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她的心,在山间的夜里,轻轻一磕。
    她一下一下,轻轻抚着他的食指。
    “对了,你妈妈怎么很怕我的样子?”
    “她一直都很胆小,又把你们家当恩人,所以会拘束畏惧。”她说,撇一下嘴,“你14岁那年来我家,不肯进门,不肯吃饭,连水都不肯喝。她那时就挺怕你的。”
    景明睁开眼睛了:“有吗?”
    “有啊!”
    “我怎么不记得?”
    “谁知道你?”杜若翻了个白眼,又道,“你怎么还没睡着?”
    “药效慢了呗。”他闭上眼睛,吐槽,“我就说你这药有问题。或许是治拉肚子的。”
    杜若:“……”有那么点儿想一脚踹死他。
    她继续控诉:“那时候采访的记者要我给你送花,你还狠狠瞪了我一眼。”
    景明:“不可能。”
    “就是真的!”
    景明想了几秒,说:“好像是有可能。”
    杜若:“……”
    他皱皱眉:“蠢不蠢啊,搞什么送花。……那花最后送给我没?”
    “……”杜若无语,“当然没送成。”
    “这还比较像我。”
    杜若:“……”
    “你那时也不跟我讲话,只知道玩手机。不过,……你记不记得,你给了我一颗橘子味的水果硬糖。含在嘴里慢慢化掉之后,里边还有夹心!我从没吃过那种糖。”
    好一会儿,没人回应。
    她定睛看景明,他闭着眼睛,呼吸均匀而缓慢。睡着了。
    他入睡的容颜有着不示于人的柔弱。她的心莫名就软了。
    她悄悄凑近,细细看他饱满的额头,浓浓的眉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红红的嘴唇。下颌棱角分明,隐约冒出青青的胡茬。
    当年的少年怎么真的就一夜之间变成男人了呢。
    她伸出左手,在他面前bling bling动了动手指,施一施魔法,祈祷他没有噩梦,一夜安眠。
    完了,小心翼翼抽出被他勾住的右手,钻出蚊帐,溜下床,蹑手蹑脚地关了灯,掩了门。
    第75章 chapter 75
    chapter 75
    之后的五六天, 景明都待在山里头, 与世隔绝。
    山里的时光悠扬而漫长, 他没有别的事情做,便一天到晚跟在杜若屁股后边跑。她做饭, 他站在灶台边看;她洗衣服,他蹲在天井旁看;她炖着燕窝花胶, 他也在旁边看。那些都是景明买来探望杜母的, 无奈炖过一次后, 杜母吃不惯,只想吐,死活不肯再吃。说山里人糙得很, 不需要补, 自动会好。杜若也就没强迫她了。
    更多时候, 景明会跟着杜若帮她做农活, 扫扫院子扎扎稻草什么的。
    可比起帮忙, 他似乎玩心更大,喂个鸡他能把饲料扔出好远,害得鸡群满场飞跑去找吃的,跟扔球逗狗似的。
    杜若皱眉:“你这么喂, 鸡都瘦了!”
    景明歪理一堆:“让它们多跑跑,鸡腿才好吃。”
    整理菜园时,他又对藤上呆萌可爱的黄瓜丝瓜茄子西红柿起了浓厚的兴趣, 这边掐一下, 那边捏一把。
    杜若怒斥:“你别把菜都糟蹋了!”
    把他轰出菜园。
    他站在篱笆外巴巴地看她, 看一会儿了实在无聊,扬言说自己要出去走。
    杜若怕他在山里迷路,没办法,只得领他出去转。
    这人简直是个活祖宗。她家里一堆家务忙活,每天想方设法给他弄好吃的,伺候他吃喝住睡了,还得天天牵出去遛弯儿。
    如此这般,景明每天和杜若一起在山林里走走,看花草树木,梯田农夫;看日升日落,风吹云过;看晚霞遍野,星斗漫天。
    一晃就到了离别的那天。
    那天一大早,景明起床后,在枕头下放了个厚厚的红包。
    吃过早饭,景明杜若跟杜母和外婆告别。
    杜母手上的绷带已经拆了,她拉住杜若的手轻轻拍了拍,也没别的话说,只交代:“要好好吃饭。”
    杜若微红着眼睛,点点头:“诶。”又道,“寄给你钱,你就用。别攒着。谁让你攒了呀?”
