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看来还是性命的威胁,最能让人成长啊。
    “天池道人”怎么会不帮他,他不但会帮,而且是会好好帮他,一定会帮到他满意为止,可是心里是这样想的,却不能这样告诉公子渠。这事情必须要他来求他,这样在以后的博弈之中,“天池道人”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在一场谈话之中,谁是主导方,其实很重要。特别是谈判之中,主导方是谁几乎就决定最后的赢家是谁。公子渠以为主导方是他,实际上是背后的“天池道人”。
    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高人,所谓的高人,不过是用来恐吓公子渠的东西。现在的公子渠就像是一只被吓破了胆子的老鼠,不敢多想不敢多做什么。
    能算计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公子,你知我从来不图那些虚名,我只是盼着你好,盼着你的命途能回归正轨,也盼着你儿孙满堂。公子,我不知你是否信我,若是当真信我,何须这般试探于我呢?”他也没有歇斯底里的生气,语气很淡,没有多余的情绪在里面。
    公子渠却慌了,这样的“天池道人”比暴怒的“天池道人”还要可怕,有句话说得好,哀大莫过于心死。真正深入骨髓的难过和伤心,那是真的想张嘴骂人都已经骂不出来了。
    他被他的话伤到了,公子渠不至于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没有。他看得出来,“天池道人”的情绪不是太好。他一直是这幅板着脸的样子,可是也许是真的相处太久了,公子渠还是能从他的面无表情之中分析出什么东西来的。
    他不该利诱他,也不该试探他。
    这个世界上,真正对他好的人,他去世的阿母算一个,“天池道人”也算一个。
    “抱歉,先生,真的很抱歉……”公子渠说话一向是底气十足的,第一次,他用这种细细如蚊鸣的声音说话,“我不该试探您,真的很抱歉。”他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也弯下了他高贵的腰肢。
    他是真心真意道歉的。
    可是“天池道人”却是在演戏。恍惚之间,“天池道人”突然在想自己这样去欺骗一个真心待过他的少年,是否真的正确。但是很快,几乎就是眨眼间,他心里面的波澜就被压了下去。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不可能十全十美,不可能自己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总是要放弃一些什么,才能得到什么。
    他已经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到底还能活多少年,谁也不知道。他这毕生梦想,也许只有戚慈能够实现,那么不听戚慈的,又听谁的呢?
    人老了,总归是要豁达一点,也就看得开一点。
    对公子渠,“天池道人”一点愧疚都没有。这就像是做生意,你来我往,他付出什么,也就得到什么。
    公子渠一直没有直起身子来,他在等“天池道人”一句话,等他说原谅他,等到愿意原谅他。其实到这一刻他才终于醒悟过来,同他的兄弟们相比,他才是最弱势的那一个,他一无所有,除了有先生。
    他什么都没有,所以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一定要抓住。
    “天池道人”的手缓缓抬起,放在了公子渠的头上,他轻轻摩挲了两下,就像是家中亲切的长辈,就从这个动作便能看出他对公子渠的爱护之意。相处这么久,若说一点情分也没有,大抵是不可能的。
    只是情分抵不过理智。
    “我何曾怪过你呢。”他幽幽叹了口气。公子渠这才站直了身子,一眼不错地看着“天池道人”,好像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似的。其实他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公子,对方来势汹汹,岂会是一点准备都没有的。为什么要这般执着,非要杀死您,您有没有想过呢?”他开始一步一步引诱,引诱人走进他们早就已经设计好的圈套之中。
    公子渠思索了好一会儿,终于回答道:“应该是因为我挡了他们的路了吧。”这个回答不功不过,乍看好像说了很多,说得很有建设性,但是其实一仔细推敲,毫无意义。
    谁不知道刺杀他是因为他挡了别人的路了。
    故而听见这个回答,“天池道人”眼皮都没有多抬一下,他眼中一片淡然,开始了近一步引导:“说得非常对,肯定是因为你挡了他们的路了。可是你想,你这般安静呆在郑城,郑城是个偏远小城,这些年来,你吃喝玩乐,看上去丝毫没有攻击性,为什么他们要杀你。”当初“天池道人”就给他指路,让他一定要继续伪装成一幅吃喝玩乐的纨绔模样。
    经过“天池道人”这一精心设计过的点拨,公子渠心中顿时好像是明白了一点什么,他微微蹙眉,总觉得还是有什么重要关节没有打开,想不真切。
    好端端的,他二弟三弟不是一向斗得跟乌鸡眼一样吗,怎么不去杀对方,竟是他先遇见了杀手了。
    怪事。
    他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他还是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难不成就因为他是老大,就要被杀?这不是好事从来没他,,坏事他一样也跑不掉吗?
