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许璟在休息室吃完饭，坐着发了几分钟的呆。她不想落人口实，很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后台几个人又在窸窸窣窣，许璟竖起耳朵一听，原来是魏副行长去下面的支行视察工作了。行长也在外地开会，两个老大都不在，工作氛围都比平时欢脱了不少。
    费汇文嬉皮笑脸地凑上来，“许璟啊，你不要总是这么一板一眼的，有时间也跟我们聊聊天。像我去年进来的时候，那把关系搞得多活跃，所以现在大家才这么熟。”
    许璟忽然抬头，她关注的重点不太一样，“你去年才入职，今年就不用坐窗口，去后台了？”
    “这不是有你们来了吗，人不要这么无趣。”费汇文狡黠道，“虽然在后台没那么多气受，但是也不轻松的……”
    “咳咳，”冯丽阳冷着脸看过来，“现在我们行重点就是要抓的就是服务，别以为没人管了就掉以轻心了啊。”
    费汇文吐了吐舌头，对许璟表情夸张地做口型，她能读出他在无声地说三个字：老巫婆。
    许璟对冯丽阳是有些欣赏的，特别是在听说她出身贫困，通过自己的努力打拼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之后，敬佩之情更甚。
    许璟默默地处理起手上的事，没做无谓的争辩，孰高孰低，时间定会证明。
    这天下午，许璟照旧比正常下班时间晚了两个小时才做完所有工作。陈霜结束得比她早一点，特地等着她一起下班，这样还可以搭一段顺风车。
    许璟收拾整合好办公物品，背好包锁门。赵然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在后面热络道：“下班啦？”
    许璟过了几秒才觉出这声音有些熟悉，她关好门，回头一看果然是熟人，“赵老师！”
    赵然一路舟车劳顿，到了之后又等了几个小时，周身的风尘仆仆。
    “你是来找我的？”许璟带着些不确定，“怎么也不打电话，是不是等好久了？”
    “没多久，”赵然说：“我知道你们新人肯定会被压榨。我就是来看看你，看你刚参加工作情况怎么样。”
    陈霜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打量几圈，露出个心知肚明的神色，对许璟说，“你还是要载我一段哦，不能重色亲友啊。”
    赵然有些不自在，悄然期待地看向许璟。
    “啊，我刚才看见你太惊讶都忘记介绍了，”许璟一拍脑袋，“这是我的大学统计课赵老师，这是我的新同事陈霜。”
    两人互相笑了笑，以表示友好会晤。许璟看了眼时间，“赵老师，我一般这个点都要去超市抢点打折生鲜，跟陈霜也顺路，不如我们就在路上聊聊。”
    赵然本是打算请许璟吃饭的，再不济也找个地方坐坐。虽然与设想的不同，他依然点头，“好啊。”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天空薄暮冥冥，昏暗萧瑟，很是凄风苦雨。许璟把雨刮器打开，老旧的设备与车一样，刮起雨水来卡顿不已，涩涩作响。
    赵然坐在后排，看着许璟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惊叹不已，“我都好多年没见过人开手动档了，除了公交车和面包车。”
    许璟笑了笑，“开习惯了就好。我本来也想节约油钱，上下班不开车。但是回家没有直达地铁，晚上太晚了也不敢走很远的路回去。”
    考虑到天气因素，许璟贴心地把陈霜送到小区的地下停车场，赵然在陈霜下车的一刻也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
    赵然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吊坠玩偶，他看了看认真盯着前方路况的许璟。这场合不太严肃庄重，但他要的就是这份不正式感。
    他把玩偶随意放在平台上，语调上扬，“我在樟宜机场给你买了个小玩意儿。”
    许璟趁着等红灯的时候拿起来看，“好可爱的海豚啊。”
    “可爱吧？”赵然得意地扬起眉，“跟你很像。”
    “跟我很像？”许璟快速启动脑瓜子，这个像总不可能是外表像。她思考起海豚有什么特征：人类的好朋友，聪明，伶俐，以及，性欲强……
    许璟默默收好小海豚，不再开口。
    晚上八九点的超市热闹无比，许璟直奔生鲜区。赵然推着购物车，站在人群不远处。等许璟冲锋陷阵，从人堆里捧着食物挤出来，放到车里，再去下一个地方。
