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节
“见到了,还一起喝了酒,他和阮玉郎有些特殊的关系,所以绝对不会认错人。玉郎班的班主跟着阮玉郎来,送蔡涛出门,就被拿住了。禁军等蔡涛一出院子立刻动的手。”章叔夜谨慎地道:“幸好禁军也带了神臂弩,破门而入后才发现阮玉郎持有重弩。禁军轻伤一十七人,重伤二人。阮玉郎最终抵挡不住,引火自焚。屋里大概有些容易燃烧的东西,烧得不可收拾,直到早间才灭了火。”
开封府的左巡军使和户曹赶紧上前禀报:“殿下,幸好今日是冬至,各坊巷的军巡铺和望火军人都不敢懈怠,扑灭得及时,才没有祸及邻里。整条巷子早间已经都按照户籍细细盘查过,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赵栩点了点头:“潜火军兵们功不可没,结案后理当好生奖赏。”
他们四个步入已经夷为平地的正屋处,周边地上不少地方还溅着点点黑漆。
“旧说‘高奴县出脂水’。”苏昉蹲下身子,伸手刮擦了一下那黑漆,闻了一闻:“这个叫做石油,应该是鄜州、延州境内采来的。阮玉郎果然厉害。”
赵栩和陈太初对视了一眼,也各自蹲下去刮擦了一下那黑漆。
陈元初在那焦黑一片的平地上来回踱步了许久,忽地停在一处,抽出佩剑,蹲下身用剑柄敲了几下,笑着看向赵栩和陈太初。
“挖开此地!”赵栩毫不犹豫,沉声吩咐。
不多时,众官兵敲开地砖,撩开浮土,见下面埋了两个大箱子。
打开来看,里头是各色戏服。赵栩用剑鞘挑出几件戏服。身边诸人立刻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几件华丽戏服下竟然是满满一箱金银珠宝。赵栩凝神看了看,认出有一个黄金花冠是中元节阮玉郎演目连之母时戴过的。他伸出手拿起来掂了掂份量,点了点头:“一一清点,登录好了就封箱,连着清单一并送往大理寺去。”
身后十几人赶紧忙碌起来。
赵栩想了想,让人干脆将前院后院的地底下都翻了遍,却再无所获,也没有地道暗门之类。
傍晚时分,那玉郎班的班主发着抖,被带到赵栩他们面前。院子里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闲杂人等也都全部退了出去。
赵栩指着眼前两具焦黑尸体道:“你去认一认,哪一个是阮玉郎。”
班主去到那里,看了一会,摇了摇头:“这,这两个,都不是,都不是!”
赵栩点了点头让人掀开旁边的麻布:“你再仔细看看这里头可有阮玉郎?”
班主细细分辨了片刻,指着其中一具:“这是玉郎,这肯定是玉郎。”
“为何?”赵栩抬起眼,目光冷厉。
“玉郎幼时受过伤,他左腿比右腿要短一些。”班主极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这里面,只有这个的左腿骨头短一点——”
陈元初“噫”了一声,随手撕下陈太初的小半幅披风裹了双手,蹲下身拽住那具尸骨的双腿腿骨并拢了一拉。
“真的短——两寸三分。”陈元初拽着两根骨头,歪过头笑问班主:“平时他走路演戏,是不是完全看不出来?”
班主忙不迭地点头:“看不出看不出。玉郎走路还特别好看,跟仙女似的。蔡东阁一见腿都软了!”
陈元初点点头松开手,顺手又把那小半幅披风递还给陈太初,一看陈太初一张黑脸,哈哈笑了两声,随手揉了揉,将之扔在地上:“别急别急,哥哥赔你一件好的,里头给你缝上狐皮。乖啊,对了,你别老穿这么素净,红的好,送你件大红的怎么样?包管显得你脸更白!”
陈太初默默解下身上的半截披风丢在兄长身上,不再理会他。
让人把那班主带下去后,赵栩蹲下来看了又看,侧过头问章叔夜:“蔡涛有没有提到过阮玉郎的腿疾?”