    “为什么?公子,您还没有想真切吗?您虽然没有他们那般有势力可是您才是天命所归之人,只要有您在,就算是他们用了什么旁门左道的办法得到了王位,也是坐不稳的,您看公子韬就知道了。”他又进一步引导,就差把话给说明白了。他这把话引子都递到了公子渠的嘴边了,他若是还想不明白,那就真的是朽木都不如了。
    虽然公子渠的确脑子不怎么样,但是也还没有傻到那个地步。
    也许是被真相震惊住了,他脱口而出:“你是说有人出卖了我?我天命所归的消息泄露出去了?”他说完这话,身子忍不住一抖,他实在是有些害怕。蜗居在这小小的郑城,他一无钱财二无军队,什么都没有他只有这所谓的天命。
    现在他是连小命都快没有了。
    难怪要派那么多杀手死士来,原来如此。公子渠一想通了这里,就犹如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通百通,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他将一切事情一联想,顿时就觉得自己悟了。
    他那几个弟弟,比他想象之中还要狠辣绝情,既然如此,他又何须再留什么情面。
    公子渠板着一张脸,“天池道人”一看就明白他已经跳进了坑里,接着说道:“你若是不愿意相信消息已经泄露,我们且看着,看看会出现多少真的老国君的印玺。”戚慈当初留下的后招就在此处了,这四兄弟都觉得自己手中的印玺是真的,都觉得自己才是那天命所归之人,看谁都觉得对方恐怕是知道了什么。
    内乱内乱,还有什么比自相残杀能更快挑动起内乱的呢。
    出乎意料的,公子渠居然摇了摇头,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信您,先生,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他对他如何,他心里面清楚得很,他自然是极其信任“天池道人”的。
    “公子……真怕愧对您这份信任,我一定……一定会完成您的心中所愿。”他其实真的很受震撼,一个金尊玉贵养大、不知人世间疾苦的公子,对他一个糟老头子说出这样一番话,实在让他心中感动。
    可是那有如何,总归他不可能背叛戚慈了。他和戚慈之间的牵扯太深,早已经退不出来了。况且,不退出来,尚且还能保公子渠一命,若是退出来了,公子渠立刻小命难保。
    若没有戚慈,公子渠早就死在他那两位好弟弟的手中了。
    “公子……现在他们已然不会放过我们了,走到这一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的面容很沉静,让公子渠不由自主去相信他,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公子渠点头,说道:“您继续说。”
    “现今之计,唯有先肃清您周遭的探子,然后我们请外援。”他前面口舌费劲,一步一步慢慢引导,终于在最后,说出了这一句话。
    第109章 一百零九 收网
    有人说,一个最好的猎手, 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耐心, 就是潜伏。心浮气躁的人永远是不能成为一个好猎手的。
    在耐心这点上,戚慈永远做得很好。如果可以颁奖, 那她一定是个最佳猎手。陈国的这个局,她几乎可以说是从遇见张尔开始就在布局,经历的时间非常的长, 常人不会舍得花这么多时间的。
    甚至可以说, 这局, 牵一发东全身,是丝毫不能出错的, 一旦错了,那么可以说是满盘皆输。
