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李崇琰没好气的笑着摇摇头,学她先前那样也自道旁折下一匹箸叶:“按规矩,我该还礼的,对吗?”
见他如此上道,顾春笑眯眯的点了头,理理衣衫上的褶皱,殷切叮嘱道:“请祝我今年不扑街。”
“什么不扑街?”李崇琰认真地折叠着手上的箸叶,抽空随口问一句。
“我是个写话本子的,只是我的话本子总是不怎么畅销,”顾春笑着皱了皱鼻子,羡慕地望着他手中那只已然成型的箸叶杯,“你的手是比我巧些。”
李崇琰去取了泉水来,却没有立刻递给她。“你不是个大夫吗?”
“我弃医从文了!”顾春大大方方地朝他伸出双手,“被祝福的人不能说话,会不灵的……记得,是祝我今年不扑街啊!”
说真的,“祝你今年不扑街”这种祝词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见她水盈盈的明眸中盛满雀跃的期待,李崇琰还是诚心实意地噙笑给了她想要的祝福。
心满意足的顾春正笑眯了眼,就有一个与她着同色衣衫的小小姑娘自人群中挤过来,张开双臂抱了顾春的腿。
小小姑娘仰着讨喜甜笑的脸蛋儿,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春儿,你今天可真好看!”
“哎哟哟,我就喜欢你这种嘴甜的家伙!”顾春躬身微蹲,捧着她的小脸蛋儿揉揉去,“说吧,今年想我祝你什么?”
小小姑娘毫不犹豫地脆生生笑了:“祝我将来长得跟你一样好看!”
“我偏不。”顾春一面笑嘻嘻故意唱反调逗得她蹦蹦跳,随手折来箸叶另做了杯子。
待小小姑娘喝下那一口泉水后,顾春将指尖的水气轻轻弹到她的眉心,柔声笑道:“祝我们的小阿泓平安长大……”
在小阿泓焦急的挤眉弄眼示意下,顾春勾起唇角缓缓又道,“将来长得比我更好看。”
一大一小两个红裳姑娘立于青山之下,遥遥辉映着不远处的山坡上那一树含苞未放的杏花,在热闹的祈福人群格外醒目。
李崇琰面容沉静地立在山明水秀的清朗春/色中,看着眼前这猎猎迎风的红,心中轻道,若这便是此地人间烟火的颜色,那团山这地方……
可真叫人喜欢。
****
“小子有情,姑娘有意;
来请婚约,甘愿上门。
蹲得碉楼,战得猎场;
上山砍柴,下河挑水;
溪水浣衣裳,厨房做羹汤;
勤爱怀中妻,夜夜做新郎;
若有三心二意,乱棍打死,活该!”
喊山求亲是年轻人的事,通常并不会有长者在场。也正因如此,喊山求亲的家伙往往没什么顾忌,张嘴就胡说八道,并无什么格律声韵的讲究,想一句算一句。
这一段喊山词毕,漫山遍野听壁脚的年轻人们便怪叫着笑闹起哄。
“这家伙不行,毫无文彩,一点都不撩人心魂!只是胜在大胆露骨,没脸没皮,”顾春失望地摇头点评完,回身见李崇琰面上微红,不禁诧异忍笑,“又不是冲你喊,你跟着脸红什么?”
李崇琰红着脸讷讷半晌,最后决定不谈这个话题,随手指着东面的山上道:“那是什么?”
顾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随意扫了一眼:“哦,是碉楼。团山东面出去是漠南青原,再过去就是嘉戎。从前嘉戎偷袭过咱们,所以建了碉楼防着他们又来。”
李崇琰与她并肩朝下山道走去,偶尔若有所思地侧头瞥一眼东山的碉楼。
隔山有强邻。山上有碉楼。寨中民居的院墙上有十字箭孔。寨中街巷的布局亦呈防御态。有二十个副寨与本寨遥相呼应。今日二十个副寨都有人来,却人人自律,全程井然有序无需调度……
仿佛有什么事在李崇琰脑中呼之欲出。
原本还在兴致勃勃等着听姑娘回应的江瑶二人离去,扬声在他们背后喊道:“春儿,你这就走啦?”
“啊,我得赶紧回去记下来呀。”顾春闻声止步,回头笑答。
江瑶一脸没趣地也跟了过来:“记下来做什么?”
“或许将来写话本能用上哪。”顾春边走边答。
“虽说我看过的话本子不多,可我也知道绝没有话本子是这样写的!”江瑶恨铁不成钢地搭上她的肩膀摇来晃去,“你先前不也说毫无文采、一点都不撩人心魄吗?”
“那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撩人心魄啊!”顾春理直气壮地喊回去,“就随便记一记不行啊?”
