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可她凭什么。凭她是张满囤的大姐?还是凭她是土生土长的桃树湾人?难道她不知道,当初她把张满囤甚至是过时的亲娘的心早就伤的千疮百孔了?
    一想到昨个半夜,自家男人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甚至一个劲叹气,她就恨不能让张月娘消失。
    更何况,就算不为着张满囤心里的那些伤痕,就单是凭当下的日子来说,她也是不屑张月娘的。别看她平日里还算和善也没什么脾气,但骨子里却是跟张满囤一样瞧不起那些个懦弱又欺软怕硬的人。
    这世道做女人是不容易,三从四德对女人的压迫甚为严重苛刻,但若是一个女人有气性自尊自爱,又怎会处处被人轻贱?看张月娘的模样,一方面哭着勾起亲弟弟心底的愧疚跟心疼,一方面又因着嫁了个秀才洋洋得意,这样的人怎会值得人同情?
    说实在的,她不是不能忍让,也不是没有心软的时候,若张月娘跟秀娘嫂子一般骨子里坚韧待人真诚,她自然也不会这般不给她好脸色。可偏生,这个大姑姐张嘴闭嘴就是训诫的话,恨不能压自个一头才好,真真让人厌恶。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这还不是为你好。都说长姐如母,再怎么说,我也得对得起爹娘,自古就没女人抛头露面的道理,可你看看现在村里,一提起张记来,哪个记得是满囤的产业?”张月娘见林宝珠撕破了脸,不由得觉得有点下不来台了,不过对上那双跟自家弟弟相似的冷冰冰满含嘲讽的眼睛,她说话的语气也就有些外强中干了。“这样下去可不行。你也莫要羞恼了,大姐说着话也是为着你们两口子考虑,就算说错了,你还能跟大姐计较不成?当人媳妇的妇人,哪个不往肚子里咽委屈的?满囤待你好,可你也不能跟那些个蹬鼻子上脸的媳妇学......”
    第一百四十章
    说实在的,别说张月娘本身就有问题,哪怕她跟张满囤姐弟感情一直很好,林宝珠都没打算大度包容。更不会为着所谓的一家人,往后还得往一块走呢的劝和话退让半分。
    要她咽下委屈,凭什么。她不吃张月娘的大米也没喝她家的水,反而是一心为了跟自家男人过好日子,努力经营着茶坊跟吃食作坊。怎得一个所谓的大姑姐一来,开口就否定了她的一切,甚至质疑她的人品。
    她不是土生土长的大周人,骨子里没那么轻贱,更不会觉得不遵从三从四德有什么不对。她为人就是这般,若对方没有触碰到她的底线,那么两厢相安无事,哪怕她心里厌恶也绝不会真的恶言相向,顶多就是不冷不淡,该有的礼数都会做到。可若是有人想要骑在她头上,那就不要怪她不留情面了。
    她自个凭手艺吃饭,腰板直的很,就算没有男人撑腰,她也有足够的底气立足。更何况,她看中的男人又岂会是那种以欺负女人为荣的汉子?
    张月娘看着林宝珠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寡淡,不由觉得有些骑虎难下了。但是要让她拉下脸说软话,她也说不出来,只得低着头摸着眼泪,然后假意翻身下炕往外走着。
    “我知道我是个多余的,你看不惯我,我走就是了。”说着就往门外走去,那眼泪更是吧嗒吧嗒的一个劲往下掉。
    恰巧这会儿张满囤推开大门进来了,同来的还有来帮衬的田大娘跟几个早些年跟张月娘走的还比较近的媳妇。一进门看到张月娘眼泪涟涟抽泣着往外走,而原本性情温和的林宝珠则是一脸冰冷神情站在东屋的门口,大家伙儿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啊,似乎是宝珠那闺女要赶走月娘?
    张满囤皱着眉头,一点没有犹豫,直接迈腿到了自家媳妇身边,然后低声问道;“怎么了?”
    自家媳妇的脾性,他自然是了解的。反倒是这些年不见的张月娘这个大姐,让他看不清深浅。也好似一种本能反应,他第一时间就担心自家媳妇受委屈了。
    媳妇的性子看着柔软,其实骨子里最是骄傲,为人做事也是泾渭分明的。她心善,人家对她好,她就加倍还回去。可偏生她也记仇心眼小,只要踩了她的底线,哪怕是会一发不可收拾,她也绝对不会包容的。
    “满囤,你别为难你媳妇了,我知道这些年没回来过,家里早就没了我的位置。老话都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现在大姐就走,不碍着你们的眼......”她语气凄惨,好似真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几个妇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说实话,要是宝珠真说了这样的话,那还真是够薄凉的。
    “月娘,别哭了,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对啊,宝珠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有什么误会你好好跟她说,免得伤了和气。”
    到底是长久跟林宝珠打过交道的,甭管是真心,还是碍于在张记做工挣钱,这几个妇人倒是都柔声劝说着,却没一个顺着张月娘想的那般站在她这边指责林宝珠的。
    说起来这样是林宝珠会来事儿,现在除了村子那几个总祸祸事儿的,如今谁不念她的好?甭管是家里或是嫁出去的闺女家的孩子上私塾学识字的事儿,还是能做些工守着家门口就能挣钱的营生,那可都是人家宝珠这闺女使的善心。
    不说别的,端是村子里的大辈老人跟里正,哪个提起林宝珠跟张满囤来不竖大拇指的?当初里正召集大家伙儿说开设私塾的事儿时候,全村但凡去了的人,可都拍着胸脯保证要护着张家两口子的。
    她们是没什么花花肠子没什么弯弯绕的心眼,可并不代表她们愚到不知好歹。村里人大多都是朴实的,得了人家的恩情,没道理转脸就帮着别人指责人家。
    说实在的,要是林宝珠真是那种薄凉不认人的,又怎会处处为村子里的人考虑?想到以前也曾因为一些流言蜚语误会宝珠两口子,可后来一块共事儿了才发现,她们那个时候暗地里的嘀咕跟指点就像个巴掌一样活活打在自己脸上。这么一琢磨,几个人就更加不敢轻易下结论了。
    见有人来劝和了,虽然不像是自个预想的那般,但张月娘紧绷着的心还是松了下来。
    她抹了一把泪,然后凄凄惨惨的说道:“我不该仗着大姐的身份说教宝珠,可咱们张家现在没有长辈了,爹娘都不在了,有些话也只得我说了。宝珠,大姐的话糙但理不糙,咱们当女人的可不就是一辈子为着这个家?”
