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这一次,因为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谁做的,她只能忍了,只当是自己这个新来的被人暗中排挤。
    为了缓和跟其他人的关系,她拿私房钱置办了席面,请了无尘居留守的丫头太监们一起吃了一顿酒,算是拜码头。
    哪知没两天,太妃赏给她的一条石榴裙,她才刚刚上身穿了一次,竟然被烧了好几个破洞,再也不能穿了。
    而这一回比较凑巧。当时,她正叫了无尘居一个叫小安子的小太监进屋拿东西,亲眼目睹了那条裙子被大寒提在手上,裙子还在冒青烟,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焦臭味儿。不是大寒做的,还能有谁?
    朱樱说得凄凄切切、悲愤不已。
    凤寥却越听越不耐烦,脸色冷得像冰似的:“朱樱姑娘在我这无尘居,竟然过得如此委屈,不如我将你退回寿安堂,你继续在寿安堂里作威作福如何?”
    他这话,直接表达了对朱樱这个苦主的不信任、不喜欢,让周围丫头太监面面相觑,大寒忍不住露出了一点喜色。
    朱樱看着他,完全是一副被雷劈了的神情,满是失望和难以置信,一双妙目中的眼泪都凝固了。
    雍若抿嘴一笑,对凤寥说:“王爷素来不耐烦听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不如您到前院去,与安大人、苏大人他们说说话。这样的小事,留给妾身来处理如何?怎么说,朱樱姑娘也是太妃赏给妾身的,王爷直接将她退回寿安堂,有些说不过去。”
    凤寥哼了一声,捏了捏她的手,站起身来,抬脚就往外面走。
    一边走,一边斜睨着朱樱,冷声说:“我这无尘居一向清净,偏你来了就有这许多是非。人缘差成这样,不知道自己反省反省,倒有脸来告状?真不知道你在寿安堂是怎么混成大丫头的!”
    简简单单几句话,说得朱樱直接扑倒在地上,哭得更是伤心了。
    “夫人,奴婢真是委屈啊!奴婢在寿安堂服侍多年,上上下下的人没有一个说奴婢不好的。如今来了这里不到一个月,竟被人如此作贱。王爷是做大事的人,不耐烦理会这等小事也寻常。奴婢只有求夫人作主了!”
    雍若觉得,朱樱这一番哭诉,大约是有些真伤心的——她可能没有想到,凤寥会对她如此不留情面吧?
    也不知道她是忘了那两个“攀高枝未遂不幸坠落”的前车之鉴,还是觉得自己是不同的。
    看着凤寥扬长而去的背影,雍若压下心底的笑意,问跪在一边的大寒:“你有什么话说?”
    大寒连忙磕了个头,焦急地辩白说:“夫人,奴婢真是冤枉的!夫人吩咐奴婢们敬着朱樱姑娘,奴婢焉敢不从?
    “裙子那件事,实在是太凑巧了!那天奴婢一进屋子,就闻到了一股焦臭味儿,又看到朱樱姑娘那条裙子叠得整整齐齐地搁在凳子上,冒着青烟。奴婢怕走了水,连忙过去提起那条裙子一抖,就从裙子里抖出一团还在燃的熏香来。奴婢正庆幸发现得及时,没有酿成大祸,朱樱就带着小安子进来了,硬说是奴婢在烧她裙子,还说上次她床上那些水,定也是奴婢泼的,让奴婢百口莫辨!”
    大寒重重地在地上叩了一个头:“求夫人做主,还奴婢一个清白!”
    朱樱大声道:“你这个贱蹄子,被我和小安子当面撞见,人证物证俱在,竟还敢狡辩?你这般有恃无恐,究竟仗了谁的势?莫非要夫人打你一顿,你才肯招?”
    “我没有做过的事,为什么要招?”大寒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向雍若重重地叩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求夫人明鉴!那日的事,要么是巧合,要么是有人故意设局陷害奴婢!奴婢真是冤枉的!”
    雍若心中暗想:形势对大寒很不利啊!
    对于自己来说,这件事也是一个考验。倘若自己处置不好,让此事成了说不清楚的罗生门,今后,自己就不要想在下人中有威信了。
    要怎么让这件事真相大白,让众人心服口服呢?
    雍若心里暗暗琢磨。
    朱樱和大寒都是她十分熟悉的人,她很了解她们的表情基线。
    而作为一个微反应专家、察言观色的高手,雍若可以根据她们之前的种种表现,百分之百断定:大寒是无辜的,是朱樱在故意陷害她。
    可是现在,分析案情、收集证据为大寒洗冤已没有丝毫意义,因为大寒已经被“抓了现行”。
    这就好比一个人被杀了,身上插着一把刀;一个路人甲看见了,将那把刀从死者身上拔了出来;而他拔刀的这一幕,恰好被人用相机拍下来了。
    如果路人甲辩解说:我只是拔刀的,不是插刀的,有人会信吗?如果照片发到网上,不管警察列举多少证据证明路人甲不是凶手,吃瓜群众也只会觉得这其中有黑幕吧?
