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再议。”
    舒知茵闲适的道:“听说塞外的风光极美,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漫天辉煌的落霞,蓝如宝石的碧湖,茵儿能否去塞外一趟?顺路探望三皇兄。”
    “准。”舒泽帝缓缓说道:“顺便为你三皇兄择一块地建座府邸,让他永居塞外,震守皇陵。”
    舒知茵一惊,三皇兄将永居塞外,不得回京?!她难以置信,发现父皇神色冷酷,没有平日里的慈祥,她不禁蹙眉,突然间隐隐不安。她沉默着,举杯饮了一口冰镇桑葚酒,一语不再发。
    过了半个多时辰,景茂庭阔步而来,拱手道:“臣参见皇上,参见福国公主殿下。”
    舒知茵漫不经心的吃着樱桃,偏偏不去看他,听着他清冷的声音,感受着他挺拔身形的气场,她心中莫名怦动。
    舒泽帝抬首问道:“福国公主昨日擅闯闲清园了?”
    景茂庭正色道:“臣昨日见到福国公主时,她已经在闲清园中,臣不知她进园时的情形。”
    “福国公主不慎使皇长孙坠入深潭中?”
    “臣陪同太子殿下走在前,不知皇长孙落入深潭时情形。”
    舒泽帝沉声道:“谁知当时情形?”
    景茂庭道:“齐汀知福国公主进园时情形,太子妃殿下知皇长孙坠潭时情形。”
    在这时,太监来报:“禀皇上,太子殿下昨日离京去闲清园给齐老贺寿了,住两日后回京。”
    “宣太子立刻回京,”舒泽帝又道:“宣太子妃,宣齐汀。”
    示意景茂庭坐下后,舒泽帝执起笔继续批阅奏折。
    舒知茵意识到父皇很在意此次传闻的真假,如果传闻属实,父皇应已决定了对策,是什么对策?她神态如常的饮着桑葚酒,且等着。
    气氛有些沉闷,近乎凝重。
    景茂庭正襟端坐,若有所思的凝视对面的舒知茵,她一眼也不看他,像以前一样对他漠然的视若无睹,就那样高贵出尘不染半分世俗的如在云端。
    “宋何之死水落石出了?”舒泽帝展开一本奏折,忽然扬声道:“巡抚御史宋何并非死于意外,而是因得知监管开采蒙山金矿的官员徇私枉法,跟惠王内外勾结,被惠王授意杀人灭口,制造坠山的假象。”
    景茂庭起身,道:“是的。”
    “证据确凿?”
    “已然明朗,需请惠王进大理寺接受审查,臣恳请皇上批准彻查此案。”
    舒知茵一怔,惠王可是父皇的胞弟!
    “准。”舒泽帝果断的朱批奏折,道:“彻查,如果属实,依法论处。”
    “是,臣遵旨。”
    舒泽帝合上奏折,说道:“朕在登基当日,便对朕的皇弟和皇妹有言在先,可无忧享乐,不可染指朝政,不可跟官员勾结扰乱朝纲。太子登基为皇之后,亦要坚持这个规矩,他的皇弟与皇妹也要远离朝权,尊贤敬君,不能坏了规矩,不能有失体统。”
    话入耳中,舒知茵神魂一震,这是在暗示,也是在警告。她早就清楚的知道,无论平日父皇对她有多么宠溺,关键时刻,父皇会将他皇上的身份摆在首位,规矩体统为重。她不动声色的拿起荔枝,慢慢的剥皮放在嘴里,心中空空凉凉,无所依偎。
    惊扰齐老,是不尊贤;‘不慎’使皇长孙落水,是有失体统。如果传言属实,皇上绝不会宽容舒知茵。景茂庭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舒知茵,她身形孤单,整个人散发着因无处可依而顽强不屈的镇定。
    他们在等着,等着证实谣言的真伪。
    天色渐黑,用过晚膳后,继续等着,直至深夜,太子殿下舒知行一行人才风尘仆仆的赶来。
    殿内灯火明亮,舒知茵因双腿疼而特准坐于美人榻上,举杯饮着梨花酿,神态疲倦的瞧着恭敬行礼问安的场面。
    高坐龙椅的舒泽帝打量着齐汀,问道:“茵儿,你是为追求他,而去的闲清园?”