    一边说着,张月娘就斜眼用余光瞥了一下一直沉着脸的张满囤,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继续说道:“大姐没别的意思,就是许多年没回来过了,想着回来看看......”
    见张月娘苍白着脸,明显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加上这会儿她哭的凄惨,倒是让人心生怜惜。再加上林宝珠那边一直冷着脸,而且相比之下,林宝珠气色不错,还真有那么几分持强凌弱的感觉。
    她们不知道张月娘这些年过的怎么样,当初张家生了变故,她一直没出现,当时还有人说她是过上了好日子昧了良心不认娘家人了。可现在看起来,似乎并不是那样啊。
    反正瞧着凄惨的张月娘,几个人都不禁唏嘘起来。
    刚刚劝和着说话的嫂子一瞧这模样,不由扶住了张月娘,然后略有责备的冲着林宝珠开口:“宝珠,听嫂子的话,有什么事儿回屋里说去,到底是家务事,别让外人笑话了去。”
    听了这话,林宝珠忍不住嗤笑一声,呵呵她可不信奉家丑不可外扬的话。难不成捂着藏着,就能不让人猜测了?只怕要是那样,外人估计会传出更离谱的事儿来。
    “嫂子莫要劝我,咱们打了这么久交道,我是什么脾气,你们也都清楚。”林宝珠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反而讥诮的冲着张月娘继续说道,“我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今儿你也别故意抹黑我,更不用惺惺作态假装可怜,没得让人听不下去觉得恶心。”
    “当初你跟满囤跟张家怎么个隔阂,怎么个矛盾,那些我不管。哪怕当时你打杀了我男人,我也说不出旁的话来,因为那时候我是个外人,你们有什么事儿都容不得我计较。可现在,你一个出嫁的闺女回来,张口就指责我抛头露面管着张记的生意,闭口就话里话外的说我不安于室,要霸占满囤的家产。我且问你,哪家有这样的规矩,娘家还要出嫁的闺女当家?”
    林宝珠越说,心里倒是越气愤了。许是因为自家男人在身边的缘故,突然就觉得有些委屈了。
    “你说私塾要让姐夫来做先生,我倒是要问问,姐夫这些年没有继续科考,那是否又研读了什么典籍?村子里好不容易才有个让孩子们上学做功课的地方,难不成就为了你那点私心,让孩子们被一个肚子里全是胭脂水粉日日陷在温柔乡里的秀才带坏?”
    昨晚的时候,自家男人说了碰上张月娘的场景,那韩柳旭若是真有读书人的气节,怕也不会那般孟浪行事。要说他重规矩,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能当街同别的女子不清不白拉扯,却处处轻视侮辱结发妻子,那种人就算肚子里有些才华,也敌不骨子里腐烂坏透了的一个缺点。
    这样的人别说是给束脩了,就是白来教授孩子们学识,她都不会允许的。更何况,张月娘居然厚着面皮舔着脸要县衙官学的束脩数,真当一个秀才爷就是天大的好了?
    而张月娘提出说要让韩柳旭来村子里教书,如今想来估计也不全是为着那点束脩,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着扒拉张记的好处呢。否则她也不至于提起张家的产业来。
    “你口口声声说要帮衬我们,我且问你,你能帮衬什么?是用他秀才的功名帮我免税,还是能替我看管着茶山做工?帮衬,呵呵,你还真有脸说得出来。”一般时候林宝珠还真没有这么大的怒气,不过现在越看张月娘越厌烦。
    要是张月娘自个没有什么歪心眼,只是被婆婆跟韩柳旭逼着回来讨要好处或者银子的,许是她还会叹息几声然后心疼一番这位大姑姐处境不容易。毕竟,就算她再喜欢独立自主的女人,也不得不考虑这个年代的局限。
    可是并没有,张月娘没有一点羞愧或者难以启齿,甚至她张口就能说出许多自以为是的话。那些话,哪一句可都不是为着小两口出发的,而且是句句带刺。尤其是确定了自个没有娘家撑腰以后,更是一副高高在上说教的语气。
    “你说是为着我们好,说是心疼满囤想回来看看,那我问你,你回来这么久了可有问过一句满囤过得好不好?可有打听过一句他以前吃的苦受的罪?”林宝珠冷着脸,看着开始手足无措的张月娘,然后冷声冷气的继续问道,“大姐,凭良心说,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来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这下张月娘可就被骇的半晌搭不上话来了,尤其是见她这个弟媳口舌清楚,句句都戳中她心虚的地方,当即她就有些蔫巴了。说到底,她也是心虚的,其实刚开始回来时候的的确确是觉得有些羞愧,但也惦记着自家弟弟。可回来后看到曾经破衣烂衫的弟弟如今起了新房子,娶了个逃难的媳妇虽说不是穿金戴银却也是穿戴极好,下意识的她就觉得这些年受苦受难的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甚至,心里开始有些埋怨了,要是当年弟弟能有这番身家,哪怕是再有了产业以后找寻到她,那她定然不会处处被看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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