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嗯。”杜月芷怕他再问,回身坐到石桌前,也拿了一只蕉叶冻石杯,搭讪着转移话题:“这酒好喝吗?我也尝些。”
    刚要拿酒壶,就被一只大掌按住。夏侯乾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你还小,不要喝酒。”
    “甜酒么,不怕。”杜月芷还要倒,酒壶直接被某人拿走:“甜酒也不行,你未喝过酒,会醉。” 杜月芷没想到他这么迂腐,不满,想了想,故意扬眉笑道:“醉了又怎么样,这是我家,殿下还怕我耍酒疯么?”
    夏侯乾又是气又是笑,看着她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心中也痒痒的,伸手去碰她的面纱:“戴着气闷,不如取下来,左右又没人。”
    杜月芷哪管有没有人,立刻挡开他的手,脱口而出:“别!”
    夏侯乾手停在半空,刹那间目光变得极为锐利,盯的杜月芷没底,心虚地低下了头。夏侯乾声音冷冷道:“是不是你的脸受伤了?”
    杜月芷连忙摇头。
    她摇头就代表默认,夏侯乾立时道:“怎么伤的?让我看看!”
    早就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带着面纱!她生来不是那等娇羞胆怯的人,什么怕见人,她最会撒谎了!而他居然还信了她!
    “不要。”杜月芷气息乱了,抬起水灵灵的眼睛。夏侯乾的手已经拉住她的面纱,只消一扯就可以看见她的脸了。就算她说不要,也绝对来不及阻止他。
    但是夏侯乾没有。
    修长的手紧紧捏住面纱,因为用力而青筋顿露,他目光微冷,寂静的夜风吹过,片刻后雪白的面纱轻轻从指尖飘落。夏侯乾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声音不冷不淡:“我走了。”
    这么快就要走?杜月芷惊讶地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
    她感觉到夏侯乾生气了,可是又不知该怎么跟他说,见他果然起身走了,忙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他走哪儿杜月芷就跟到哪儿,丫鬟们也忙跟了上去,见他二人谁也不说话,更觉得如同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个生气一个委屈,走到一处观月阁下,夏侯乾猛然站住,杜月芷因为低着头,避之不及,收不住脚,直直撞在他的后背上。
    啊,好疼!
    一阵辛辣直冲,杜月芷捂着鼻子,连忙退后几步,眼眶中隐隐含着泪水。
    月色淡淡的,夏侯乾看着那小小的影子与他的影子重叠在一处,小小的,怪可怜的。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看她揉着鼻子,眉头微蹙。
    “撞疼了吗?”没好气地问。
    “不疼!”杜月芷立刻回答,偷偷看他,见他不再像刚才那样板着脸,心里就大起胆子,拉住他的袖子:“你别生气好不好?……嗯?好不好嘛?”
    不说的绝对不会说,道起歉来又极为诚恳。
    天下的理都在她身上吗?
    夏侯乾无意看了她一眼,一看之下,又觉得才刚和缓的心又剧烈跳起来。
    她歪着头,抿着红红的小嘴,目光又明亮又乖巧,那样撒娇似的看着他,他就是有天大的气,这时也烟消云散了。
    太可爱了。
    刚才失望又心疼的情绪,在她可爱的攻击下,惨败而退。
    “要是你坦诚些,我又何必生气。”
    夏侯乾冷哼,拉住她放在袖子里的小手,放在火热的掌心细细研磨。那又娇又嫩又不安分的小手,好像一只有着漂亮羽毛的小鸟雀,在掌心跳舞,随时要飞走。他惟恐自己拘束了她,可又怕纵容她之后,她飞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杜月芷被他搓揉的脸色微烫,幸好戴着面纱,叫人看不见:“你快放手,让人看见怎么办?”
    “你怕吗?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夏侯乾口中这样说,还是松开了她的手。
    杜月芷回了一句:“我还小嘛。”噎得他哑口无言。
    幸亏还小,要是长大了,不就成了妖孽?
    夏侯乾不知不觉有种紧迫感。
    “九弟,真巧,你怎么也在这儿?”一个声音从前面传来,只见二皇子夏侯琮正信步从观月阁里走出来,纸扇一收,月色下,他眉目英俊,温文尔雅。
    夏侯乾上下看了一通,悠悠道:“正好散步经过,打扰了皇兄的雅兴。”
    夏侯琮发现了站在夏侯乾后面的杜月芷,眉毛一挑:“杜三姑娘也在这里?你的姐姐妹妹都去看戏,你怎么不去呢?”
    他话音才落,只见杜月芷冷冷淡淡行了个礼:“回二殿下,我不喜欢看戏。”
    夏侯琮也不介意:“那你喜欢什么?说出几样,待你去宫里,我好准备与你。”
    “我爱好有限,谢二殿下费心。若是无事,请允许月芷失陪。”
    杜月芷懒得跟他废话。
    她进宫也是去见菱妃娘娘,跟他何干?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管前世今生,这人还是一贯的德行,喧宾夺主,不顾他人意愿。
    夏侯乾看她如此不给二哥面子,略微有些惊讶。她不是说与二皇兄并不相识吗?她的话虽然并无失礼之处,但是她的态度,还有她隐藏的语气,根本不像不认识!
    “二皇兄,三姑娘大病初愈,这些丫鬟全催着她回去吃药,我们也别耽误正事。”夏侯乾挡住了夏侯琮的目光。
    夏侯琮脸色微微沉了下来,觉得这小妮子未免不识抬举,仗着自己貌美竟如此娇纵!但他也并非常人,片刻后又春风拂面:“既然如此,夜路难走,我和九弟一起送姑娘回去吧。”
    说罢,便走到杜月芷身边,夏侯乾不好拦,杜月芷才回头想要拒绝,忽见夏侯琮又笑道:“风大,妹妹小心面纱被吹落了。”
    什么?风哪里大了?!