    舒知茵笑着摇首,道:“茵儿有心挑选驸马,听闻他还不错,便慕名前去考查。”
    “考查的结论是?”
    “他很好。”舒知茵接着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仍需继续考查。”
    舒泽帝唤道:“齐汀。”
    “在。”齐汀上前一步。
    舒泽帝沉声问道:“福国公主是擅闯闲清园?”
    闻言,众人都清楚的知道了,皇上对今日突起的传言半信半疑,便刻不容缓的逐一对证。显然,这次的传言,已越了皇上设立的规矩的底线。皇上很重视,当前形势对舒知茵很不利。太子夫妇悄悄的对视,会心的一笑。
    第13章 很好
    舒知茵是不是擅闯闲清园?
    齐汀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很关键,不知景茂庭的态度,不敢轻易发言。他微微垂目,余光暼向景茂庭的手。看到景茂庭的手势后,他朗声的道:“回皇上,福国公主并非擅闯闲清园,是在下到园外亲迎公主殿下进园。”
    太子夫妇一愕,返京的途中就已猜测到皇上急召他们回京,应是跟舒知茵传言有关,便交待过齐汀,让他证实传言是真,怎么临场生变?
    舒泽帝的神情稍一缓和,问:“是吗?”
    趁机,太子妃齐媛偷暼了一眼景茂庭。景茂庭也正看她,对她轻缓做了个‘不可’的眼神。齐媛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齐汀确认道:“回皇上,是的。家父得知福国公主驾到闲清园,便盛情邀请公主入席家宴,因公主跳下深潭救起落水的皇长孙后衣裳全湿,衣冠不整,公主觉得不妥,便未入席。”
    舒知茵慵懒的吃着樱桃,唇角轻浮笑意,将齐汀和齐媛探究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
    舒泽帝转首唤道:“太子妃。”
    齐媛上前,温婉声道:“儿臣在。”
    舒泽帝问道:“瑞儿因何落水?”
    齐媛不曾有半点犹豫,诚然道:“瑞儿在木桥上玩耍,自己不慎落入深潭,已无大碍。”随及,补充道:“儿臣当时正与福国公主走在前面,幸有福国公主奋不顾身的跳入深潭搭救瑞儿。”
    舒泽帝问道:“太子,是吗?”
    舒知行暗恼于计划失控,不知齐媛因何也临场生变,却不能再强行扭转局势,郑重的道:“儿臣当时不在场,儿臣相信太子妃和齐汀所言属实。”
    传言已被证实是假的!
    舒知茵慢慢的饮着桑葚酒,分明是倾轧她的大好时机,景茂庭却主张不倾轧,为什么?而齐媛和齐汀对他言听计从。
    舒泽帝微皱眉头,语声醇厚的道:“如此说来,茵儿是被谣言误传成失礼失体统?”
    舒知行诧声问:“谣言?”
    好一个明知故问一脸茫然,舒知茵眸中锐利的寒意一闪而过,轻笑了笑,道:“一夜之间,京城里四处谣传茵儿为追求齐汀,擅闯闲清园,惊扰齐老,不慎使瑞儿落入深潭。”
    “竟有此事?”舒知行和齐媛异口同声的惊讶。
    “是啊,”舒知茵扬了扬眉,“茵儿的骄纵恣意,又添了新事迹。”
    舒知行面带同情之色,道:“皆是无中生有的谣言。”
    “这种无中生有的谣言从何而起?”舒知茵坐正了身子,明亮的目光盯着舒知行,字字响亮的道:“近期关于我的谣言可真不少,传我因嫉妒云柘寺南院的那棵古海棠树开的花比我府中的海棠花娇艳,而砍伐掉那棵有灵性的古海棠树;传我去郊外肆意策马狂奔,踩毁了数百亩百姓辛苦种的麦苗;传我因金谷公主的未婚夫死于非命而嫌晦气,不许金谷公主入我府,当金谷公主从我府门前经过,我也要用水冲洗百遍。”只说了几件,她便不再说下去。
    “流言止于智者。”舒知行说得义正辞严,心中在冷嘲,他就是要散布谣言,毁坏她的名声,使她恶名远扬,令她成为众矢之的。
    齐媛柔声的叹道:“坊间常是以讹传讹,断然不可取。”
    看到太子夫妇置身事外的样子,舒知茵正色的道:“父皇,那些件件致茵儿名声受损的谣言无迹可循,茵儿也不在乎,而今日的谣言茵儿偏要追究,偏要得理不饶人。”
    舒泽帝想了想,道:“来人,去请皇后娘娘。”
    殿内一阵沉默,都在若有所思。
    没多久,沈皇后款步而来,身着明黄的凤袍雍容华贵,精致的妆容一丝不苟,无论何时,她都保持着皇后特有的凤仪。
    各自行礼问安之后,舒泽帝道:“今日茵儿在闲清园的传闻,经太子、太子妃、齐汀证实为谣言。朕请皇后前来,是为商议如何平息谣言,还茵儿清白。”
    沈皇后坐姿端庄,背脊挺直,语声缓慢的道:“谣言猛于虎,景大人有何高见?”
