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大雨瓢泼,路上未带伞的人纷纷快跑逃避。
    唯有一个深褐色头发的男人神情涣散地慢慢行走,任由密集的雨滴砸在脸上。脸上的血被雨水冲散,滴滴答答落在身上。人们看见,唯恐避之不及。
    眼前视线模糊,超感扩张开来,肆意地收刮周围人的想法汇总于脑海,埃文听见有人在悄悄细语有人在笑有人在疑惑,那些庞大的信息重重地压进精神领域,身体发出警告,他却一点都不想理会。
    不如整个人就这样毁了吧,埃文自暴自弃。
    他在摔下去的时候手臂似乎断了,现在被冷雨一浇,有种蚀骨的疼。埃文没有管,继续在雨中前行,漫无目的。
    一辆车子急速从拐角驶出,停在缓慢行走的埃文旁边。
    车门打开,里面短促地传来一声小姐,紧接着,一个穿着粉色长裙的女人从车里出来。女人的出现仿佛成了这灰暗世界中唯一的色彩。
    她没有撑伞,暴雨刹那将其淋湿。
    “凯奇!”
    女人大叫,抓住埃文的手腕。
    可耻的,霎那间温暖漫布四肢百骸,消除了精神领域里不断逼近的重重信息。埃文不想接受,却无法阻止。这是哨兵的天性,眼前的女人,爱森·琼斯是他的专属向导。
    “你的身体好烫!”爱森快速贴住他的额头,“你发烧了!你不能再这样淋下去,你会出事的!”
    埃文厌恶地推开爱森,不断往前。
    他不在外面,那要去哪?回曾和科林住的房子里吗?怀抱着与科林的甜蜜回忆苟且独活?埃文不想,甚至畏惧。
    “小姐!”
    侍女拿着雨伞急急赶来,爱森用眼神遏制住她,继续去抓埃文的手。
    太吵了,埃文烦躁无比,而回忆又使空落沉重地压在心间。身体的逆反效应越来越明显,血液快速流逝的同时也一并带走了意识。
    在又一次扯回手后,埃文忽然脚一软,栽倒在地,爬不起来。
    大雨密密匝匝地降落在脸上,砸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凯奇!”爱森大叫地上前,“醒醒!”
    声音如同被水裹住,模模糊糊,埃文闭上眼睛,又睁开,恍惚间竟然看见科林在眼前。天空放晴,阳光普照,他在身旁,眉眼弯弯,看嘴型似乎在说你醒了。
    埃文彻底放下心来,同时,失去意识。
    真好,原来你还在。
    *
    这一觉难得睡得长久安稳。
    没有梦,也没有回忆和吵闹的声音。
    埃文慢悠悠地睁开眼,背后的床异常柔软,勾引着他没骨头地想陷进去。深褐色头发的哨兵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好一会,意识到在昏迷过去前好像见到了科林。
    他一骨碌从床上弹起来,顷刻,苦痛爬遍全身,疼得埃文在床上缩成一团。
    推门声,有人进来
    来人看见哨兵醒了,立即高兴地呼了声:“凯奇!”
    这声叫震得埃文头皮发麻。
    他错愕地望过去,不敢相信眼前看见的是谁。
    拥有酒红色卷发的爱森已经换了一套裙子,依然是粉色打底,裙摆上有许多蝴蝶结和白色褶皱,加之她甜美的笑容,活脱脱像位小公主。
    “你怎么在这里?”
    埃文皱起眉,头痛欲裂。爱森之于他就如同蛇蝎,唯恐避之不及。如果再迁怒一些,简直可以把爱森当做是事情发生的源头。
    爱森眨眨眼:“你忘了,这里是我家。”
    她一提,埃文瞬间把事情想起来,原来大雨下的是她而不是科林,他顿感失望,冷漠道:“抱歉叨扰了,我现在马上离开。”
    “哎,我刚请医生帮你治疗,别动。”爱森想上前扶他,“你的伤很重,手和脚都有轻微骨折,需要好好静养。而且你还发烧了……对了,你的烧退了没?”爱森伸出手,被埃文躲过。
    女人按压下心里的恼怒,尴尬地笑了笑,站在一旁不走。
    她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时刻,瑞蒂女士也提过不要因小姐脾性坏了事。
    现在的埃文是最脆弱的,他迫切地需要一个顺心的人在身边。
    退烧造成的疲惫徐徐而来,埃文手脚无力,他试得动了动,却忽然发现有些不对。精神领域很安宁,之前无意间收纳的乱糟糟信息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仿佛重新恢复了理智,焦灼的心情也平息不少。
    埃文困惑地看向爱森。
    爱森无辜地瞪着大眼睛。
    埃文:“你帮我做了疏导?”
    “哦,对。”爱森道,“你的精神领域太混乱了。听说精神领域长期这样的哨兵会陷入感官神游症和狂躁症中出不来,我不希望你变成这样。不过一开始我也是报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料想你的精神领域倒是很欢迎我进去。”
    “你!”
    怒火攻心,埃文猛烈地咳嗽起来。
    他莫名涌生起一股背叛了科林的感受。
    爱森连忙摆手:“你放心,我没有看其他地方,只帮你疏导。”
    埃文低下头,好不容易止住咳,阴沉沉地不说话。
    爱森试探:“但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好?”
    埃文觉得可耻,闭上眼睛不想面对。
    爱森:“以你现今的状态,才更适合去追查杀害布鲁斯先生的凶手不是吗?”
    埃文猛然睁开眼,敏感道:“你知道?”
    “哦,这件事已传遍整个帝国。”爱森嘟囔,“凯奇,我觉得这件事有隐情。”她换了一种激动的语调,“布鲁斯先生那么厉害,我不相信他会那么简单的被几个绑匪杀害,而且……而且……”
    埃文紧张起来,也顾不上厌恶爱森:“而且什么?”