李崇琰抬手按住隐隐有些作痛的额角,忍不住轻笑。
这姑娘真是生动得乱七八糟啊。
明明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还偏学人写话本子……难怪她的心愿是不扑街。
下山进了寨后,好热闹的江瑶瞬间又不知凑到哪个人堆里了。
顾春带着李崇琰到了地戏台,正举目打量还有没有空闲的观戏棚子,有一位络腮胡遮了大半张脸的男人皱着眉行了过来。
“师父。”顾春眼前一亮,朝着那人迎了两步。
李崇琰望着这个渐行渐近的大胡子男人,简直想翻白眼。他还记得先前江瑶说顾春长得像她师父呢……顾春跟这个大胡子哪里像了!别闹了。
当叶逊走到顾春面前时,目光却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李崇琰。
李崇琰被他直直盯得心中发毛,忍着头疼上前问好。
顾春抬手在叶逊眼前晃了晃:“师父,你干嘛呢?”
叶逊按下她的手,络腮胡遮脸看不清神情,可那对清亮的眸中却明显浮起一层水气。
“春儿,这是……九殿下?”叶逊的嗓音有些颤抖的哽咽。他口中虽是问的顾春,眼睛却一直盯着李崇琰。
李崇琰总觉得,这个大胡子仿佛下一刻就会忽然抱住自己痛哭。可他脑中那些凌乱的画面里,并没有丝毫与这大胡子相关的片段,这让他的头更痛了。
顾春被叶逊的反常吓到,一时也没注意李崇琰的异样,只小心翼翼觑着叶逊的神色应道:“是。”
她想破头也不明白师父和李崇琰有什么渊源,不禁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对师父关心太少。
叶逊百感交集地闭了闭眼,眨去眸中突如其来的泪意,敛了眉色定下心神,才淡声道:“殿下安好。”
不待李崇琰答话,他又转向顾春道:“听说凤池将殿下安置在凉云水榭了?”
顾春忍住满心好奇,乖乖回话:“是。”
“那你需多照应。”
“凤池姐说忙完春祭后就会与殿下磋商后续事宜的,”理亏的顾春赶忙低下头,小小声道,“卫钊罚我一百斤茶青呢,哪有空。”
每年开春叶逊都会带领弟子前往各副寨义诊,他是今日才赶回来的,是以并不知顾春强闯寨门的事。
听顾春这样一说,叶逊顿时皱了眉:“你做什么了?”
不怪他惊讶,他这个外甥女到本寨十年,从未给他惹过什么事,更别说会惹出什么惊动卫家的事了。
李崇琰以为他要斥责顾春,心中顿时起急,正要出言维护时,却忽觉一股气血直冲头顶。
他整个人陷入黑甜之前最后的记忆是,仿佛……
压倒顾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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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不多说,擦干眼泪速度更新。悲催的月总最近好像就没准时过,哭泣。
第十三章
——陛下口谕:九皇子李崇琰,就地卸任南军都司之职,即刻前往团山暂居候旨,为期两年。
——陛下说,待殿下见到令牌的主人后便可自行打算,唯一的约束便是两年之内不可离开团山。
——长公主殿下命属下只转达一句“阿树,可还记得你母亲的来处”,说是若九殿下能参透这其中的关联,许多事就会迎刃而解。
李崇琰只觉自己一时如被炙火上,一时又像浸于冰谭。
丢失的记忆如起起落落的潮汐,许多画面接连不断地冲击、拍打着脑中的某一处拥塞,逐渐将这几日不时在脑中浮起的凌乱碎片串联成章。
在这痛苦的煎熬下,偶尔有片刻神识清晰时,总能听到身旁有人低声交谈或来来去去的响动。
实幻难辨的混沌中,有一道带着淡淡甜意的嗓音在耳畔凶霸霸地横道,“李崇琰,你乖乖的,不许再闹啊!喝了药我才给你糖吃。”
哄谁呢?!谁要闹糖吃了?
他胸中乍然腾起一股恼怒的羞愤,恍惚间也不知自己究竟张没张嘴,只立时又陷入虚浮的空茫之中。
待李崇琰悠悠转醒,房中长烛燃烧过半,虚掩的窗外正是月上中宵之色。
什么都想起来了。
隋峻来向他传口谕那日,他刚刚结束与奴羯小股部队的一场战事,彼时新伤在身,又突然接到这样莫名其妙的指令,一时恍神便从马背上跌落,再醒来时脑中一片空白。
也真是祸不单行了。
他定了定神,苦笑着扶额坐起。抬眸惊见对角靠墙的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小几案,几案后素手执笔的顾春也正讶异的望过来。
确认他终于醒转,松了一口气的顾春扬笑搁笔,徐徐起身。
“我……昏了一整日?”李崇琰避开她的目光,掀被旋身,抬手压着额角坐在床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