    景茂庭看向舒知茵,察觉到她已有主意,便问道:“依福国公主之意?”
    “谣言源起于闲清园,散播谣言者,非太子府的侍从与闲清园的家奴莫属。”舒知茵笃定的道:“太子府和闲清园出面为茵儿证实清白,义不容辞。”
    舒泽帝不置可否。
    沈皇后道:“是义不容辞。”
    舒知茵轻描淡写的道:“有个简单的法子,不如太子府和闲清园随便各出一人,跪于衙门口,当众认罪是无意间散播的谣言,由官府下令立刻处死。”
    沈皇后觉得不妥,道:“如果不是此二人散播的谣言,岂不是有滥杀无辜之嫌?”
    “还有另一个简单的法子,”舒知茵说出了真正的想法,道:“太子府和闲清园各出一人,登上城门,当众向百姓们证实关于茵儿的传闻是不实的谣言。”
    “此法子可行。”沈皇后温和的望着舒知行,等待他的态度。
    舒知行心中顿时恼愤,太子府的人当众为她解释,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极大的屈辱,他身为太子的颜面何在?!见到母后期待的眼神,他略有思考,忽然眼睛一亮,郑重的表态道:“我愿登上城门,为茵儿证实清白。”
    沈皇后满意的微微一笑,问道:“齐汀,闲清园呢?”
    齐汀目光一转,扫了一眼景茂庭的手势,道:“闲清园有景兄出面。”
    舒知茵挑眉,“景茂庭能代表闲清园?”
    “回福国公主,能。”齐汀恭敬的道:“家父说过,景兄的一言一行皆代表齐家,景兄的立场就是齐家的立场。”
    舒知茵的唇角泛起笑意,正眼看景茂庭,笑意疏离而淡漠,笑问:“景大人可愿出面?”
    “愿意。”景茂庭片刻未曾犹豫,深深的回视她,面上没有表情,常声道:“愿跟太子殿下同登城门,以正视听。”
    他答得非常干脆,舒知行惊愕,连舒泽帝也倍感意外。
    舒知茵笑着饮了杯桑葚酒,笑容自然,慢条斯理的道:“有劳二位在城门上时,流露出心甘情愿的模样,千万莫让百姓以为是我恃宠而骄到胁迫太子殿下和景大人迫不得已为我辩解。”
    舒知行的脸像是重重的挨了一记,他本就是打算流露出无奈之举,让百姓知道她恃宠而骄到裹挟太子殿下。
    沈皇后神态镇定,道:“你们明日晌午便去平息谣言。”
    “是。”舒知行暗暗的握了握拳头。
    舒泽帝始终旁观众人,捕捉一些蛛丝马迹。
    夜已深,各自回府。舒知茵乘着软轿,经过景茂庭身边时,合上双眸,眉心蹙起,虽处于胜势的令他们自作自受,她却毫无开心颜,心中空凉极盛。无论如何,她不愿意承受的必不承受。
    在漆黑的巷子口,太子府的马车慢慢停住,路边是骑在马背上的景茂庭。
    舒知行不悦的掀开车帘,冷暼向素来深沉的景茂庭,沉声道:“放过大好时机,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景茂庭冷静的道:“一是让她放松警惕;二是让皇上相信你不会倾轧她。”
    舒知行耿耿于怀的道:“父皇对传言半信半疑,只要证明传言属实,她势必遭殃。”
    景茂庭正色道:“如果证实,皇上确实会动怒,但是此事并不重大,皇上对她不会施于重罚,只是严厉的教训,却使她看清真相,得不偿失。况且,她气定神闲,已料到你们会陷害她,并做足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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