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在我眼里,我们却是男女朋友关系。”
    “啊……”
    对面一阵语塞,怕是怎么也没想到,从来羞于论及感情问题的赵亦,居然能如此直白地捅破那层窗户纸。
    “我们……我是挺喜欢你的……”
    “你也觉得我们是男女朋友关系?”
    “怎么说呢……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你很可爱。”
    “所以你愿意做我男朋友?”
    “啊……那个……当然好啊……”
    “怎么可能好。你不喜欢搓衣板。你喜欢蒋潇那样的。她也喜欢你。”
    “啊?蒋潇?怎么又扯到蒋潇……”
    赵亦这下真的笑了。她还没跟他在一起,就开始演这种拙劣的捉奸对质戏。
    “周铭诚,我消失了一个月,你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
    “一个月前,我转让了我在公司的全部股份,耗尽了所有个人资产,倾家荡产,房子都被银行收了,勉强才将那笔投资的亏空抹平,你不会不知道。”
    “就算普通朋友,这时候也会寒暄两句,问个近况,你没有。你全程在国外装死,意思很明确,这烂摊子你不打算管,你要跟我公事公办,好,这没问题,我的决策失误,确实应该由我独自承担。”
    “我赔钱走人,毫无怨言,心里已经有了定论,我在你这里,价值已经彻底归零。”
    “但是周铭诚,你不该再给我打电话,再跟我谈什么感情。”
    闪电从天空窜过,照亮赵亦的脸,映在便利店的橱窗中,苍白得吓人。
    “生意归生意,感情归感情,这种混为一谈的做法,真的令人不齿。”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觉得我重新又有了可利用的价值,但我没你想得那么傻,周铭诚。若无其事打个电话,叫两句小师妹,就能让我忘记你之前做得有多绝情?”
    “这是一笔多大的生意?居然让你同意跟我在一起?你和蒋潇讨论我的时候,不是把我当成一个笑柄吗?”
    “你连自己的感情都能出卖吗,周铭诚?”
    “我看不起你。”
    雷声隆隆,从天空碾过,也从周铭诚心中碾过。他不知道在他消失的这个月,赵亦都遭遇了什么,为什么突然变得这样牙尖嘴利。虽然她惯来牙尖嘴利,但在面对他的时候,她总是温柔的,忍让的,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一切。
    就像一只一直温驯的宠物,突然对主人露出了牙齿,让他愤怒不已。
    “你看不起我?赵亦,你有什么资格?”
    “今天我原本没打算把话说得这样明白,但我没有任何亏欠你的地方,赵亦。”
    “你自己主动要求将亏空补上,主动转让了你的股份,因为这次投资失败,确实你是主要责任人。但你要搞清楚,你亏掉的不只是一笔投资,还有对整个公司声誉的伤害,你知道我得面对多少人的质疑?你当然不知道,除了会算数字,你还会什么?”
    “你把事情搞砸了,难道还要我来对你嘘寒问暖吗?房子被银行收了,你赵大小姐难道还会流落街头吗?而且我又不是没问过你,你自己说你没事,你从来都坚强的很,我想也不会有事,所以就去出差了,忙起来没时间联系很正常,你突然又发什么疯?”
    “至于说我欺骗你的感情,那就更荒谬了,我什么时候跟你表白过吗?不都是你一厢情愿的?难道我曾经逼迫过你?”
    “是,我是对你有过好感,但你当时什么反应?碰都不让人碰,搞得好像我是个强|奸|犯。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心理阴影,但我告诉你,赵亦,这是病,得治,别跟个疯子似的,把错误都归结到别人身上,你有心理疾病,连正常人际交往都有障碍,正常男人怎么跟你谈恋爱?”
    又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照亮赵亦的脸,苍白之外还多出一丝惊惶。
    “我没有心理疾病。”她说。
    “你觉得自己正常吗?你有任何社交能力吗?从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已经这个样子了。要么不说话,一说话要么不合适,要么得罪人。你知道我这些年跟在你后面收拾了多少烂摊子?你得罪的客户都得我陪着笑脸劝回来,要是没有我,你一个人能做成什么事?除了数学模型你还会做什么?就连这个你还做错!”