    这件事也是一样的。
    不管她怎么分析案情、为大寒洗冤,旁人也只会认为是她在偏袒大寒,甚至还会说大寒干这些事是受了她的暗中指使,直接将她从仲裁者变成当事人,将她拖下水。
    听听朱樱刚才质问大寒的那些话:“你这般有恃无恐,究竟仗了谁的势?”“莫非要夫人打你一顿,你才肯招?”
    如果她纠缠在案情中,在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不肯打大寒,还一力为大寒“开脱”,岂不就成了让大寒“无恐”的那个“恃”?
    这时代,可没有“疑罪从无”的原则。衙门里都是逮到一个嫌疑人、有了人证物证就打到你招,不招再加刑,能死扛到底的硬骨头真没几个。
    若自己不那样干,只要朱樱向人一暗示,旁人再推推波、助助澜,自己就再也说不清了。
    所以这件事,必须另辟蹊径……
    好在,朱樱也不过十几岁,还不是那等经过了大风大浪的大奸大恶之人,内心还有相当大的弱点。
    雍若眼珠一转,视线扫过了朱樱的手腕。
    雪白的一段皓腕上,戴着一串檀木佛珠。
    一般年轻的姑娘,更喜欢戴金银珠玉做的漂亮镯子,很少有人会天天戴着这种死气沉沉的东西。
    雍若在心里,把朱樱的种种言行推敲了一遍,心想:这姑娘被沈太妃指使着,做那种给人下药、坏人子嗣的勾当,内心深处其实很不安吧?
    她心里打定了主意:有一个办法,倒是可以试一下,不行了再说。
    雍若捻了捻自己的手指,靠在引枕上,缓缓说:“你们两人究竟谁是谁非,本夫人已经心里有数。不过,为了让你们心服口服,便给你们一个自证的机会。”
    她低声吩咐了花柔和玉净几句话,花柔和玉净就带着人出去安排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雍若和朱樱三个人。
    雍若低声笑道:“本夫人历来相信一句话: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可欺,天不可欺,满天神佛俯视众生,更加不可欺。做了坏事的人,迟早会遭到报应!”
    她开始给朱樱和大寒两个人,讲因果报应,讲天道轮回。
    “别的且不说,先说说兴安郡主近来的事。郡主买通吴家,伪造庚贴骗婚,原本只以为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吧?
    “结果如何呢?事情败露,杨景岳怒而杀人,皇上下旨令郡主夫妻义绝……如今,郡主还被皇上收回了御赐产业,天天跟着宫里派来的教引嬷嬷学妇德。
    “这不是报应是什么?可等报应来时,一切都迟了,郡主也只能生生受着这报应了!”
    朱樱听她讲到了兴安郡主的事,自然也想到了杨七的前未婚妻就是面前这位雍夫人。
    而据那个道士说,雍夫人命格贵重、且五行齐全能压得住,必定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自己受太妃指使,几次给雍夫人下药都未成功,莫非……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脸色有些发青。
    雍若看着她的脸色,继续说:
    “再来说说我家当年的冤案。当年,魏家的人何等张狂?陷害我父亲,令我父亲冤死在狱中,使一屋子孤儿寡母孤苦无依。可不过短短几年,我就得了王爷的垂青,让此案上达天听,他家就是有再多靠山,也不能够继续一手遮天。
    “如今,魏家已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了!这不就是报应来了……可是后悔也迟了,他们只能生生受着这报应,为自己昔日作的孽赎罪了!
