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二公子,稍安勿躁。”霍锦骁沉声,隐约透着让人安心的冷静。
双桅船停在离对方将领船只不远处的地方,祁望打了几个手势,霍锦骁就见对方将领摇头开口,曲梦枝上前应对几句,柳暮言将金子献上,对方将领似乎有些心动,沉吟片刻挥手,四周的士兵便将火铳放下,又令人取来舷梯,让祁望三人上了船。
祁望进船之后便被请入舱中,霍锦骁无法再看到他们行踪。
她身旁的人见对方火铳放下,都松了口气,稍作松懈。
霍锦骁却在此时转头向朱事头悄声道:“通知下去,商船准备后退,让许炎的战船慢慢上来。”
人进了对方船只,会发生何事谁也看不到,比在海面上更加危险。
朱事头依言退下。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前头仍一片平静,祁望不见出来,与他们对峙的船只也不见离开,船上士兵仍旧紧盯他们。霍锦骁的眼睛不敢离开那船,生怕有变,旁边的人却已心急如焚。
“这么久还不出来?小景,派人过去看看,祁爷可不能出意外。”徐锋急道。
“不能过去,祁爷好不容易才取信对方。我们与他们语言不通,贸然再派人前去,可能引起误会,反而对祁爷不利。”霍锦骁眉目不惊,只淡淡道。
“那我们要等多久?不行,就算不能靠港,也要让祁爷回来,小景,让许炎的船过去。”徐锋见霍锦骁并无松口之意,一掌握住她的观远镜。
霍锦骁蹙眉,震力将他的手甩开,冷道:“炎哥的船是用来保护整个船队,船队安全优先于一切。祁爷既将船队暂托于我,这里我说了算!徐部领不必多言,我心里自有分寸。”
失了笑意的脸庞覆上薄霜,她眼中蓄满锐利,不是平时爱与人嬉笑怒骂的小丫头。
“你!”徐锋被她说得怒极,本要反驳,却被她冷冽目光看得心头一凛,不自觉噤声。
“别说了,你们快看!”梁俊毅忽指向前方道。
霍锦骁马上举起观远镜望去。
祁望已带着曲梦枝、柳暮言从舱中钻出,正与对方将领握手,三人面上皆带着笑容。那将领将祁望三人送到舷梯上,目送三人回了双桅船后才朝后施令。
双桅船缓缓回来,四周围着他们的船只也张帆驶离,只留几艘。
霍锦骁这才松懈,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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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涉好了,他们允许我们的船靠港补给。”祁望一脚从舷梯跳到甲板上,朝众人道。
“噢!”船上众人一阵欢呼,齐声唤,“祁爷!”
祁望笑着挤过众人去找霍锦骁,霍锦骁正转头向朱事头交代事情,见到他过来便把手里的观远镜扔回给他,嘴里道:“还你。”
还是平常的语气。
“我回来了,你不过来迎接?”他便笑道。
“你是回来了,可船上的事还没了结,商船正在后退,炎哥正在待命,总要有人传令下去安他们的心。”霍锦骁白他一眼,靠到桅杆上捏捏自己的肩。
“你下令让商船后退?”他有些惊讶。
“怎么?不可以?”她挑眉。
“做得不错。”压在心头十多日的问题解决,祁望也松快不少。
“交涉得如何?”她问他。
“还算顺利,幸亏有梦枝,她的乌图话说得不错。”祁望望向曲梦枝。
霍锦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曲梦枝正与梁俊毅说话,发现他们的目光后便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算是回应。
“曲夫人很厉害。”霍锦骁不由夸道,“那些乌图人叽哩咕噜也不知说什么,换作是我我该晕了。”
“你也很厉害,用不了几年能接我的班了。”祁望也夸她。
“几年?”霍锦骁一扬声,大惊小怪道,“还要几年?”