    “现在就算你回华尔街,也迟早有失业的一天,量化投资的时代了赵亦,机器人能干你的活,比你干得更快更好。我是看在大家朋友一场的份上才想请你回来帮忙,不领情你还反咬一口。”
    “我早就觉得你有性格障碍,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和自己爸爸关系都能搞那么僵。”
    “你觉得我是用感情来欺骗你吗?我只是不忍心告诉你真相,像你这么古怪的性格,也只有我能忍受你这么多年。”
    “连你爸都不喜欢你,赵亦,你觉得还有谁会喜欢你?”
    ……
    柏钧研离开场馆时已是午夜,电话一个接一个打,他恹恹接通,对面传来alan兴奋的大嗓门:
    “钧哥哥!快来啊!我们都喝完一轮啦!”
    “就来。”
    “快来快来嘛,人家想你了,么么扎……”
    聒噪男声半途消失,电话那边换成娇俏女声:“阿钧,外面雨超大,别忘带伞。”
    又被男生占据:“啧啧,好肉麻,阿钧,阿钧快来,这里有人想你了哈哈哈……”
    他皱眉,直接挂了电话。
    雨真的超大。
    能见度极低,往常都会守在出口的粉丝也都被冲散了,外面只看到灰蒙蒙的雨,牛筋绳索粗,一束束鞭打着全世界。道路两旁积满了脏污的雨水,打着漩都流淌不及,雨刷器急促摆动,柏钧研让阿汤尽量慢点开车,注意不要碰到了路人,其实这会儿哪还有什么路人。
    直到他们路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
    要不是便利店橱窗照出一些光,柏钧研根本不会注意到路边还蹲着一个人。小小一团,蜷缩着,双手抱着膝,也不打伞就蹲在雨里淋,明明身后不远就有一家便利店,居然也不知道进去躲雨。
    长头发,似乎是个小姑娘。
    车缓缓开过,柏钧研看了她一眼,又回头看了她第二眼,忽然开口叫阿汤停车。
    撑开雨伞走出车门,刚站出去身子就被淋湿半边,这大风大雨,有伞其实也形同虚设。他关上车门,隔绝了阿汤惊诧的呼喊声,一步步朝那女孩走过去。
    雨伞罩到女孩头顶,半天没有任何反应,他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声音被激烈的雨声盖过,于是弯下腰,拍了拍女孩的肩膀。
    ……
    赵亦觉得好像有人在拍她的肩膀。
    被冷雨淋了太久,知觉已经变得迟钝,这让她有一种异样的解脱,好像**的麻木同时也可以麻木精神,让她可以什么都不用再想。
    雷声空洞而悲伤,在她身体里回荡,身体也是空洞的,曾经辛苦构造的坚韧精神像一座积木塔,被人精准抽走了最关键的一块,于是轰然倒塌,只剩一个空的躯壳。
    抱住自己并没有感觉好一些。
    能哭出来也许能感觉好一些。
    但她哭不出来,只是发抖,抖得厉害。夜深而冷,雨水疯狂地鞭打着一切,整个世界都在努力替她哭泣。
    只有她自己,怎么努力都哭不出来。
    努力得浑身发抖,几乎想要彻底放弃,这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于是她抬起了脸。
    ……
    一张心形的小脸。
    柏钧研曾经看到过很多次,大部分时间冷淡平静,小部分时间羞涩窘迫,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空洞绝望,像被什么硕大无朋的怪兽所伤害——是受过伤害的孩子似的脸。
    心疼来得猝不及防。
    他捧住她的脸。他抹掉她脸上的乱头发和脏雨水。他将她整个抱起来。他扔了伞坐在雨地里,搂着她,轻轻叫她的名字,生怕把她吓到似的,终于把她叫回了魂。
    忽然有了知觉——疼痛的胃,酸麻的腿,还有熟悉的松木气息,被雨浸得湿湿的,好闻得让人想流泪。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第45章 缴械
    高大的男人像抱孩子一般将姑娘抱回了车里。
