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孟七七品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问:“你们有什么瞒着我?”
    陈伯衍道:“并非隐瞒,只是……”
    “只是什么?”孟七七追问。
    沈青崖便笑道:“只是啊,他认识的那位姑娘心中仰慕他,见了面恐怕不好脱身。”
    孟七七挑眉,道:“仰慕他?是哪家的姑娘啊,眼光那么差。”
    “是颐和公主,当今陛下最小的女儿。”沈青崖慢悠悠地吹了吹茶盏上升腾起的雾气,道:“去年你还在关外,颐和公主路过临安,便去孤山拜访。陈兄作为剑阁大弟子,自然要时时刻刻陪伴左右,以尽地主之谊。颐和公主据说性格直爽,能言善道,在山上停留了足足七日。后来,便有流言传出,说公主曾直言陈仙君对她有半师之恩。更有甚者,说公主对仙君大胆示爱,只因陈仙君一心求仙,竟残忍拒绝。”
    “哦?没想到还有如此曲折。”孟七七似笑非笑。
    陈伯衍无奈地看了眼沈青崖,复又看向孟七七,深邃的眸子如静谧深夜般笼罩着他,正色道:“小师叔,公主确实曾笑言我于她有半师之恩,但也仅此而已。其他的事,却是没有的。事关姑娘家的名节,师侄绝无半点虚言。”
    孟七七也不知听进去没有,淡然道:“这种事确实不好乱说,不过好歹也是半师,你到了神京,不去看看她?”
    闻言,陈战道:“少主,需不需要我为你准备些礼物?”
    孟七七微怔,蓦地笑了:“还是战叔考虑周到,芳君大了,总是要娶媳妇儿的。”
    “是啊。”陈战感叹一声,陈家子弟自幼戍卫阴山,英年早逝者不知凡几。是以陈家人成亲普遍都很早,如陈伯衍二十又五还孤身一人的倒在少数。只是夫人好似不急,有族老提了几次是不是该把少主召回去了,她都摇头不允。
    夫人有她自己的考量,陈战想的却简单得多。他们陈家的少主,普天之下任何一家的姑娘都娶得,端看少主喜不喜欢。若他喜欢,今日开口,明日就能把人抬回来拜堂。
    只是公主殿下会不会太娇贵了?阴山那地危险重重,若太过娇弱,必不能时时伴在少主左右,这……
    “战叔。”陈伯衍语气微重,打断了陈战的游思。
    陈战连忙低头告罪,可他哪知道少主心中苦闷。他的台,都快被人拆完了。
    “战叔,这种话以后不可再说了。你先回去吧,继续盯着四海堂和陆云亭,我有事会再叫你。”陈伯衍无奈道。
    陈战退下了,孟七七却兀自从容地把玩着手中那缺了口的茶盏,不言语。
    沈青崖怕火烧过了,便道:“此事便交给我去办吧,我有一位旧识,人品信得过。他是蜀中一个小门派的弟子,目下正在神京游历。”
    孟七七点点头,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随即沈青崖出去找人,房中只剩下孟七七与陈伯衍二人。
    孟七七问:“大师侄还有何事?”
    陈伯衍看着他,道:“小师叔不信我?”
    “放心,我没那么矫情。”孟七七边说边往门外走,到了门边才回过头来问:“我去为蔡东家守个夜,大师侄去不去?”