    这是一个赌,赌的就是成败。有风何尝不知道, 正是因为心里清楚, 他才打从心底里面佩服戚慈的魄力。这是一个阳局, 可是每一个在局中的人都心甘情愿踏进来。
    第一个入局的是景翘,她何尝不知道戚慈提出的商队理念是想收集讯息, 到底是出身富贵, 又是一只当男子教养的姑娘, 她的眼界完全不同于一般人, 她心甘情愿入局,因为她在戚慈身上看见了希望。
    就如同战国时期的大商人吕不韦,奇货可居这个词不不是说着玩玩的。
    景翘也有这样的眼光, 她觉得戚慈和其他人不太一样,这点不一样值得让她付出金钱和心血。这点钱,他们景家耗费得起。
    事实证明,景翘她赌赢了。
    她赢得相当光彩,可以说是彻底上了戚慈这条船,却又丝毫不后悔。戚慈得到上林郡之后许久,苏望山才反应过来,这个时候景翘已经开始着手管理上林郡的财务状况了。他甚至写信专门去问景翘,是不是跟了戚慈。
    苏望山这脑子都能在事后反应过来,一是因为他的确是时时关注着戚慈和景翘,二就是有些事情戚慈并不忌讳别人。
    就像是戚慈和景翘关系很好,这件事情上林郡很多人都知道。
    第二个入局的人自然就是张尔了,戚慈对张尔尚且算得上宽容,除了本身因为张尔对上素素的爱有一些同情之外,更多的是张尔这个人值得。很早很早以前,张尔的眼中就已经只剩下了寂静。
    张尔早就存了死的心了,戚慈也知道,他不会自己去死,死之前势必会拖人下去,而那个人是谁,自然就是公子韬了。毕竟害死素素的罪魁祸首就是公子韬。
    张尔有时候会自言自语,总是重复说这样一句话:“他会下地狱的,会的,一定会的。”张尔对公子韬的恨意一直处于一个巅峰,丝毫没有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淡化。
    他早晚会亲手杀了公子韬,而这个机会,戚慈亲手给他。
    张尔无法抗拒报仇的诱惑,尽管知道戚慈的目的是什么,他也从没有犹豫过。陈国一乱,这天下岂能太平得了?张尔不是这点见识都没有,可是他从来都自私,自己尚且生活在深渊之中,又如何管得了别人呢?
    横竖,这天下乱相已经初现了。
    这个局,张尔欣然赴了。
    第三个入局的人,是有风。有风是个聪明人,还是那种少有的聪明人。他的确看重戚慈,那是因为他心里清楚,有了戚慈,这天下便更加唾手可得。他不贪念天下,却也不介意用一点小手段提前得到这天下。
    戚慈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谋士。
    一个好的谋士,必然要有走在所有人前的眼光,能放眼未来局势,目光长远,要有野心,不能永远被束缚在一个地方。这每一点每一样,戚慈都完成得非常好。
    好到没有一处不让有风动心,可是显然他得不到她,因为她自立门户的野心已经初现端倪了。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路,这种显然未来会非常厉害的人物,有风秉承着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心态,选择了合作。
    合作的第一步就是陈国。
    瓜分陈国,两相得宜,这是个非常好的主意。那个时候有风不知道戚慈要运用什么样的手段,但是出于对上辈子胡山先生的信任,他还是选择了合作。
    有风凭着野兽般的直觉,选择了合作,他需要出的,其实只有戚慈在获得上林郡的时候提供一点外援罢了,相当划算。
    有利益可得,就算是个前路阴谋诡计频出又如何?