    直到坐上后座, 姑娘还是那副无尾熊的姿势, 胳膊搂着他的脖子, 双腿缠着他的腰, 若是放在其他时候,这种动作简直就香艳得有伤风化, 但此时此刻, 谁也不会联想到香艳或者风化之类的事情上去。
    她抱他的样子, 完全就是濒死之人抱住了救命的浮木。
    头埋在男人胸口,肩膀剧烈抽搐, 明显是在痛哭, 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显得这一幕有一种默片似的戏剧张力。男人耐心地被姑娘抱着, 一只手轻抚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低柔地在她耳边轻哄:“好了, 乖, 没事了, 我在这里。”
    一句话说完,姑娘反而哭得更凶, 一直被压抑的抽噎声突然爆出,短促而轻微,让男人的眉头皱得更紧:“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别忍着, 哭出来就好了。”
    他的唇压着她湿透的鬓发, 神情几乎是慌张无措的, 只能不停地拍抚她,任凭她将自己搂得死紧,连想去够一旁的抽纸都够不着,就这样,两个人紧紧纠缠在一起,在后座湿湿嗒嗒滴着水。
    真的没什么香艳的,可阿汤还是忙不迭收回了视线,耳根发烫,心中默念: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阿汤并不明白为什么老大去路边捡了个陌生姑娘回来,居然立刻就能在后座上演蓝色生死恋,但他一贯是个有眼力价的小伙子。
    关掉前往聚餐地的导航,平静地请示:“钧哥,回家还是医院?”
    “家。”
    很好,答案明确而直奔主题,再看看姑娘冻得惨白的胳膊腿,他不等指示便主动打开了暖气,又趁等红灯将抽纸递到老大手里,继续请示:“要不要打电话给私人医生?”
    “打。”
    赞,都猜对了,那么下一个问题……钧哥既然临时起意,应该没有准备该准备的东西吧?钧哥清心寡欲这么多年,既不沾女人也不沾男人,肯定不会备有存货……所以他应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再体贴地帮钧哥去跑一趟便利店吗?
    ……
    柏钧研将赵亦抱回家,一路淋淋漓漓,弄脏了纯白的地毯,再抱到楼上,弄脏了纯白的床单。阿汤小心翼翼退出门去,好吧,抱得太紧,没看清姑娘的脸,想来也不会太差,居然钧哥连洁癖都不发作了。
    柏钧研现在确实顾不上他的洁癖,他满腹心思都在想,怎么在怀里捂了一路都没把她给捂热,她到底在雨里淋了多久,为什么会淋雨,为什么又哭成那样,现在她紧紧闭着眼,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他焦虑得团团转。
    转了一会儿,拉开衣柜找出一套干净睡衣。被窝没多会儿就被她的湿衣服浸透,这样睡着只会越来越冷。他将她的衣服扯开,刚露出腰腹间一小截凝脂,手又立刻迟疑起来——他喜欢的姑娘,躺在他每天睡的床上……重重吸了口气,眼睛望向一旁的落地灯,摸索着脱掉了她的衣服,再迅速套上他的衣服,脸已经红得彻底。
    半小时后,阿汤带着医生进了卧室,只一眼就觉得——这室内气氛真是旖旎得没眼看。
    姑娘长发半干,软软趴伏在男人怀里,居然还是那种尾生抱柱的姿势,但是从车里换到卧室,再换上睡衣,再加上紧闭的红肿的眼,叫人不往歪处想就很难了。
    幸好医生是签过保密协议的医生,见过的明星秘辛也不是一样两样,常年服务名单中还有方玉隆那种在床上玩得很野的主。他以高度专业的态度对姑娘身下的人形抱枕视而不见,做完整套检查,镇定地给出了结论:
    “过度疲劳,没什么大碍,醒来补充一些营养,下次还请注意节制。”
    “……她淋了场雨,哭得有点凶……所以才……”
    “明白的,柏先生,我从不乱讲话,您放心。”
    “……”
    柏钧研躺在床上,怀里拢了个温软的小人,心也是温软的,多日来的烦躁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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