    杜母嗫嚅:“给你留着……”见杜若瞪她了,话又吞回去,“用用用,明天就用。”
    “那我走啦。”杜若说,“后头一星期的玉米面都磨好了,猪菜都剁好了,柴火也扎了。这一星期别干重活,听见没?”
    “听见了。”妈妈点头。
    说完,又看看景明。她不善言辞,只笑笑,没说话。她对景明虽还是有些距离,但也不似头几天那么紧张。
    外婆则拉住景明的手,咿咿呀呀,口齿不清地说着方言:“有空了,再来玩啊。”
    景明连连点头:“诶。您要保重身体。”
    走下山坡了,杜若回头,妈妈和外婆还互相搀扶着,站在上头跟他们招手。
    杜若喊:“回去吧!”
    喊了几遍,都没回。
    直到下了山坡一转弯,就再也看不见了。
    走开好远后,杜若奇怪:“你听得懂方言了?”
    景明:“听不懂。”
    杜若:“那你刚才答我外婆的话答得那么好?”
    景明:“猜都猜到了。”
    清晨的村寨,男人们赶着牛羊上山,女人们在院子里晾衣服纳鞋底,小孩背着书包去上学,一派忙碌景象。
    过了寨子下了山,上次的小货车已等在山脚。
    两人放好行李,坐到货车后头。
    车开动时,景明回望了一眼山脉,小小的村寨掩映在青山绿水间。车开出去没一会儿,重重树影掩阖上去,桃源消失,只剩大片大片金黄的碧绿的梯田。
    又过一会儿,梯田也消失了。
    唯剩绿意盎然的山脉,和蓝得像宝石般洁净的天空。
    他回过头来。
    杜若轻声:“你怎么好像比我还不舍?”
    景明极淡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只是很快,这旖旎缱绻的心思就散得一干二净——货车又开始在山路上剧烈颠簸。
    人坐在上头跟坐在海浪上一般,没一刻消停,抛过来甩过去,浑身的骨头一阵阵打碎重组。
    景明不像来时那样一顿卧槽。
    可忍了近一小时后,颠簸之路仍是漫漫无期。
    他脾气又上来了,恼火而暴躁地吐出一句:“这破车破路,将来全部淘汰。”
    杜若顿时就愣了一下。
    从村到乡,从镇到县,从小城到大城,一路奔波,四五个小时后到达机场。两人换了登机牌,吃了顿饭,又是四五个小时后落地北京。
    机窗外,天色已黑,一片寂寥。
    早晨还在宁静山间,夜里便回归繁华都市。
    两人都有些默然,不太适应。
    加上舟车劳顿,疲惫不堪,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司机来接机,景明先带杜若吃了顿晚饭,再送她到她家楼下,已是夜里近十点。
    他下了车,帮她拎行李上去。
    她没拒绝,跟在他身后。
    两人在狭窄的楼道里慢慢走,一直走到六楼门口。
    他放下行李,回头看她。
    她亦抬头。
    景明说:“晚了。你朋友在家,我就不进去了。”
    毕竟不方便。
    “好。”杜若点点头,却没拿钥匙开门,等着看他转身离开。
    而他也没走,原地站了一会儿,等着看她开门进去。
    两人无声对视几秒,发现对方没动,刚要开口说话,楼道内的感应灯灭了。
    四周陷入黑暗,心里一磕,静默下去。
    忽然,隔壁房门打开,开门声让感应灯再度亮起。
    隔壁住户匆匆走过,下楼去了。
    杜若揪着箱子拉杆,等楼道里人声消失了,才慢慢开口:“我先进去了。”
    正要转身,景明唤住她:“杜若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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