    “且看他们能不能幡然醒悟吧!免得死了之后,再下十八层地狱……”
    雍若越说,大寒的脸色越振奋,朱樱的脸色越难看。
    花柔进来禀报:“夫人,香案准备好了。”
    雍若便站起身来,对朱樱和大寒说:“跟我出来。”
    她带着朱樱和大寒出了小花厅,来到庭院中。
    庭院正中,已设了一个香案。香案上只简简单单地摆一个香炉和一本陈旧的佛经。
    雍若在香案之侧站定,无尘居的太监丫头们,也都恭恭敬敬地站在她身后或香案另一侧。
    “这香炉是前朝古物,受过多年香火的,据说颇有灵性。这本佛经,是前朝一位高僧手抄的,也曾在佛前供了多年。”
    这些都是真话。这两样东西,是凤寥跟她谈过世间因果之后,寻来祈福的。
    雍若缓缓对朱樱和大寒说:“今日,本夫人赏你们一个体面。你们净了手,恭恭敬敬地在这香炉里上一炷香;再面向西方跪下,将手按在这本佛经上,向佛祖发一个毒誓,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大寒瞄了脸色越来越青的朱樱一眼,很是高兴地向着雍若福了福:“多谢夫人赏赐!奴婢今日竟能在这香炉中上香,还能摸一摸这本佛经,真是因祸得福了。”
    她毫不迟疑地走到旁边,用雍若专门让人准备的清水净了手,然后敛容肃目,十分虔诚地按雍若所说上香、跪下,将手按在佛经上郑重立誓:
    “信女大寒,不曾往朱樱床上泼过水,更不曾烧过朱樱的裙子。若有一字半句的虚言,信女愿受尽世间一切苦楚灾厄,最后肠穿肚烂,头上生疮、脚底流脓,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死后让野狗把我吃了,魂魄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佛祖在上,定能明鉴!”
    大寒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悲惨下场都说了一遍,发了一个超级毒的毒誓。
    发完誓以后,她神色宁静地又磕了个三个头,然后站起身来,十分挑衅地看着朱樱:“你敢不敢也发这个毒誓?”
    朱樱不仅脸色发青,头上脸上已经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冷汗了。
    旁观的丫头太监们不需要多高明的察言观色本事,就可以看出来:朱樱很可疑了。
    朱樱有些僵硬地笑了笑,勉强对雍若说:“大寒妹妹敢立这样的毒誓,所说和话必定不虚了。奴婢和小安子看到的那一幕,看来真是巧合。”
    她向大寒福了福,躬身说:“对不住,是我误会大寒妹妹了!等一下我就备下酒席,向妹妹赔不是吧!”
    大寒顿时满脸快意。
    她哼了一声,正想说话,却突然想起:夫人还在旁边站着呢!便向雍若福了福,喜滋滋地说:“奴婢听夫人的!”
    雍若浅浅一笑,很是冷淡地对朱樱说:“你此时才道歉,已经晚了!如今大寒已经发了毒誓,你需要比着她的话说:倘若是你设局陷害她,也要受那样的苦楚灾厄!”
    朱樱身体微微颤抖,十分恐惧地看着雍若,满眼的哀求:“夫人……”
    雍若气势全开,无比清晰、无比有力地说:“你要么去发誓,要么讲出真相,没有第三种选择。”
    朱樱的眼泪,哗地流下来。
    她看着香案上的香炉的佛经,仿佛老鼠看到猫、夜半见了鬼,连嘴唇都在哆嗦了。她迟迟疑疑、磨磨蹭蹭、瑟瑟缩缩地往香案走去,心中陷入了剧烈的挣扎。
    眼看她就在走到香案前了,雍若一语双关地厉声喝止了她:“站住!你想用你的脏手,亵渎这部佛经吗?”
    朱樱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地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再也绷不住了。
    她双膝一软,在雍若面前跪下,连连磕头:“夫人饶命啊!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做错了事!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夫人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她心里慌乱地闪过一个念头:被夫人惩罚,比遭了报应强吧?
    周围的丫头太监,都一脸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雍若讽刺地勾了勾嘴角:“想让本夫人饶你,你总要自己先招了吧?”
    朱樱再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说了。
    事情其实很简单:这两件事都是她自导自演的。床上的水是她自己泼的。那条裙子是她算好了时间,自己裹了燃着的熏香放在凳子上,又随意找了个借口,拉了小安子一起去当目击证人。
    听她说完,周围的丫头太监都去看小安子。
    小安子看着朱樱,一脸的愤慨和难以置信。
    雍若扫了这些丫头太监一眼,冷声道:“朱樱进来。花柔、玉净、焦竹也进来。”转身向东厢房走去。
    朱樱抖着腿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跟着雍若进了屋。被点名的其他三人也连忙跟上。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坐在小花厅中间的太师椅上,雍若神色严肃地问朱樱。
    朱樱在她面前跪下,头深深地低垂着:“奴婢……奴婢一时糊涂!”
    “别拿这些废话来敷衍我!想让我饶了你,就乖乖说实话。”
    朱樱咬了咬唇,低声说:“奴婢被夫人留在这边府里写往日见闻,写得心中烦闷,就常去花园里逛逛。有一天,遇到了兴安郡主身边的绫儿,她挑唆了奴婢几句,又教了奴婢这个法子。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就想借机撵走夫人身边的一个贴身丫头,取而代之,好在夫人屋里服侍……”
    兴安郡主啊!雍若心想:半个月之前,她刚刚伤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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