    他看得出许璟是很赶时间的，除了备忘录里提前写好的清单和出奇便宜的日用品之外，她不会无意义地闲逛，甚至眼神都不往其它区域瞟。
    赵然把沉甸甸的购物袋放到后排，坐上车问她，“你是要忙着去做什么？”
    “要学习啊，柜员当不了一辈子的。一点自我提升价值都没有，而且我总觉得这个行业再过几年就要被机器人取代了。”许璟往自己家的方向开，“赵老师，你先等等我，我把买的东西放回冰箱，我还有礼物要拿下来给你。”
    许璟停好车，急匆匆跑回家。甫一打开门，她低头就看见一双男式皮鞋放在玄关。
    她的第一反应是蒋易秋又来了，可仔细一看才发现不对，蒋易秋不会穿这么难看老气的鞋。
    许璟僵立在门口，一时无措起来，脑里闪过许多念头。
    唐曼华听见了开门声，却没见人进来，按捺不住地唤道，“是许璟回来了？”
    “对。”许璟赫然回神，磨磨蹭蹭地低头换鞋，为接下来可能预见的尴尬场面捏了一把汗。
    等到真的见到一个陌生叔叔时，许璟想的是，还好回来的时间比较恰当，不然要是撞见些不该看见的场面就尴尬了。
    “这是我的女儿，许璟。”唐曼华笑着介绍，“快叫龙叔叔。”
    “龙叔叔……”
    唐曼华并未说清男人的身份和与自己的关系，但一切自不必明说。
    龙亚海也站起来，“你好。”
    他的声音醇厚，头发间杂花白，看起来比唐曼华年龄要大些。言辞动作也称不上热情示好，只是中规中矩地站起来打了个招呼。
    许璟愣了愣，手上的重量提醒她走到厨房，“我把菜和水果放冰箱，还买了些速食，饺子汤圆什么的，你一个人在家懒得做饭就可以吃这个。”
    她快步走回自己房间，拿了本书揣到怀里，“我还有点事要出门，妈妈，龙叔叔再见。”
    许璟逃也似地出门下楼，走到赵然面前了还有点没接受这个事实。
    赵然看着恍惚的许璟，笑道：“发什么愣呢？你别告诉我短短五分钟还能发生什么大事。”
    许璟站在一楼的门檐下避雨，她的头上有一盏昏黄的路灯。雨就像断了的线，重重地落个不停，在人间带起缕缕青烟。
    她把手里的书塞给赵然，“我们搬家的时候把爸爸书柜里的一些书也带过来了，我那天整理的时候才发现有原版的《月亮和六便士》。这个出版社都倒闭了，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孤本，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赵然果然惊喜地接过去，翻开扉页看了看，小心地收好，以免被呼啸肆意的乱雨淋湿书页。
    滂沱倾注的雨声响彻在耳旁，让话语都变得又轻又远，“这算是回礼吗？”
    “对，是回礼。”许璟答得很快。
    赵然侧过脸，看见许璟忽明忽暗的莹白侧影，她直直地看着前方，不敢错眼，脖颈胸口都随着呼吸起伏。
    “你是……真的想送我，还是不想欠我？”
    “都有，”许璟心里很乱，“我很尊敬你，我也有很多更重要的事要做。我要在有限的生命里，找到也属于我的月亮和六便士。这些都与情爱无关。”
    两人站在天然的白噪音下，一言不发。
    赵然：“你回去吧。”
    “我送你吧，下这么大雨，不好打车。”
    “不要了。”
    许璟说：“你在生气？”
    赵然摇摇头，他回头看了一眼许璟刚才下来的地方，“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能回家的理由？”
    “也不是，”许璟觉得这事说不出的拧巴奇怪，“主要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没经验。我觉得我妈妈应该有重新出发和追寻幸福的权利，我应该鼓励才对，可真的遇到了，我还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那走吧。”
    “啊？”
    “不是要送我吗？”赵然把伞撑开。
    两人一路无话，快到的时候，赵然说：“你的想法很成熟，就算有不自在也很正常。如果不想面对，要不要睡我的宿舍？我可以回家住。”
    车都已经开到了校门口，总不能再掉头送赵然回家。更何况，许璟觉得自己今夜无论宿在哪里都是治标不治本。“我可以回家的，我不能闹小孩子脾气。”
    赵然不再多言相劝，“我没有生气，只是有点受挫。但是你要知道，我会等在这里。我也是可以被你依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