    最终,两人又坐到了楼下,拿了壶酒浅斟慢饮。令人好奇的是那位老刀客仍在原地未动,抱着剑闭目养神,只在孟七七二人出现时,抬了抬眼皮。
    这厢孟七七自顾自地给自己斟酒,陈伯衍沉吟片刻,道:“当年我剑体觉醒之时,情绪不大稳定。”
    孟七七斟酒的动作顿住,抬眸看着他。
    陈伯衍继续道:“我变得越来越像一把冰冷无情的剑,我娘问我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我却不记得了。后来她一力主张送我去孤山剑阁,她相信剑阁那样的地方能约束我,也能让我的心静下来。”
    孟七七没说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陈伯衍忽而露出一丝无奈,道:“抵达孤山的那天我在竹林里远远见过你,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很想接近你,于是知道你就是小师叔后,便主动提出拜你为师——可是你却不肯收我。”
    “你见过我?”孟七七愣住。
    “小师叔大约是没在意,那日你在林中练剑。”陈伯衍道。
    “是么。”孟七七捏着酒杯,垂眸看着杯上青色的纹路,是真不记得了。当年他不收陈伯衍,一是忽然发现他忘了自己,气的。二是送陈伯衍来剑阁的人中有陈无咎,他不能暴露,只好谨慎行事。当年的他还太弱了,唯有隐忍。
    于是他明知道陈伯衍就在孤山,却没有与他相认,反而远走他方。
    往事已矣,回忆伤感,不如喂狗。
    孟七七放下酒杯盯着陈伯衍,目光灼灼,道:“我不会让你娶妻的。”
    陈伯衍没有说话,眸光深邃不可探询。孟七七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刚刚喝下去的酒,似乎让他有些醉了。
    静谧的烛光里,整个神京似乎都被剥夺了声音。
    一个或许不容于世的秘密在此悄然崭露,老刀客狐疑地看着两个年轻人,眸子因为接下去听到的话,泛出一丝惊讶。
    陈伯衍拿起酒壶给孟七七斟满酒杯,道:“如果小师叔不让我娶妻,那你只有自己嫁给我了。”
    第77章 良辰景
    长夜漫漫, 老刀客滴酒未沾, 却觉得自己好似醉了。那边的那桌年轻后生,在旁若无人地讲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老刀客觉得今夜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此时应该在房中, 什么都听不到。
    “咳。”孟七七别过脸, 仰头将酒饮尽。
    他不说话,陈伯衍也不说话, 皎洁的月光倒映在杯中, 与摇曳的烛火谱写一出暧昧。烛火虽小,可暖意横生, 热气蒸发了酒香, 那酒香里, 不知何时染上了一丝甜腻的仿佛花朵初绽时的香味。
    老刀客愈发强烈地感觉到,此刻他不该待在这里。可是他若贸然离开,必然将此时的气氛打破。
    他很尴尬,喉咙干涩, 忽然也想喝一杯酒。
    最后还是孟七七败下阵来, 道:“你老盯着我做什么?”
    陈伯衍七分无奈伴着两分寥落一分无辜, 道:“我在等小师叔给我一个答案。”
    “那你先说,你跟那个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孟七七啪地把酒杯扣在桌面上。
    陈伯衍答:“自剑体觉醒以来,我唯一一个想要接近的,只有小师叔一个。可是小师叔你,收了三个徒弟。”
    “你别给我岔开话题。”孟七七抱臂在前。
    “我说的都是实话。”陈伯衍道。
    “放屁。”孟七七冷声:“若我收你做大弟子,你还想娶你师父不成?”
    陈伯衍平静反问:“尊师重教, 有何不可?”
    孟七七自叹弗如,甘拜下风。
    老刀客的脸一阵黑一阵红,拿着刀的姿势略有些僵硬。
    “大师侄啊,我师兄早晚会被你气死。”孟七七道。
    “那可不一定。”陈伯衍唇边露出一丝笑意来,道:“至少师父不会再担心你到处乱跑。”
    孟七七这才想起来,陈伯衍身上本来就肩负着师门重任——看好小师叔。
    “师兄是让你看着我,不是让你看着看着看到床上去,懂吗?”孟七七觉得要趁着他陈伯衍未恢复记忆,不记得他们从前的相处方式时,把他教育成一个真正的君子。这是长辈的责任。
    陈伯衍不懂,他忽然想起孟七七锁骨上的那道疤。他说那是他第一次与人欢好时留下来的,这个人不就是自己么?
    思及此,陈伯衍的目光愈发幽深,看得孟七七一个激灵。
    恰在此时,邪风吹过,烛火摇曳,几欲熄灭。屋内三人察觉到一丝不寻常,齐齐往外看去。
    有人来了,来者不善。
    孟七七斥道:“何方宵小,鬼鬼祟祟!”
