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陈寒忍不住弯了下嘴角。
    再下一瞬,她看见了自己的出生。刚刚出生的她被医生抱在手里,皮肤红的发皱。陈母倦极的躺在病床上,喘息着,而后像是听见了什么,想要往外看去。
    陈寒顺着镜子的视野往外看去——手术室外,有青色的羽翼一跃而过。
    陈寒心想,她母亲说她出生的时候听见过鸟鸣,原来那时候真的有异鸟路过吗?
    到了她的出生,陈寒的一生就算结束了。
    陈寒以为镜面就要到此为止了,她想要收回手,打算拿走镜子,回去再研究的时候,镜子忽然又发生了快速的变化。
    这一次,陈寒见到了紫府。
    紫府内,年幼的东王公端坐着,他眼眸低垂,神色平宁。而他的面前则跪着一个陈寒更为熟悉的人——那是秦青。
    东王公开了口,陈寒辨别了他的口型,认出了这句话——“她出生了。按着计划的进度,她必须在十八岁的时候登天。”
    秦青的位置背对陈寒的视野,她不知道秦青说了什么。
    但她认出了东王公的第二句话——“青鸟,陈寒就交给你,你需得教导她。”
    秦青伏地似又说了什么,陈寒难以置信自己看见的,她忍不住凑前了一步,想证明自己是哪里看错了。画面却又往前去了。
    这一次她见到了昊天。
    中央天帝对东王公言辞恳切:“东华,计划已经开始了,谁也不能置身事外。不是我们杀了虺,就是‘它’借着虺杀了我们。”
    “牺牲已经足够多了,我们不能后退。”
    “按照计划,‘她’已经‘死’了。”
    陈寒目不转睛的看着东王公,和她梦里的青衣男子别无二致的东华帝君神色淡然……他点了头。
    陈寒辨除了他的口型。
    他说……“好”。
    陈寒贴着掌心的五指感受道一阵的钝痛,可她没有移开,甚至越发认真的看着这面镜子。
    太虚镜上的画面仍然继续。
    她看见了蓝天,看见了绿地。她看见了仙树与碧果,远远离去的青衣神仙,还有横在地上,那把被丢弃了的、沾满了血的玄色骨剑。
    她最后看见了自己。
    西方的女神倚在褐色的树干上。她的黑发因为战斗而沾满了凝固的血液,此刻正一块一块的凝在她的身后。她穿着的,刺着繁复绣纹的裙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鲜血如同涌泉一般将她浑身上下都染遍。
    只有她的脸上仍留有一两块干净的地方,她周身的气息——即使死亡,即使丢了头冠,也依然令人一眼便能认出她是谁。
    ——她是西王母。
    西王母似乎正在死去,她紧紧闭合着眼,忽然间微微动了眼睫,张开一双比黑夜更为漆黑,比黑钻更为晶亮的眼!
    那双眼睛穿过了时光,穿过了空间,穿过太虚镜——直直地、看向了陈寒。
    她对陈寒笑了。
    陈寒将额头轻轻的、轻轻地碰上了镜面。
    她认得那双眼睛,也认得镜子里的人。
    ——那是自己。
    姬尚明想要告诉陈寒的,她只想让陈寒自己知道的——是她到底是谁。
    陈寒的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没有回头。
    东王公站在她身后十步处,身旁是惊疑不定不知该如何自处的猫形态的秦青。
    陈寒低声道:“你知道的。”
    东王公微微垂下了眼。
    陈寒道:“我的出生是你和昊天的安排,秦青也是你的安排,甚至于我飞升都是你的安排。”
    东王公抬起了眼,他回答陈寒:“是。”
    陈寒抬起了头,她收回了手,瞧着归于平静的镜子,平静的问:“为了彻底地除掉虺?”
    “是。”
    陈寒尽力平稳自己的语气:“所以你和昊天要我做的,根本不是阻止虺复活,而是杀掉复活的虺。”
    “是。”
    陈寒想到东王公叫住她,想到佛莲开了他们无人察觉。
    怎么会无人察觉呢?东王公是生灵之主,他怎么会察觉不到佛莲花开?