“你才十八岁!比很多人都快了!”祁望手掌压到她头上,用力一按。
“过了年,我已经十九了!”霍锦骁挥开他的手道。
祁望对她年纪的印象,总还停留在刚认识的时候,十八岁的姑娘,好像一直没变过,又好像变了许多。
两人正闹着,曲梦枝已与梁俊毅一起走来,曲梦枝朝二人略一欠身,正色道:“祁爷,景姑娘,虽说此次交涉成功可以靠港,但我想我们还是不宜久留,越快完成补给越好。”
“怎么了?”霍锦骁问道。
“近期乌图不太平,不过具体的我也不清,夫人,肖纳将军到底和你说了什么?”祁望稍一解释便望向曲梦枝。
肖纳将军便是刚才那位乌图水军将领,负责这一带海防。
刚才在船上时间紧迫,曲梦枝的乌图语也不算特别好,做不到将肖纳将军所有的话都当场转述给祁望,当时便只拣了要紧的事说,如今回来一琢磨,她才能说出个大概来。
“肖纳将军说的,我也不完全听懂,只是半听半猜,大概是近期高贞国王暴毙,王室贵族……就是他们的皇亲国戚谋夺王位,正在内战,而王储流亡,去向不明,现在高贞国分作两派,一方要找出王储迎回,另一方则要追杀他们。”
“高贞是这里的大宗主国,周边的几个小国都依附于高贞,其中也包括乌图,这事确实会乌图有所影响。”祁望沉吟道。
“祁爷,从乌图到高贞,除了可以走陆路,也能走水路。王储若想回高贞,势必要从乌图逃回,他在乌图的可能性很大。”霍锦骁脑中浮出祁望的航线图,细思道。
祁望点头:“确是如此。我们能想到的事,高贞国人必然也想得到,我猜高贞必会派军前来搜捕。”
“高贞派出的军队已经在路上,分作陆海两路围堵。”曲梦枝又道。
“海路?那不正我们接下去的航线?”霍锦骁讶然。
“所以肖纳将军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再往下航行,最好在这里补给完返航回大安。”曲梦枝点头回答。
“我知道了。”祁望面色凝重道,“我们就在乌图完成补给返航,一切以安全为上。”
他语毕便转身去寻其他人商量靠港与返航之事,霍锦骁跟在后面,忽然一把拉住曲梦枝,小声道:“曲夫人,高贞王储是什么样的人,你可有听说?”
曲梦枝见她神神秘秘的,便也小声道:“听说是高贞王后的两个孩子,一位公主一位王子,公主已经十六岁,王子年仅八岁。高贞王暴毙,并未立下传位之诏,也不知由谁来继承王位。”
“公主也能继承王位?”霍锦骁好奇了。
“他们和大安不一样。高贞国曾经出过两位女王,现任国王便是上一位女王的二王子。”曲梦枝被她逗笑,耐心解释。
“女王陛下啊……”霍锦骁满脸神往。
☆、劫船
平南的船在乌图港停了五日, 除了平南号因为船体过大无法靠港之外, 其余的船分两批靠港,如今已是第二批船靠港了, 玄鹰号也在其中。
霍锦骁在海里颠簸了二十多天,刚下船那会脚都是浮的,好一阵子才习惯过来。
乌图的四月气候宜人, 每日清晨都有海鸟飞落港口的码头, 也不惧怕行人靠近。小镇的屋舍红墙尖顶,此值花季,窗台外、墙根下全是盛开的鲜花, 霍锦骁叫不出名字,只觉得小镇颜色鲜亮,远处隐约可见五彩琉璃窗的大宅,耸立的尖顶格外高。曲梦枝说那叫教堂, 里面供奉着这里的信仰,也是镇上百姓成亲的地方。霍锦骁挺奇怪的,原来这里的和尚庙还管月老的事。
船停在码头, 他们不能擅离港口,每日饮食起居都在船上, 船舱里太闷,水手们就在甲板上支起八仙桌, 闲时便聚在这里喝些小酒,说些话打发时间。
清晨的阳光很柔和,向镇上商人订的货还没送来, 他们正在等候,连祁望也坐在附近抽水烟。霍锦骁把凳子拉到船舷边,手里握着发硬的黑麦面包,旁边桌上还摆着几碗杂菜汤,还有碟烟熏肉,她食不知味地啃着,开始怀念大安的食物。