    门外之人瞳孔微缩,索性不藏了,大大方方地推门走进客栈。他的目光扫过屋内仅有的三人,最终落在陈伯衍和孟七七身上,微抬的下巴里藏着一丝桀骜,道:“在下陈墨,听闻几位仙君在此落脚,家师五道山人特地命我请几位过府做客。”
    陈墨原本不想来的,就是三个外来的修士而已,据说还很年轻。那么年轻又能有几分修为,不过就能欺负欺负普通人。但他们求到了师父头上,那他就只好代劳跑一趟,反正只要把人从客栈里引开就好。
    师父也真是的,这两年愈发谨慎,完全失了高阶修士应有的派头。
    在陈墨的预想里,这几个年轻修士应该跟那些头脑发热的愣头青一样,来神京就是为了求机缘。此时他递出一个机缘,对方没理由不接住。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对面两个人都没有反应。
    陈墨脸上稍有些挂不住,道:“你们大概不知道,家师是一位已经达到了第三境的大师。”
    好了,这总可以了吧。陈墨稍显不耐,若他讲出这句话对方还没反应,那真是太不识趣了,这样的人还想来神京混?
    对方确实有反应了,那个长相略逊一筹的青年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天呐,我好怕怕啊。”
    陈墨蹙眉,他完美地听出了对方话语里的一丝嘲弄,正欲呵斥,对方却忽然又变了脸色。他的神色忽然冷了下来,嘴角却还带着笑意,单手朝前一挥,“大师侄,把人给我扔出去。”
    陈墨神色骤变,道:“你别敬酒不吃吃发酒!”
    孟七七手中恰好拿着一个酒杯,闻言挑了挑眉,“大师侄,小师叔的话你是听不懂吗?把人给我扔出去。”
    陈伯衍悠悠站起,道:“小师叔,君子动口不动手。”
    “嗯?”孟七七语气加重。
    陈伯衍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下一瞬,他的身影便出现在陈墨身前。陈墨吓得倒退半步,惊恐还未在眸中扩散,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砰!”寂静的夜,被打破了。
    陈墨摔得屁股蹲差点裂成三瓣,那一瞬间的攻击让他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此时此刻他又痛、又羞、又怒,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抽出宝剑就怒气冲冲地往客栈里去。
    悠悠的男声再次从里面穿出来:“接着再给我扔。”
    于是陈墨再次飞了,这一次他甚至没看清那人的脸,只觉得眼前一花,屁股钝痛,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就是寂静无垠的夜空。
    “啊!”他泄愤似的怒吼一声,被人羞辱的怒意几乎要冲破他的天灵盖。可是他刚刚从地上爬起来,不管不顾地想要去找人算帐时,他却发现自己走不动了——一只脚牢牢地抵在他肚子上,阻止了他的前进。
    他抬头,就见那个三番两次出声要人把他扔出去的罪魁祸首就站在他面前,如高人般负手身后,抬脚踹在他肚子上,微微一笑。
    蓦地,他脚下用力,陈墨便感觉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将他硬生生地踩下。他想要反抗,可是反抗不了,那种无力和恐慌在对方邪气而略带嘲讽地笑容里无限放大。
    陈墨又倒了。
    孟七七弯腰看着他,说:“哪家教你的规矩是半夜三更偷偷摸摸过来请人的?没礼数,没教养,没见识。一个三境的修士就想冒充地头蛇,你们怎么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孟秀的大名。”
    陈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孟七七是谁,他只觉得眼前这人简直比恶霸更恶霸,着实可恶!
    “你放开我!”陈墨被孟七七用灵压镇住了,全身上下只有嘴巴和眼珠子可以动。他心中也害怕,可是他着实想不通这么一家破客栈里,哪儿来这么厉害的人。
    孟七七回头问陈伯衍:“大师侄,你说他看我的眼神,是不是觉得我像一个恶霸?”
    “是的,小师叔。”
    “啧。”孟七七很不赞同,无奈地看向陈墨,道:“你这不是找打吗?”
    “你放开我!这里是神京,就算你再厉害,也不能在这里为所欲为!”陈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把话一股脑儿倒出来:“禁军的防卫司就在附近,你们千万不要乱来!”
    孟七七当恶霸当上瘾了,邪魅一笑,道:“禁军?禁军统领见了我都得叫我一声爷爷,你拿他来压我,你就不怕他回头打你吗?”
    陈墨冷汗涔涔,却仍嘴硬:“你说谎!你不要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我承认你很厉害,只要你现在放我离开,我保证回去之后不让我师父来找你的麻烦,怎么样?你相信我,我一定说到做到。否则你知道你会惹上什么麻烦吗?不光是我师父,还有……”
    孟七七听得蹙眉,陈墨见之大喜,说得愈发起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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