    是计划……东王公和昊天大帝为了诛杀虺保全自己的计划。
    陈寒通过太虚镜的景象拼凑出了这个计划——虺不满五帝居于高位,他掀起了叛乱惹得生灵涂炭。东王公和昊天大帝认定怀有盘古精血的虺是个威胁,只要他尚有翻盘的可能,他们就永远得不到安全。
    于是东王公与昊天定下了一个计划。
    由作为天罚的西王母杀虺两次——没有人能活过两次天之厉,就算是盘古化身也不行。
    于是西王母按照他们希望的那样,先杀了一次虺,再转世为陈寒,活在东王公的计划里。等着虺再次复活,第二次斩杀虺,彻底的为两人消去最大的恐惧。
    姬尚明大概通过女王的权杖和这些年对于追查猜到了一些。她猜到了东王公想要虺复活,猜到了陈寒是谁,所以才避开了他,给了陈寒这块碎片。
    她想告诉陈寒的,也就是这件事。
    没有人能阻止虺的复活,因为这天下最能够阻止他复生的人,在等待着他复生。
    陈寒问:“为此……为了让虺能够复活,一定的牺牲是需要的。”
    东华停顿了片刻,而后道:“是。”
    陈寒安静了很久,才开口道:“你看,你不是挺能够接受‘我死’的吗?”
    第67章 西王母03
    陈寒带着太虚镜离开了白民之国。
    秦青站在东王公身边犹豫了片刻, 开口问:“您真的有这个计划吗,计划让陈寒杀第二次虺?”
    东王公说:“……是。”
    秦青看起来很不能接受,他说:“您耗费了那么大的力气, 才得以让陛下转生为陈寒——既然当初连元神都能割舍出去, 为什么如今又要做这种安排!?”
    东王公看向了天,天上白云袅袅, 天下绿水青山。
    他在想两千多年前,想当初的自己为什么最终妥协。西方的女神指着天地对他说:“东华, 你早已不再是垂髫幼童。你是东天帝, 有些事情也该明白。”
    “我等由世界而生, 诞于此,受万灵供奉,便是要替他们守这天地的。”
    “如今天道残酷, 不留一线。看似已进了死路,毫无办法。但盘古既在这世上留下了我们,便容不得我们毫无办法。”
    “东华,唯有此事面前——你我都不可退, 却皆可弃。”
    “包括你,自然也包括我。”
    东王公心想……他比谁都害怕她的死亡。
    可害怕又有什么用呢?“害怕”是最不能算作理由的理由。
    既生于此,既诞于此。便该纵使惶恐, 纵使心慌,也需得撑下去。
    秦青道:“如果您不问,天庭不管。虺的复活近在眼前。”
    “虺若是复活,便是天地的劫难!天道不允诛杀虺……届时若是陈寒做不到, 或者她因为知道了一切,而没有出现……”
    “这后果,天庭承担的起,碧海承担的起吗?”
    “她不会。”东王公似乎是笑了笑,“无论天地间发生了什么,无论出了多少的意外,昊天所谓的计划真正需要确认的也只有一件事而已。”
    “——只要陈寒活着。”
    “哪怕出现了意外,只要她活着计划就不会被撼动。她会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我从不怀疑。”
    秦青问:“……您真的没有要解释的吗?”
    “比如这个计划,您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我实在难以相信,您会拿陛下的命去赌。我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虽然看错了羽嘉,但好歹还没瞎彻底。”
    “东王公,哪怕赌上自己的命,也不会拿西王母的命去冒险。”
    秦青恳求道:“您就没有别的、要说的了吗?”
    ——解释?
    东王公摇了摇头,他说:“没有。”
    ——这样也好,万一不幸走到了最糟的那步,陈寒也不至于会难过。
    这样也好。
    秦青见东王公也要离开,他忍不住问:“帝君,您要去哪里?”
    东王公道:“回紫府,紫府内有东皇钟。若是虺复活了,我在紫府更能帮得上忙。”
    秦青问:“那您、您还回来吗?”
    东王公想起他时隔两千七百八十七年再次见到陈寒,陈寒问他为什么要将自己关进紫府两千多年。
    他回答:“里外都一样,所以出不出去不重要。”
    东王公道:“里外都一样,回不回来不重要。”
    陈寒回了家。
    她这时候似乎才恍然发觉,已然是深秋了。屋内没有打开暖气,她站在客厅里,一时间竟有些觉得冷。
    赵明坐在客厅里,见她回来了,即刻起身道:“师姐,你回来了,先前师父突然出现,也不知道他和祖师爷说了什么,我根本拦不住——”
    他见到了陈寒提着的那面镜子:“……师姐,你遇见祖师爷了吗?”
    陈寒将镜子挂在了鱼缸旁,她淡淡道:“遇见了。”
    赵明困惑:“那他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陈寒道:“他不用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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