“你难道不知道起死回生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吗?你知道,对不对,所以才能达到这样半吊子的效果。”
    “那又如何?”鬼罗罗暗含讥讽。
    “不如何,你很厉害。”忍冬道。
    鬼罗罗噎住。
    忍冬却终于露出一丝好奇,问:“我只有一事想不通,对你来说,究竟什么才最重要?”
    鬼罗罗的心里,下意识地闪过颐和公主的身影,可随即他又将这道身影压下,冷漠地看着忍冬,道:“这与你何干。”
    忍冬见他如此,心里那点微弱的好奇心便也散了,不再多问。
    气氛僵硬,两人等了许久,颐和还是没有任何苏醒的征兆。而每每鬼罗罗想要靠近,都会遭到无名剑的警告。
    他只能按捺下来继续等待,可约等,他便越是心焦。身上的元力开始暴动,恨不得把这狮子楼一拳毁去。
    而此时此刻的颐和,正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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