    杜月芷顿觉脸上一凉,原来夏侯琮趁她分心之时,两指钳住纱角,干净利落扯掉了面纱。
    “啊!你!”
    杜月芷正要怒斥,突然想到什么,忙捂住脸。
    可是已经晚了,夏侯乾已经看到了。
    那肿胀的脸蛋还残留着指痕,娇俏的下巴也青了一片,分明是被人掌掴而成!
    是谁打了她?!为什么不早说?
    他大步走了过来,将她拉到背后,目光深邃而愤怒。
    杜月芷浑身颤抖,她并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受伤,所以才用面纱遮面,担惊受怕瞒到现在,眼看就要成功揭过这一篇,却被夏侯琮毁了!
    夏侯乾火热的目光笼罩着她,他在询问,质疑,他要她解释!
    可是杜月芷捂着脸,想躲到一个小小的角落,手臂却被他死死拉着,让她不能动弹。
    完了完了,死了死了……
    这是杜月芷脑海中唯一一个念头。
    她特别害怕被夏侯乾看到自己悲惨的样子。
    在他面前的骄傲与坚强,轰然坍塌。
    “九殿下,你弄疼我们姑娘了!”抱琴见闹大了,以为自家姑娘惹恼了两位殿下,连忙上前扳住夏侯乾的手。
    而青萝则捡起掉落的面纱,匆忙给杜月芷戴上。
    杜月芷心中安定了些,秀目微垂,像是说给丫鬟听,也是说给自己听:“没关系,九殿下是怕我摔了,特意扶我一把,没有弄疼我。”
    夏侯乾只得松手,转头冷冷看着夏侯琮:“二皇兄,你这样做未免太过分了。”
    夏侯琮皱眉道:“不过是开个玩笑。”
    话这么说,还是有些后悔的。夏侯琮并未料到杜月芷以面纱遮面,是为了隐藏脸上的伤痕,而不是自恃美貌刻意为之。
    想到这里,夏侯琮又去看杜月芷,却见少女蒙着面纱,站在月色下,遥遥看过来,秀目早已含了一汪清澈的泪水,在眼里打转,却不曾落下半滴。
    她哭了?
    夏侯琮以为她在看自己,忘了站在面前的夏侯乾,朝少女走去,语气焦急:“我不是故意的……”
    夏侯乾捏了捏拳头。
    杜月芷看不到夏侯乾回头,咬住下唇,没等夏侯琮走近,扭头就走,倔强清冷的身影隐入一路灯笼红光。抱琴和青萝也丢下两位殿下,连忙追上去。
    她们再没回来过。
    第80章 雪儿
    夏侯琮看着杜月芷消失的那条路, 陷入沉思。他见过女子流泪,说来就来, 泪水要么跟断线的珠子似的, 一颗接一颗,要么就如同洪水, 哗啦啦淌下, 关都关不住。可从来没遇到人像她那样, 明明很悲伤,眼泪却落不下来。
    太倔强, 太隐忍, 不该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所拥有的性格。
    且,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好生熟悉。
    “二皇兄认识杜三姑娘吗?”夏侯乾压抑胸中闷痛, 目光有异, 问夏侯琮。
    “不认识,今天第一次见面,你不也知道吗?”夏侯琮回过神来, 唇边不由得又荡起一抹微笑:“不过她倒是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有意思。”
    夏侯乾不悦。
    只是他的不悦,隐藏极深, 夏侯琮并未察觉。
    他们今日来, 尚有要事要做。
    因为四子和六子被刺一案,鳯盛皇后牵连其中,太子地位亦受到威胁,杜将是太子/党之首, 两人理所当然会去探探口风。
    “走吧,去见见杜将军和大理寺卿。”
    兄弟俩走远,周围恢复沉寂。过了一会儿,观月阁走出来几个人,少女面容隐在黑暗中,看不出情绪。
    “姑娘,二殿下刚才还甜言蜜语,现在却说走就走,也不与你告别,未免也……”
    少女冷哼一声:“没看到他被那贱人勾去了魂魄吗?贱人就是贱人,天生狐媚。哼,不过不管她怎么做妖,以她的身份,想做王妃还远着呢。”
    她咯咯娇笑,笑声传的很远,很远。
    杜月芷走得很快,抱琴和青萝提着灯,追都追不上,在后面一叠声叫着她。
    她跑人一处长廊,不小心撞在一处栏杆上,将愤怒冲散了,她顺势坐了下来,抱着栏杆喘气。面纱被气流吹得鼓起,杜月芷一时气恼,摘下面纱扔到地上,这还不够,又拿脚踩了几脚,踩的脏乱,狠狠出了胸口的一股郁闷之气!
    夏侯琮!你这个小人!
    夏侯乾!你这个大坏蛋!
    你们都欺负我!
    “姑娘,姑娘,等,等等我们,累,累死我了……”抱琴气喘吁吁走了过来,累的不行,也坐在栏杆旁边,抱着栏杆喘气。紧接着是青萝,她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趴在抱琴身上,手无力地指了指杜月芷,又摆了摆,垂了下去。
    主仆三人走了太快,谁都没力气再来一轮了,杜月芷喘匀了气,这才发现她们走到了花园一角。这里是进花园的必经之路,晚上封园,所以来的人很少。
    杜月芷摘掉面纱,站起来左右踱步,仍然意难平。
    青萝歇够了,开始唠叨:“姑娘,有什么事你慢慢来,为什么走那么快,摔着了怎么办。过几日还要入宫,脸还肿着,万一再瘸了,那可怎么办……”
    “乌鸦嘴!”抱琴捂住青萝的嘴:“又在乱说话,姑娘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摔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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