这都是乌图百姓的食物。港口有商船停泊,百姓们便会挎着藤篮过来兜售东西,大多是女人,粟色的卷曲长发编着辫子垂在胸前,脸颊上的雀斑也带着少女的活泼气息,身上穿着束腰的蓬蓬裙,胸脯勒得老紧,耸得像山峰。她们款款而来,引得船上这批半年开不了荤的男人垂涎三尺。
大安朝的姑娘可从来不敢这样穿。
霍锦骁瞅得直笑。
曲梦枝手里端着鎏金的铜盘走上甲板,朝祁望略点点头,就将盘子放在霍锦骁旁边的八仙桌上。
一股浓郁的香气直扑霍锦骁的鼻子,她猛然回头望向香气的来源处。
铜盘上有四只薄胎瓷杯,白底青花,杯身有细弯柄,底下托着同样的薄胎白碟,杯子不大,里边倒了八分满,只是倒的是何物,霍锦骁却是不知,黑的像药汁,闻着却香。
“曲夫人,这是什么?”她好奇道。
“这地方贵族才喝的东西。”曲梦枝端起一杯送去给祁望,“这是在上个港口采买的,量不多,我煮了一些,你们尝尝。”
“祁爷,景姑娘。”梁俊毅也从船舱里出来,自从盘上连碟带杯端起一份,深嗅一口,道,“这东西是稀罕货,价比黄金,当地人叫它‘咖啡’。去岁有人送了我父亲一小袋,他喝不惯都赏给我,我倒喜欢得很,提神醒脑,比茶还厉害,就是夜里不能喝,要不该走眠。”
他说着轻呷一口,露出迷醉的神色。
霍锦骁不明就里,瞧他喝得愉快,便也端起杯仰头就饮。曲梦枝正替祁望那杯咖啡加糖奶,转头看到她要阻止已然不及。
“唔……”霍锦骁饮了一大口含在嘴里,脸都变了,五官皱成团,鼓着腮帮子吞也不是吐也不。
又苦又涩,简直和药没两样,她强忍着才没喷出来。
祁望见状笑出声来,拿烟枪指着她,道:“你在喝黄金,给我咽下去,不准吐!”
霍锦骁瞪着他,发狠咽下。
“景姑娘,这东西要慢慢喝,刚开始不习惯,慢慢才品出它的味道来。”梁俊毅笑道。
“加点糖奶,没这么苦,你喝太快了。”曲梦枝也掩唇笑了。
“过来。”祁望冲她招手。
“干嘛?”霍锦骁咋着舌上的苦味,不情不愿地过去。
祁望拈了片切好的柰递给她:“给你压味。”
霍锦骁没接他手里的柰,却将他面前放的整碟柰都端走,边吃边说:“一片哪够?”
祁望便将手里的柰塞进自己嘴里,嘴角高高翘起。
耳畔忽传来曲梦枝细如蚁蝇的声音:“祁爷是该好好笑笑了。”
祁望一怔,不解何意,待要问她,曲梦枝却已转身离去。
“祁爷,货到港口了!”徐锋的声音从码头上传来。
向乌图商人定的货已经送到。
“开工!”霍锦骁吃了几片柰,剩下半碟子又塞回给祁望,“剩下的吃掉。”
祁望倒不介意,只对她强硬的口吻一挑眉,她却已经下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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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来的货除了补给之外,还有他们与乌图商人交换的香料、宝石、毛皮、布料等诸多东西,一直到夜暮降临,东西还在源源不断送来。
霍锦骁站在燕蛟的船上,与华威、林良一起盯着水手将货物搬上船,一一造册登记。船上原来装来的东西已被新的货物更换填满,这趟远航收获不浅,待运回东海转手一卖,燕蛟岛的银库就又充实了。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响,只可惜不能到高贞国了,听说那里才是繁华大国。
忙到大半夜,燕蛟船上的货好容易才搬妥,霍锦骁和林良站在码头的铁索栏前休憩。
“大良,想樱樱了?”她瞧着林良从怀里摸出个香袋儿放在鼻间陶醉地嗅着,不由打趣道。
开春宋樱与林良大吵一架,林良这小子总算开窍,费了九牛二虎之劲将宋樱给哄了回来,两家赶在出海之前定了亲,预备回平南就成亲,这香袋儿怕就是定情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