    爱森眼神躲闪,支支吾吾道:“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快说!”埃文看见爱森被吓得缩成一团,意识到语气太重,忙换了种,“抱歉,没关系,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我……我保护你。”
    好不容易摸到一点关于科林的消息,他不能让机会溜走。
    爱森:“那天我也在政府大楼,去看望我的父亲。当时布鲁斯先生去秘书处交接了任务后就走了,我亲眼看见秘书并没有分配他新的任务。所以,因为监视盗贼暴露导致绑架致死这件事……”
    有人在撒谎!埃文迅速确认,是警察吗?但是为什么?
    他去找过阿莱茵,可惜没得到有用的信息,却无意知晓斯碧弗·瑞蒂可能也有介入。
    埃文对那位高高在上的女秘书没有过度接触,不确定她是助人的还是害人的,贸贸然去找她,反而会适得其反。
    “谢谢你。”埃文诚恳道。
    不得不承认,爱森这番话如同为他打上一针镇定剂,惶惶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在不被所有人认可所有人都认为他疯了的情况下,突然跳出来一个人支持他,并给出确定的证据,对埃文来说,简直是无比珍贵。
    尽管爱森说的话可能有假,可埃文不想去深究。
    他迫切的需要一个“科林没死”的信念支撑,现在自我催眠成功。
    “哦,你不需要这样。”爱森低着头绞手指,“虽然我们的关系很……嗯……”她皱着眉,并不想亲口诉说残酷的现实,“但不能冤死好人。”
    “是的。”埃文受到言语鼓动,莫名兴奋。
    爱森:“所以我想,请你让我支持你好吗,埃文!”
    女人擅自改变称呼,亲切地使哨兵有些惶惶不安。
    有什么在黑暗中展露花瓣,散出诱人的气息,勾引他前行。
    “我可以帮助你。”爱森继续道,“我是向导,精神触丝还和你的十分契合。我的加入对你是完全有用。刚刚我帮你‘清理’时发现你搜集了大量的废旧信息。不得不承认,布鲁斯先生出事后,你的自控能力在飞速下降,不久后你会被强烈的情绪吞没,逐渐转化为黑暗哨兵。”
    埃文攥紧拳头,很遗憾,爱森说的情况无比正确,他这些天也深刻感受到身体的变化。“我不能……成为黑暗哨兵。”他艰难地说。
    “我就是为此存在的。”爱森棕色的眼睛里满是无害的光,“我发誓,找出真相后,我会自动离开,绝对不再纠缠你。埃文,以前都是我不好,太过执着。在你拒绝我之后,我看开许多。帝国有那么多哨兵,像你说的,我长得这么漂亮,怎么会忧愁找不到相容度高的伴侣呢。”
    “可是……”埃文还在犹豫。
    爱森:“假如你不相信,可以试试。”
    她走到床边,贴近。埃文闻到一股香味,这香味和当初在酒吧里闻得一模一样。他大脑糊涨,受伤之后防备更是脆弱,哨兵的天性无法控制地追随。向导素如一张铺张开来的蜘蛛细网,将埃文细细缠绕。
    视线混沌,向导粉色的裙子和房间里的色调融为一体,她近在咫尺,似乎弯下腰,酒红色的长发铺了他一脸。
    有精神触丝在挤进领域,埃文感觉到,却反抗不了。此前爱森的话动摇了他的信念,可怜的科林,只要想到他是被人残害,而自己却因哨兵天性阻断不前,就不能忍耐。
    爱森心里一阵欣喜,眼前埃文乖巧地像个假人。
    她简直不敢相信,几天前还趾高气扬的哨兵现在任她摆布。
    精神触丝正式进去,她不断灌输,譬如在埃文耳边喃喃自语。哨兵的脸近在咫尺,爱森望着,竟心生遐想。愿望得逞盖住了心虚与羞耻。
    这个男人是最佳的伴侣人选,他们相容度极高,尽管才见过几次面,爱森仍不可救药地迷恋并爱上他。如今,她希望这种关系能实质化。
    爱森缓缓垂下头,想要亲吻那薄薄的嘴唇。
    埃文目光僵滞,手指动了动。
    别动。他听见脑海里有声音回荡,相容度极高的向导在发布命令。
    瞬间,爱森被大量迅猛的信息折磨地惨叫一声。精神结合完成,她得以窥见哨兵所思所想,同时,也透过他了解到科林。她看见他们的相识甜蜜与拌嘴,那一幕幕飞快流动的画面深深烙印在瞳孔中。
    埃文的情绪一并传来,那完全是纯粹的,没有丝毫克制,充满了不安悔恨怨念和思忆。爱森毫无防备,急忙从哨兵的精神领域退出,惨白无力地倒坐在地上。
    太恐怖了,霎时爱森泪流满面。
    她被埃文影响了,那些负面情绪在脑海中无法消化,杂夹着科林的脸时隐时现,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她说的谎言。
    爱森无助地抬起头,眼前呆坐在床上的埃文在她眼里如同深藏不露的恶魔。她错了,原本以为他和科林仅是一时兴起,以为真如那位女秘书所说的是科林把埃文拐上歧途,可有什么比当事人的回忆更能证明的呢。
    爱森涉世未深,仍旧是琼斯家最受宠爱最任性的女儿。
    潜意识觉得这个地方呆不下去,爱森起身,仓皇地逃出房间,把哨兵一个人扔在身后。
    窗外还在下雨,天空灰蒙蒙的。
    埃文沉浸在精神结合的余韵中,这对于他是痛苦的。
    强迫敞开的精神领域无人问津,管事的向导只因自己痛苦就不管不理地逃离。控制失去了力量,无数过往划过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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