    而第四个人,就是公子渠。他出身高贵,却不受宠,性子里面有着被打压过的自卑与不信任他人。公子渠为何一个亲信都没有,不是因为他真的落魄,而是因为他不愿意相信他人,很多事情宁愿自己去做。
    如果有一个人,能真的得到他的信任,于他于戚慈都是有好处的。演戏演戏,这戏一演就是一辈子,“天池道人”那边,他想要的荣华富贵和身份地位戚慈都会给,可是相对应的,他演给公子渠的戏,就需要演上一辈子。
    有人问过,如果有人骗你怎么办。我希望那个人骗我一辈子。
    公子渠的个性,若是知道“天池道人”这个人物背后的故事,可能心态立马就崩了。处于这个考虑,戚慈不想掀开真相。
    让一个软弱逃避现实的人一辈子这样,到底是好还是坏,其实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面才清楚了。
    他身为陈国长子,怎可能对王位一点想法都没有?他是戚慈选的一把刀,一把劈开陈国表面祥和的利器。
    公子渠,亦是甘愿入局。只要他还是想要去依靠“天池道人”只要他还是对王位有想法,他就不可能跳得出这个局。
    戚慈精心布局几个月,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外援?什么外援?”公子渠一时半晌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于是他的神情变得有些窘迫,呐呐道,“先生您可能不清楚,我只是个庶长子,郑城也是个偏远小城,没有什么人会将宝押在我的身上的。”他在这一刻终于没办法自欺欺人了,没办法再让自己活在陈国长公子这种假象之中了。
    他不愿意“天池道人”真的去请外援,然后碰一鼻子灰。
    他这话,说得实在太过实诚了。“天池道人”懵了一下,在心里面稳住了自己,然后回答道:“公子,我总不能看着你去死啊……”说道死,他突然就想着前几日那危险的景象。
    若是没有戚慈,公子渠必死无疑。他的眼眶之中隐隐能看见一些泪水,只要一想到公子渠会死,“天池道人”的心中,就有些抽痛。
    其实不知不觉之中,他还是把这个傻孩子放进心里面了。这孩子不管有多少毛病,有多少不好,总归还是自己家里的孩子,哪里都好。
    公子渠也看见了“天池道人”隐隐的泪水,他渐渐沉默了,其实说来他真的很不争气,打小不如二弟三弟他们受宠,也不如四弟身份高贵,是正统。长大之后又不如五弟受宠,,封地更是不说了,陈国历史上还没有哪个公子的封地就是小小一座城池的,连这个郡县都不归他。
    “我好歹还认识一些人,这事……那些人不能放过,这不是小打小闹,这是不见刀光的战场,公子,不是你死就是他亡。”“天池道人”的语气变得很严肃,他是真的希望公子渠能意识到这个问题。
    夺位之战,本来就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血腥之路。
    公子渠没有再多说什么,这件事情就交给了“天池道人”。实际上“天池道人”哪里认识什么了不得的外援,他最了不起的外援不就是戚慈嘛。可是明面上要请的外援绝对不是戚慈。
    倘若是戚慈,这事情也就太明显了。
    这场局里面的外援,是有风。盘踞在陈国隔壁的强国越国,一旦它主动支持陈国现存的四位公子之中最弱小的公子渠之后,不知道其余三位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反应呢?
    肯定会有人来寻戚慈,有风来找过戚慈的事情是抹不掉的,早晚都会被有心人打听到的。
    接下来戚慈需要的就是静观其变,以不变制万变。
    至于戚慈的人手,自然是用各种名目安插进公子渠身边。安插在他的身边有很多好处,目前主要就是保护公子渠不被暗杀成功。那两人都不是回轻易放弃的人,特别是公子博益,那是戚慈最为忌惮的人。他们派出杀手没能一次成功,心中必然会更担忧公子渠的存在。
    他接下来,恐怕会面临铺天盖地的刺杀。
    愿上苍保佑。
    有风早已经接到了戚慈的书信,自然是知道戚慈的打算的,并且他知道戚慈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了哪一步了。为什么不直接让越国的军队对陈国开战,因为现在一旦开战,有风就会成为千古罪人。
    作为一个曾经主动挑起过无数战争的人,有风根本不在意一个陈国。但是戚慈一句话将他劝回来了,的确,现在就主动出战,容易打草惊蛇,也容易让其他国家的人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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