章叔夜亏得脸上肤色不白,也看不出红了脸,蹲到赵栩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并没有,那蔡涛有个见不得人的癖好,每次都被这阮玉郎鞭打,只说阮玉郎有些特别的手段能让他快活得要命,实际上却从来没和他真正那个过,说不出阮玉郎身躯有什么特别之处。”
赵栩疑惑地侧过脸盯着他。
章叔夜颇为狼狈,只看着赵栩白玉般的修长双手,眨了眨眼,又看了看赵栩的手。
赵栩背上一寒,皱起眉头,甩了甩自己的手,又覆上袖子盖上不给章叔夜看,才觉得没那么难受了:“只凭班主一面之词,恐怕难以断定这就是阮玉郎。此人心机极深,善于藏匿,竟然这么容易死在蔡涛手上,有点难以置信。”
他们几个连同陈元初都卯足了劲,不仅把这汴京城各行各业都翻了个底朝天,福建、西北、榷场,只要有线索的地方,更不知道派出了多少人,苏瞻、陈青和孟在鼎力支持他们,私下派给桃源社好几百可用之人。只这许多人盯着的商家、彩帛铺就超过五十家,每日整理的线索也上百条。如今突然轻飘飘地发现这个敌人死在这里,这样的死法,不禁都有种千钧之力打了一个空的失落感。
奈何人证、物证俱全,大理寺和刑部恐怕不可能不结案。
苏昉站在那被指认为阮玉郎的尸体前,缓缓舒出了一口长气。田庄的翁翁、婆婆,三十多位忠仆的英灵终于能够安息。
赵栩和陈太初无奈地看着对方。接下来这许多人该收回来还是继续铺在外头,也是难事。心存怀疑还要不要继续防备?长辈们借给他们的人手又当如何调配。
“防人之心不可无嘛。”陈元初从怀里掏出几颗糖,囫囵放入口中嚼了起来:“你们那些人,也该好好练练手,能赚钱的赚钱,能出力的出力。总不能老花六郎的钱。六郎卖字卖画做生意再厉害,也架不住这么个开销法。”
赵栩和陈太初都笑了。前几天陈元初还给了赵栩不少钱,是他这次入京带来的两车皮子,卖了个好价钱。
陈元初眨眨眼:“至于爹爹、苏相还有表叔那些人呢,不花你们钱的,就继续用着。花钱的,就赶紧还给他们。”他忽地话锋一转:“今日过节,我还要陪着娘去接苏家孟家的妹妹们往相国寺烧香,忙得很,就不和你们一道陪死人了。走走走,阿昉,咱们一起先走。”
他扯着苏昉,风一般地卷了出去,留下一句话:“哎——你们俩别来啊,别挡着我相媳妇!”
赵栩和陈太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苏家、孟家的妹妹们?别挡着他相媳妇?
明明是寒冬,却被陈元初撩拨得似春日的汴京城里,有抵抗得住陈元初的小娘子吗?
外面已经站了一天的开封府官员们、刑部、大理寺及各部的办差人员,终于在日落前等到了燕王殿下的一声令下。众人有条不紊地开始往外搬尸体,给这院子团团贴上开封府的封条,洒石灰,清水冲洗,四周坊巷贴上安民告示。
两浙路谋反案、蔡佑贪腐案、玉郎班谋逆案、西夏入侵。今夏开始的种种内忧外患,终于在冬至这一日偃旗息鼓,划上了句点。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章叔夜的审讯方法出自现代刑侦手法,感谢刑侦队的朋友提供素材。
2、石油,宋朝由沈括在《梦溪笔谈》里命名。
3、冬至节习俗出自《东京梦华录》、《梦梁录》等。上章官家南郊祭天出自《宋史》。
4、军巡铺:宋朝的消防队。潜火军兵:宋朝的消防队员。
无聊闲话
明天大降温。提前躲进有暖气片的小房子里,很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